慢慢
接近年关,老家的熟人局肉眼可见地多了起来。
文意和王慧要跟朋友聚,文思景和文思安也要跟小学初中同学轮流聚。
约江时漾一块聚会吃饭的倒挺多,朋友,同学都有,但估计就是邀约太多他一时拿不定主意去哪,干脆全拒了。
程棉是压根儿没人约。
程棉从小到大,不管在哪儿读书,也不管在哪个阶段,在班里都属于透明人的状态。
跟班里人都没什么交集,高中的时候因为住校也就跟宿舍里的几个女孩子能说上几句话。
但也只是说上几句话的关系,并不亲密。
关于同学会,同宿舍的庞琪前几年约过她两次,因为在外地回不来直接婉拒了,可能也是知道结果,她后来干脆不约了。
程棉对此是松了口大气的。
她能看出文思安想出去聚会的迫切心情。
程棉在回来的路上听王慧提过,平时文思安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家带孩子,忙完孩子的吃饭穿着又要忙家里的家务,在一个圈里循环着,被彻底困在了屋子里。
极少能有时间出去转转。
又因为嫁得远,人生地不熟,没什么认识的人,她也没心情出去。
回来这几天,她对每一场的熟人聚会都是无比期待的。
程棉主动提出带沐沐。
或许是因为上次已经麻烦过她一次,文思安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程棉抱着沐沐:“没事思安姐,我也不打算出去的。”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跟沐沐也逐渐熟悉起来,至少她在抱沐沐时不再胆怯,沐沐也不再哭闹。
“你们班同学过年过节都不聚一聚吗?”文思安有些疑惑:“我也没见江时漾去参加过同学聚会。”
程棉偏头看着和文思景一起研究手里会劈叉的芭比娃娃的江时漾:“江时漾也没参加过?以前也没参加过?”
“他每年都回来,反正我是没见他去参加过什么聚会。”文思安说:“他回来在家里都待不了多长时间,也就三四天,今年待的时间还挺长的。”
沐沐突然扯了一下程棉的头发,她力气不大,但把程棉扯得偏了一下头。
“文思安,走不走?”
文思景的耐心被消磨殆尽,伸长脖子喊了一句。
“走。”
最后文思安还是抵挡不住熟人局的诱惑,毕竟这种聚会一年到头也办不了几会,这几回里,文思安能赶上一回就算是运气绝佳。
因为稀少,所以觉得弥足珍贵。
“那棉棉,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啊,直接给我打电话。”
她边走边把手放在耳朵边比了个手机的手势。
“我知道了思安姐。”
“沐沐,听表姨的话。”
“咿咿咦咦咦呀呀。”
沐沐也对着她喊了个什么,程棉离她离得近,能从这种咿咿咿咿呀声听出她是在模仿自己上一句话。
也费尽全力冲着自己老妈说了一句含糊不清的“我知道了,思安姐。”
程棉注意到她最近学人说话的频率很高。
“沐沐。”程棉捏了捏她的鼻子喊着。
沐沐咧嘴笑的,扑腾着手跟着她学:“噗噗。”
学的不怎么像啊。
耳边的寒风声突然消失,沐沐的眼睛透过她,往她身后望去,笑着的嘴角突然扯平。
程棉回来了头,看到了站在身后,气定神闲的江时漾。
他抬了下手,把编了个小辫儿的芭比娃娃放到了她怀里。
沐沐双手抓起芭比娃娃看了三秒,突然咳了两声,随即一发不可收拾地哭了出来。
程棉没预料到她会有这反应,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了?”
相对于程棉的慌乱,江时漾明显镇定不少:“哭什么?”
程棉看着她单手提着乱甩的的娃娃,猜测道:“可能觉得太丑了吧。”
“……”江时漾木着脸把娃娃头上的麻花辫拆开,头发刚一散下来沐沐就止住了哭声。
江时漾:“演技还挺好。”
程棉笑了下:“感觉小孩子虽然不会说话,但挺懂用自己的情绪来表达需求。”
“婴儿都会用哭来表达自己的需求,大人也一样,天生就有表达自己情绪和需求的权利,不需要时时刻刻伪装自己。”
江时漾挑眼看着她:“小孩都知道的道理,我一直以为你不知道。”
表达情绪和需求?
做到这两点对于程棉来说如同在海中呼吸,高原上憋气,不仅困难,还很致命。
程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大脑迅速旋转,迫切想找个话题来把这句话盖过去。
她突然感到肚皮处传出一阵温热,她有了点预感,举起沐沐,看着湿了一片的衣服。
“她尿了。”
江时漾把沐沐抱过:“快去换衣服。”
“我先给沐沐换。”
“我给她换。”
“你换?”
