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这是急的什么?
平心而论,这个要求任谁来说,都绝算不得过份。
穆九重推拒的手稍微一顿,便落下了。
邬落棠的心怦怦跳动着,双臂之内是他紧实的腰际。任他平日如何冷肃,总是端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此刻也终究是缓了神色。
他的声音只自她头顶轻轻说道:“还好,算不得多过份。”
邬落棠噗哧笑了一声。
其实她并说不清自己对穆九重是个什么心思,她如今年已二十一二岁,从前不曾涉足情爱之事,甫一涉足,便是穆九重这样的冷骨头。
按说穆九重这样的性子,平日不苟言笑,委实无趣了些,本不该合邬落棠眼缘才对,可不知自何时起,她便对他隐约起了这点不同的心思。
纵然立场相悖,有时她觉得须得干掉他,往后邬寨才能高枕无忧,可有时又觉得他屡次对邬寨高抬贵手,出手又阔绰,但凡不涉及生死时,似乎人也不错。
她有时想,或许自己对穆九重的这些晦暗心思,不过源于对他那副不错的皮囊和紧实的躯体的兴趣,是完全的色相吸引,甚至经不得半点情感的推敲。
可此时抱着这副难得能上手的躯体,她的心乱得厉害,甚至一瞬间生出要想辙废了他武功、将他囚困在邬寨当真做她的压寨夫君的荒唐心思。
“抱够了吗?”
穆九重的声音自头顶再次响起,“可见我上次的教训太轻了些,胆敢这般觊觎本将军,就不怕我砍了你。”
他说得虽是威胁之语,但语气漫不经心,邬落棠不曾在他的语调中嗅到任何威胁之意。
“将军不是也说过?色字头上悬着的是一把刀。可见必是要于刀下冒险,才能够得偿所愿的。”
不过她还是松开了手臂,笑着转身负手,脚步轻快地向前走起来。
穆九重便就不远不近缀在她身后,后面的半路谁都没有再开口说些什么,一路沉默走着,直到看到了棠花弄一户门前的竹灯笼。
卢伯照例到门口来迎穆九重,这是每逢穆九重在昀京城时他都会有的一个习惯,若雪天时手中便擎着一把银把锦毛掸给他掸雪,替他解下披风,若无风无雪时,他便只管袖着手迎将军进门,偶尔也会絮叨将军衣衫太薄、酒喝太多之类,并不大像伺候的人,观他们相处反而有几分像家人。
穆九重虽惯于面上不见喜怒,可只要进了这棠花弄的他,神情总也能更柔和些许。
待进了院子,见到院中马如龙正在帮卢缨搬挪两只花盆,卢大娘也正将饭菜布到用饭小厅中。方才宴席上没吃什么,此时确然腹中尚是有几分饥饿的。
穆九重说他腹中尚饱不必用饭,就径自回了卧房,饭厅中只邬落棠一个人用了一些饭食,待她用过饭后出来,马如龙仍旧在帮卢缨搬挪花盆。
邬落棠叫卢缨过来,她将路上买下特意单独放到衣袋中的一枚珠花取出递给卢缨。那珠花其实倒不值什么钱,上头缀着小颗的珍珠,内中又用细丝挑出花蕊形状,若缀于发间会随着走路而微微晃动,俏生生得格外好看。
这个年纪的姑娘哪里有不爱美的,卢缨有心疾平日不怎么外出,她的爹娘也不曾这般细致哄她,此时拿着珠花高兴得什么似的。
她跟着邬落棠进厢房中去找铜镜,将珠花戴在发间照了又照,本是高高兴兴的,忽然又沉静下来,侧头问道:“邬姐姐,你为何送我这个?”
邬落棠道:“街市上看到觉得适合你,顺手买的。”
她应了一声,“我还以为你已经找到了可靠的庄宅牙人,要离开昀京了。”
邬落棠一愣,问她:“你知道了?”
