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
饭后,人一散,院子里便冷清下来。
或许是因为太安静的缘故,程棉觉得周遭的空气都往下降了几度。
她按照文思安临走前的嘱咐,给沐沐加了顶帽子。
她似乎是觉得戴着帽子不舒服,一直伸手去扯,程棉连续阻止了她几次,她好似长了一身的反骨,硬是要跟她对着干。
在她不知道多少次把帽子扔在地上后,程棉还是只有无奈叹气,捡起帽子戴在头上,认真整理着:“沐沐,戴着好不好,晚上有风,吹感冒了怎么办?”
“啊。”
她喊了声,又扯起帽子扔在地上,面对程棉伸过来的手她偏头抗拒着,左摇右晃,婴儿车也跟着她身体的动作晃动。
“怎么了?”
消失了十几分钟的江时漾终于出现,程棉像找到救星,松了口气,站起身:“她不好好戴帽子。”
等他靠近了点,程棉清楚地闻到了他身上的烟草味。
有此味道,即使他不用多言程棉也猜得出他刚刚干什么去了。
江时漾很早就会抽烟,程棉第一次见他抽烟是在高中的时候,当时还惊讶了好一阵。
当时的她实在无法将江时漾这种老师口中的优秀模板跟烟联想到一块去。
程棉记得当时他抽烟,但烟瘾不大,大概只有学习压力过重的时候他才抽一两根。
但闻着他身上的烟味,刚刚的十分钟里貌似不止抽了一根。
“不戴?”
江时漾低垂眼睑,注视着婴儿车里拿着帽子乱甩的小孩。
“嗯。”程棉说:“怎么也不愿意戴。”
“那就别戴了。”江时漾夺了她的帽子:“也别出去了。”
小孩貌似是听懂了,嘴巴一扁,眼泪瞬间装满眼眶,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江时漾不慌,反而把帽子往后藏:“她既然不喜欢,那帽子就是我的了。”
“啊。”她或许是知道自己的东西被抢了,双手在空中乱抓,不停扒拉着江时漾的裤子。
她费尽了全力,江时漾只觉得不痛不痒,始终偏过头,不多看她一眼。
“别逗她了。”
见她要哭,程棉先慌了起来,拿过他撇在背后的帽子,戴回到沐沐头上。
重新得到帽子的沐沐没再嫌弃,抬起自己的小胖手死死护着。
江时漾轻哼了声:“她就爱跟人对着干。”
“你对小孩子还挺了解的。”程棉笑着说。
江时漾没接下这份夸赞,镇定自若道:“文思安教的。”
“出去转转?”
程棉点头:“去转转吧。”
江时漾没说话,转身准备去推婴儿车。
车里的沐沐见了他立马挣扎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程棉,双手高高举着。
程棉看懂了点:“她这是想让人抱吗?”
江时漾看了会,弯了点腰想去抱她,见他靠近,沐沐突然喊了两嗓子。
意识到自己被嫌弃的江时漾脸瞬间黑了下来,他直起腰,默默走到了一边。
程棉从他的背影中竟看出了一丝被人嫌弃后而产生的落寞之色,她以为他向来都不在意这些。
“啊。”沐沐又张着手臂喊了两声。
程棉没法,只有弯腰将她抱起。
连抱两次她没了先前的恐惧,越来越熟练,知道用什么姿势能让小孩舒服一点。
沐沐被她抱在怀里,突然安静下来,目光被她耳朵上的耳钉吸引,小手不停扒拉着。
她动作轻,程棉也没管。
“走吧。”程棉对着江时漾道。
“去哪?”江时漾转过身看着她问。
程棉下巴往门口一点:“出去转转。”
“你要一直抱着她?”江时漾对此产生了怀疑:“你能抱得动吗?”
程棉也没办法:“可她不坐车。”
随后目光定在他身上。
也不让你抱。
江时漾理解到了她的潜台词,没再说话,面不改色地往外走。
程棉把小孩往上抬了点,确定这个姿势没问题才追出去。
才过六点,天还没黑,但已经有些暗沉。
程棉力气本来就不大,加上平时也不怎么使用胳膊,抱孩子抱久了,胳膊逐渐开始有了麻意。
沐沐是真的喜欢上了她耳朵上的耳钉,一路上一直摸着,程棉左耳都被她摸得有些发热。
看着小孩在她怀里不停往下滑,江时漾能猜出她体力正在逐渐降低。
停住脚步,伸出手:“我抱会儿。”
程棉听着,觉得自己要解放,心中一喜,跟着停脚把孩子往前递。
沐沐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举动,面对江时漾伸过来的手表现出十足的抗拒,紧紧抱住程棉的脖子,小脸一个劲儿地往她怀里塞。
江时漾:“……”
程棉无奈又重新抱起她:“算了吧。”
江时漾再度冷着脸把手收了回去。
“是时漾吧?”
几个转路的大爷大妈慢慢悠悠走过来,还没靠近就把江时漾给认了出来。
两人应声转头,程棉朝着人群大概看了两眼,里面有几张熟悉的面孔,但大多人都是陌生的,她不认识。
统一的是,不管是熟面孔还是陌生面孔都没有认出程棉。
但都热情地朝着江时漾靠近。
对此程棉也并没有感到有多大的落差感。
她听舅舅提起过,江时漾每年都得回镇上,他这人面冷心热,虽然总是冷着张脸,也不怎么爱开口,但谁家出点事,电视坏了,手机不会用来找他,他都会耐心十足地教。
镇上的人对他的评价都很高。
“我就说是时漾吧,老远就认出来了。”张婆往他背上拍了两下,接着从口袋里抓出几个橘子塞给他。
江时漾手都没来得及抬,两只手里就被塞满了橘子。
“这是你女朋友吧。”她说着说着目光移到了程棉身上。
程棉没有半分犹豫,连忙摇头,再抬头看向江时漾时,发现他面色明显有些不怎么好看。
估计是因为刚刚那个婆婆说的那句让人误会的话。
想来也是,他多半是不想再跟自己扯上关系的。
“这不是念念的女儿吗?”