面对江时漾昨天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就不费吹灰之力弄哭两个小孩的“优秀”战况来看,程棉对他产生了迟疑。
江时漾听出了她语气中的质疑,拧眉:“不信我?”
“没有。”程棉摇着头。
“你信我?”
“信”。
江时漾笑了声:“我不信我自己,毕竟我从小小孩缘就不怎么好,我也不确定她会不会乖乖躺床上,让我帮她换裤子。”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的程棉:“……”
“那我换吧。”
江时漾把沐沐举到空中身子转了过去:“你都说信我了,我再怎么样也不能辜负你的信任。”
掉入一连串陷阱坑的程棉有些无奈:“那我先去换衣服。”
“嗯。”
程棉刚走,江时漾就把沐沐举过头顶,盯着她的眼睛:“尿裤子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哭?”
沐沐也不怕他,嘟着嘴,冲他吐口水泡泡。
江时漾皱了下眉,单手抱稳她,空出的手拉起她脖子底下的口水巾往上擦了两下。
程棉换好衣服下楼的时候,看到沐沐已经坐回了婴儿车,手里不停甩着个银色物体。
这东西看着有点眼熟。
程棉走近了才看清,是口琴。
是小时候江时漾送她的那把。
程棉蹲下身,看着她问:“你哪儿找到的?”
“咿呀。”
沐沐手上的动作突然更激烈了些,望着身后不停甩。
程棉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疑惑转头,看到慢慢靠近的江时漾。
她是想用口琴砸江时漾吗?
与她想象相反的是,沐沐见江时漾走过来,主动把口琴递给了过去,撅着嘴在空中不停吹气。
程棉看明白了:“她是让你吹吗?”
江时漾拿起口琴看了眼,没答,也没动。
沐沐盯着他,自己脸都吹红了。
“你是不是在她面前吹过?她好像很笃定你会吹一样。”
“是给她吹过,这口琴是文思景前几天大扫除的时候从柜子里翻出来的,无聊的时候就吹了会儿。”
程棉:“在柜子里找到的?”
“你好像很惊讶,不是你放在柜子里的吗?”江时漾把口琴顶在指间转了一圈:“我还以为这口琴是你的。”
口琴是她的,是江时漾送她的。
程棉知道他能看出来。
她去上大学的时候带的东西不多,收拾的时候特意把关于江时漾的所有都留了下来。
她把那些东西放在了一个箱子里,她回来那天也有找过,但在房间里没见到那个箱子的踪迹。
估计是外婆整理的时候又把它腾到了柜子里。
程棉仔细回忆着两人刚刚的对话,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会吹口琴?”
“嗯,会吹”
“大学的时候学的?”
“从小就会,”江时漾说:“我外婆会这些,她教我的。”
程棉觉得惊讶:“那当时你为什么说不会,还把口琴送给……”
话说一半,程棉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如果他不会,他妈妈为什么要买?
他是故意说自己不会,也是故意说要把口琴当飞镖,目的只有一个,一个无比明确的目的。
他从一开始就是想把口琴送给自己。
因为他说过,自己喜欢什么,都可以拿走。
“……”程棉扯了下嘴角,笑容变得有些牵强:“我还不知道你会口琴。”
江时漾注意到了她的情绪变化:“也不算会。”
“我外婆爱教我这些,但我小叛逆心就重,喜欢跟我外婆对着干,她越想教我越不会。”
“虽然是教了我几年,但是因为对这声音的讨厌,我一直没学进去,是个半吊子。”
“原来你不喜欢口琴啊。”程棉眼睑往下看着:“我以为你挺喜欢的。”
她当时还因为江时漾喜欢口琴,而自己恰巧会而兴奋了好一阵。
到头来只是一厢情愿的欢喜。
这么多年才发现,还挺丢脸的。
“以前是不怎么喜欢。”江时漾偏头看着她:“后来发现口琴的声音挺好听的。”
他把口琴递过去:“你还会吗?”
程棉看着递到面前来的口琴:“你不吹吗?”
“我想听你吹。”
“呀!”
身后的沐沐也拍着婴儿车凑起了热闹。
程棉伸手拿过:“你想听什么?”
“你想吹什么?”
程棉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我挺多年没吹过口琴了,就那一首曲子可能吹的会好一点。”
“那你就吹那一首。”江时漾说:“吹你小时候吹的那一首。”
再度拿起曾经不离手的口琴,她并没有感到丝毫生疏感。
曲子旋律,自然地在脑中回荡,她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吹出了那首已经吹过不知道多少遍的曲子。
她吹琴时脑袋总是不自觉的跟着音律晃动,注意力集中,无暇顾及周遭的环境。
自然也注意不到落在她身上炽热未减的目光。
小镇的夜晚依旧宁静,悠扬的曲子仍然悦耳,曾经瘦小的小姑娘已经长成大人。
没变的是她拿起口琴时脸上的镇定与松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