她随口解释道:“嗯,今日我娘觉得将军院中单调,想要多买些盆栽点缀,马大哥便说了此事。”
邬落棠以为她是担心以后居无定所,便出言安慰道:“放心吧,穆将军会另赁宅安顿好你们。”
卢缨手指小心地抚着发上珠花,笑着说道:“爹娘说我们一家这些年多亏将军安顿,亏欠良多,若非为了我们,将军只消住他的将军府就行,还能少笔开支。故而这次待房宅卖出后,我们就要回去家乡旧居过活了。”
此事既是两方说好,邬落棠本是不必内疚的,可她心里到底还是有隐隐的不舒畅。
卢缨窥她面色,转而倒安慰起她来,“邬姐姐不必担心,我们家乡的旧宅很好,背后靠山,前面有河溪,平日可以畜养鸡鸭,还可以再养一条狗看家,我一直想养一条狗,可之前爹娘说将军许是不喜听狗吠,便不曾让我养。”
邬落棠想说句什么,到底也没说出来。
卢缨走后,邬落棠忽然觉得好生没劲,邬寨难道就缺这点钱了吗?若那日他不将房契给她,她自是也没什么话好说。
待她脱衣上了床榻后也怎么都睡不着,一时脑子里都是穆九重的身形,一时又想起宅子的事儿,颠来覆去整一个晚上,到底是不曾让自己睡着。
寅时听见穆九重在院中盥洗,不到卯时就又出了门。天天这般早,也没见哪天是面色松快着回来的。昨日宴席上听闻他的军饷还是没到手,怎么朝廷里出钱也这般难?
卯时二刻邬落棠也自床上爬起来,穿着妥当后开门到院中时,见马如龙仍坐在石桌旁擦拭兵刃。
一把破刀而已,就算擦出了火星子,也成不了一把宝刀。
“你怎的不随你家将军出去?”
“将军命我今日陪你去牙行再看看,尽快把宅子卖出吧。”
他军饷还未要到,这是急的什么?莫不是想赶紧着把宅子卖出后好送走自己?
邬落棠心中冷笑,昨日刚于月下抱过,今日便这般,他还当真是不解风情!这般人物,合该一辈子红鸾星难动。
“好啊,恰好我今日想再到别处市集也逛逛,多去几家牙行看看,你路熟,一会儿我们就出去。”
前几日所逛牙行七八家皆是在东市集里,可听闻这昀京城大小市集就有四五处。
马如龙道:“牙行比较集中,一大半都是在东市集里,另有两三家专做权贵生意,是在北城市集里。那里靠近各司衙署,再往前一段路就是皇城,有些远,况且棠花弄的宅子太小,恐怕没有牙人愿意接。”
邬落棠却拍板道:“就去这北城市集吧,权贵多的地方,自是有钱赚。”
见她不听劝,马如龙也懒得再多言,转头出去叫马夫套好马车门口候着,待邬落棠收整装束完毕便出了门。
马如龙说得没错,北城市集确实比东市集富贵,入眼都是些绸缎、玉石、车马等大宗银票的买卖,就连这里的牙行也都是被富贵撑大了胃口的,棠花弄的小宅子放在这里确然是不够眼看。所以邬落棠并未进牙行。
她只是挨家商铺逛了逛,里面的物件动辄都是几十两,故而她只是看也不买。
北城市集里不止有买卖,还有几处专是做聘工营生的,按理说这也算是牙行,可此处不叫牙行,叫百工所。
这百工所虽然在边角里,却是个好大的门庭,墙不算高,左右四扇大门俱都敞开着,里面是一间间雅致小厅,每一间小厅门口俱张贴着官府面向民间的招工榜文,有的是招“性谨慎、擅刑断”之人,有的是招“可于须臾工夫间将乱数矫正者或可心算者”,更有甚者所招“擅饮千百种酒不混其味者”。
这些事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寻常小民可以做到,俱是要经过些培养有些学识之人方可为,故而工钱尚算不错。
邬落棠自进了这百工所后,就挨张榜文看过去,眼见着看到头了,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她正想迈步离开,忽然就看见东北角处小厅外张着的并非是一张榜文,而是一张图纸,依稀还是一张农用器械的图纸,她心想:是了,这便是机会。
于是上前,对着那张图纸看了一会儿,而后迈步进小厅。
厅中陈设简单,只一张茶案,和几只杌凳随意摆放着,有一个清瘦男子坐于茶案后,正百无聊赖地用一根竹席子上拆下来的竹丝挑牙齿,浑然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邬落棠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那人方抬起头来,本是坐得抽筋拔骨,忽然就正襟危坐了,顺带手将那根竹丝扔到了脚底下,一本正经问到:“姑娘,你有何事?”
邬落棠指着门外道:“看着那张榜图过来的。”
这人笑了,耐心道:“咱们是工部农械司的,张挂那榜图是为了招个擅木工之人,不是旁的。”
言下之意是以为邬落棠看错了东西找错了地儿,毕竟女子做木匠甚少见,这般好容貌的女子做木匠更是闻所未闻。
邬落棠道:“我虽不擅木工,可也不是瞎子,你外面那张图做犁地农械倒还不如手刨来得轻巧。”
虽出言不甚懂规矩,但看着妆扮和面容定不是出身农家之人,竟还认出了那是个犁地器械的图?
这人陡然来了兴致,从茶案后站起身,颇是稀奇得道:“你一个女子,竟然还懂工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