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5
“这是你想要的世界吗？”
孔雀站在花市门口，看三个小伙卸车，这还没到夏天，他们就晒成了酱色。
一千三百束重瓣白芍药，四百三十盆绢丝绒牡丹，还有八十对两人高的发财树。
“这是什么花？”她双手交叉搭在胃部，偷偷摸摸得顺时针揉。
“芍药。”我坐在共享单车上咬吸管，叼出来。
指牡丹。
“都是芍药？”孔雀的视线从牡丹移到芍药，又移到明显绿的可疑的发财树。
“嗯。”我把吸管插回去，省的上面的豆浆滴我腿上。
现在是清晨，但这里还是深蓝色。天色清爽，东边微亮，南边有一点点鱼鳞云，羊群似的吊在瞬息万变的蓝色下面。
到这里之后，孔雀还是像之前一样醒的很早。据说这个世界之前的皇帝们起床也是这个点，不愧是威碧蓝的世界，真他妈猝死地早。
我们刚吃了早点，孔雀最近喜欢挑肉粽里的肉，第二次就熟练地像流氓似的抽粽子的腰带，三两下扒开粽叶，一次性竹筷直直地戳进去，面无表情掏糯米里的肉。
“黑虎掏心啊你。”我靠在早点铺的磁砖墙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拿着根筷子蘸醋。
不太合胃口。
孔雀原谅我剩下了半笼灌汤包，太咸。
但豆浆必须喝完，于是我拿了一路都他妈没找到一个垃圾桶偷偷扔掉。
草。
吸管咬的发白，浓稠的豆浆黏在嗓子里像水泥一样堵住我想要抱怨的喉管，是的，这个世界是我给孔雀选的，就算我他妈的烦死也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我还是希望孔雀会喜欢这个世界的。
“这就是你想要的世界吗？”孔雀问我，她刚刚问了花市几点开门。
我们来早了。
来早了好几个小时。
我不吱声，我没办法回答孔雀这个问题。
她以为这是亿万年后的世界，她所熟悉的一切都早已成为无人知晓的历史，所有的一切，洛珈山上的雪，朔北的春天，海，她的录风女，我的罗伦，她的画卷，沙漠底下蛰伏的骆驼，还有我们捡来的儿子——我在她来到这里还不到五分钟就告诉他说你踹倒了儿子的墓碑。
但其实这里是威碧蓝制作的母本世界。
他是光，我是影，我想要什么东西都得让他给我先把母本做出来才行。
于是这个世界扭曲出来的就是我们之前的世界——遗图，一个怪诞的影子。
我不想让她知道儿子还在遗图疯狂地寻找我们的遗骸。
傻儿子长大了，我打不过，要是他知道我又骗他玩，他一定会打死我的。
而且我知道孔雀他妈的百分之九十不会拦着。
简单来说，我不想回去。
具体来说，我已经不是遗图世界的版本最强了，但那里上有威碧蓝以为我死了在那日天日地疯狂屠神，下有倒霉儿子以为我死了在那大杀特杀修建皇陵，中间还有缪安——鸩鸟冬天的神魂，他才是最能打的，已经统领了朔北乌鹊，坏滴很，就算他不杀我也不会给我留口饭吃，而且我之前偷偷试了，真的杀不死。
不是我打不过他，真的，夏天杀不死冬天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我很怕冷的。
好吧好吧我承认我就是不敢回去，翅膀和骨头都在孔雀身上，我还失去了所有的羽毛。
我现在连一箱矿泉水都扛不起来。
拧个瓶盖都得求孔雀大发慈悲。
这一点我真的怀疑她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她昨天晚上过马路和我复习上辈子的糟心事，绿灯了都不走。
我说快点快点。
她说你急什么。
我说快红灯了。
她说你飞过去不就行了。
我这才停下来看她，看这家伙双手交叉搭在胃上，脸上一版本正经，但那嘴角就他妈明目张胆地勾着。
“你吃什么了这么高兴。”我很不高兴。
她盯着我：“我看你吃瘪，我就高兴。”
“我高兴死了。”
我他妈直接当场就想找车创死。
孔雀还在看我。
倒计时，10、九、八、7。
我去你妈的。
爱过不过。
“生气了？”孔雀很高兴，左手扯着我衣领子，往下拽。
我梗着脖子站得绷直。
“这就生气了？”她右手掐我脖子，没多使劲，就压着我低头。
我看她黑色的眼睛。
顺便说一句，这个国家大多数人都是黑发黑眼，于是我也继续用着这个配色。我喜欢这里，像有了很多不会管我死活的的家人。
但孔雀不，她用了她上个世界破壳时的颜色。
她妈是海东青，白色的羽毛，金色的眼睛。
她爹是花里胡哨的蓝孔雀。
她其实是个花孔雀。
白色较多，点缀着一些蓝色绿色的羽毛。
后来被我换了骨头和翅膀，就变成雪白的了。
像饺子皮似的。
变成人形的时候，那个头就花里胡哨的，邪好看。
于是邪好看就在斑马线上教我低头。
不知怎么地，我的视线从她暗金色的瞳孔移到了斑马线上，这条沥青马路的白漆有段时间了，像鱼鳞云似的，很不像样。
“说话——”孔雀掐着我的下颚，将我走神的眼睛掐了回来，手劲贼大，我忽然很同情当年被我揍得满地打滚到倒霉蛋们，这翅膀真的好使，可以直接把威碧蓝的头盖骨捏稀烂。
“这就是你喜欢的世界吗？”
她指着人比花的多的花市，高高在上的样子欠得要死。
“这就是你说的——‘鸟太多了’？”她的手指搭在不到半立方米的笼子上，里面是密密麻麻的虎皮鹦鹉，起码有一百来只。
她倚着装满银龙鱼的蓝色水族箱，腿旁边还磊着三笼子垂耳兔和猫。
我不说话。
她拉着我，挤过人群。
离开。
说没关系。
“革命尚未成功。”她笑笑，拉着我绕过爬虫区：“同志尚需努力。”
我不说话，我讨厌这里。
我讨厌这个除了孔雀和我还有其他任何生命的该死的世界。
威碧蓝怎么还不去死。
他妈的。
孔雀笑得要死。
真不知道她怎么这么高兴。
这个世界——这个无聊的，没有奇迹的世界，这个我俩连一笼灌汤包都吃不完的世界。
她喜欢。
那我也喜欢吧。
只要她不知道傻儿子还在她的衣冠冢前痛哭流涕，不知道南山黑豹带着我养过的狐狸精住进了她烧得漆黑的珞珈宫殿，不知道威碧蓝亲自一个个砍死了所有擅离职守的录风女，不知道乌鹊安锡跟着冬鸩缪安刨了我家祖坟，不知道孔雀夜莱和祖戚联手，炸了罪都罗伦……
哦，还有斑鸠，斑鸠没死。
他还活着。
我不好奇他会怎样。
哪怕如果我和孔雀回到遗图，第一个冲上来杀我们的就是当年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他。
我不想杀掉斑鸠。
这就是我不想回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