说话的人程棉认识,是隔壁的李姨。
程棉对她笑了笑:“李姨。”
被这么一称呼,李姨反应过来了:“就是棉棉。”
她笑着说:“我看着就像,棉棉很久没回来过了吧。”
程棉不知道怎么回话,只是淡笑。
“谁?”张婆凑了过来:“哪个棉棉?”
李姨“啧”了两声:“冯婶子她家外孙女。”
周围几个人恍然大悟。
“棉棉啊。”
其中一人注意到了她怀里的沐沐,手凑了过来在沐沐稚嫩的小脸上掐了一下:“孩子都这么大了。”
沐沐似乎是觉得吵,头靠在了程棉肩膀上。
程棉摇头:“不是,不是,这是思安姐的女儿。”
“是沐沐啊。”
文思安估计是带沐沐出来玩过,不少人把沐沐认了出来,程棉少了许多没必要的解释。
“你跟时漾一块出来转路啊。”张婆抓着这个问题不放:“你俩是不是在谈朋友啊?”
“没有。”程棉解释着:“我们是朋……”
友字刚要说出口,程棉下意识转头去看江时漾,看着他面色微沉,她立马有眼力见地改了话。
“我们是同学,以前一个高中的。”
“不是男女朋友啊。”张婆貌似有些失望:“你们看着关系不错,以为是一对儿。”
程棉觉得尴尬,扯了下嘴角,没回话。
“关系能不好嘛,都是门前一块长大的。”李姨笑着说:“时漾每次回来都住在思景家的。”
“时漾,下回来婆家住。”
张婆热情地发出邀请。
“直接来姨家住。”
面对众人的邀请,江时漾只是笑着轻点了下头。
程棉退到了一边,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人气还是如往常一般,只增不减。
她们是带着转路的目的,没有多呆,聊了两句就慢悠悠走了。
人一走,程棉瞬间觉得耳边清静了不少。
刚刚几人说话不分前后,好似怕谁抢先似的,纷纷抢着说话,声音撞在一起,又吵又闹。
程棉压根没听懂几句,看着江时漾镇定的模样,他貌似是听懂了。
“你人气很好。”
江时漾没谦虚:“一如既往。”
程棉笑了声:“也是。”
“吃橘子吗?”
江时漾说着,递了个沙糖桔过去。
程棉看着他手里的橘子突然感到口渴:“哪来的?”
“张婆刚刚偷偷塞给我的。”
偷偷?
张婆偷偷塞橘子给江时漾,估计是在防人。
程棉对号入座,多半防着自己。
“你不吃?”程棉问。
江时漾微低眼睑,迅速剥好橘子,再次递过去:“给了我很多。”
程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盯着橘子想去接,可抱着孩子空不出手来。
正当她犹豫时,鼻底涌入一阵甜味,再次回神时,江时漾已经把橘子递到了她的嘴边。
程棉心脏跳了跳,没敢动。
江时漾面无表情道:“你要让我一直举着?”
程棉不再犹豫,张嘴一口吃掉橘子。
沙糖桔个头不大,她能一口闷。
这个季节的沙糖桔都甜,吃一个就容易上瘾。
程棉从小就爱吃橘子,尝了一点鲜,心中就开始盘算着哪天去市集上买点回来。
她还没想好,唇上又一凉,垂目看到江时漾不知何时剥好了橘子又送到了她嘴边。
程棉再次一口咬掉。
江时漾继续剥皮,眼看着他又要往自己跟前送,程棉往后躲了。
江时漾的手就这么僵在了空中。
“你不吃吗?”
江时漾沉默片刻,收回手:“我不爱吃这些,吃腻了。”
“也是。”程棉说:“我记得你们家以前种了很大一片橘子林。”
“嗯。”江时漾:“我记得我带你去摘过,回来就被我外婆关起门打了一顿好的。”
这事程棉记得,当时她在这里的孩子群里不怎么受欢迎,但江时漾愿意带着他玩。
由于他是镇里孩子的领头人,那些不怎么喜欢她的人也因为江时漾勉为其难地带着她玩。
她记得江时漾有一次带着他们几个去摘自己家的橘子,被吴外婆抓住,拉着他回家关上门就一顿揍。
程棉站在二楼,能勉强看清江时漾家院子里的景象。
吴外婆打他的木棍有自己手臂那么粗,一下又一下打在他身上传出闷响。
程棉当时看着就觉得疼,偏偏江时漾咬紧牙关,站直身躯,一声也没吭出来过。
“抱歉,”程棉回想起来依旧觉得不好意思:“我不该去摘橘子。”
“你道什么歉?”江时漾觉得她的歉倒得莫名其妙:“我当时被打不是因为我带着人去摘橘子,是因为我带着你去摘,把你手划破了。”
听着是因为自己,程棉心底的歉意更浓烈了:“是因为我?”
“当时我觉得我应该跟你道歉。”江时漾偏头看着她:“确实是我害你受了伤。”
程棉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上树的时候你都提醒过我的。”
江时漾没跟她继续争执,趁着沐沐不注意,强行抱过她。
他抱她抱得容易,尽管沐沐在他怀里挣扎着,江时漾依旧能单手将她禁锢。
另外一只空出的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沙糖桔递给程棉。
程棉没接:“给我?”
“不要?”
程棉伸出手,双手捧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