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耽误了些许时间后,郁持连夜坐飞机赶到f国直接去了当地医院,才知道事情比想象的要严重。
守在医院的郁绍焱告诉他,苏昕蓉是经受不住打击直接晕厥了过去,现在还没清醒。
这次夫妻俩来到f国原本是抱了很大的期望。因为之前警方有查到过,当年那伙绑匪出事后,孩子辗转落入了一伙人贩的手中。
那伙人贩主要搞跨境交易,会选一些品相不错的小孩送到东欧或东南亚,满足一些有钱人的特殊癖好。而郁家二女儿当时就在其中一批,这是后来经由线人查到并确认了的。
而最近,事情终于又有了新的进展。线人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找到了当年和郁家二女儿同一批中幸存下来的一个孩子。
那些小孩当时是被偷渡到国外的,用卡车运送,跨越荒无人烟的边境到了邻国,生存条件本就恶劣,能存活下来已是不易,再加上之后又一个个被当作商品流转交易,到如今能找到这么一个知情者已是实属万幸。
也因此这次连郁绍焱都顾不上医院的事情,手术能推的推,能延的延,然后就陪着苏昕蓉一起过来了。只是没想到,见到人后了解到的事实,却让他们备受打击。
那个幸存的女孩如今已三十多岁,据她回忆,当时车上有二十多个孩子,其中有一个最白净,身形也最瘦小的女孩给她留下的印象最深。
小女孩就坐在她旁边,一开始和其他小孩一样也是哭,哭了几天大家相互熟悉了后,她会细声细气地说自己叫什么妹妹猪,今年三岁了……
苏昕蓉听到这里时就绷不住哭出了声。女儿的大名叫郁抒,但家里人都宠爱这个孩子,平时也是各种昵称混着叫,什么“囡囡”“细妹”“妹猪”……都是这边对小女儿的叫法,到苏昕蓉这里就稍稍变了一下,总爱叫她“妹妹猪”。这是她作为母亲对女儿独有的爱称。
才三岁的小孩哪里分得清什么大名小名呢,听人叫得多了以为这就是自己的名字,有时候带出去玩跟人自我介绍也会这么说,惹得大人们爱娇得不行。
也因此,对方讲出这一个细节,苏昕蓉就确认了那肯定是她的小女儿。
然而紧接着女人又道,后来没过多久,那个“妹妹猪”小孩就生了病,或许是因为水土不服,她发了高烧,同时身上还起了水痘。水痘本来是小孩子都容易得的病,虽不致命,但传染性高,且过后容易在身上留下痘疤。
他们这些孩子说白了都是商品,要按品相论价格的,当时负责运送他们的人害怕一车小孩都被传染上,再加上“妹妹猪”当时烧得已经奄奄一息,眼看着也好不了了。于是就在车子跨越边境一处深山老林时,负责人做了决断,把孩子扔在了人迹罕至的深山里。
一个重病濒死的小孩,被孤零零丢在了荒无人烟猛兽横行的野外,会有什么后果可想而知,大概率是活不下来了。
也就是说,他们的女儿应该在二十多年前,就已死在了西南边陲的某处荒郊野岭中。
长久以来抱有的期望一下被打破,苏昕蓉当场就受不住刺激晕倒在地。郁绍焱强忍着没有倒下,送她到了医院后又联系了郁持。此时见小儿子过来,他也整个人如同失去了最后一点生机一般,灰败了下去,连郁持头上脸上还明显带着的伤都没心思注意到了。
郁持对此却没有没有太大的心绪起伏。或许是他本就情感淡漠,也或许是他一直对这个失踪的二姐感情复杂,总之,他面上做出一副沉重的样子在医院里陪着忙前忙后,但心理上总感觉自己更像个局外人。
当然在苏昕蓉看来肯定并非如此,在她心里他这个不该出生的小儿子才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源。
他曾经也委屈过,不平过,埋怨过。
凭什么这一切都要算在他头上呢?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作为一个生命被生了下来,却要为了那个他见都没见过的二姐,背负上所有的罪责,这对他公平吗?
又不是他求着要她生下自己的。
那个孩子被绑架后失踪,她悲痛万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惦记着寻找着——可他也被绑架过啊,那时他也不过五岁,他又是被怎么对待的呢?
她没有管他,她只在接到绑匪的电话后,疯了一样问他们是不是就是当初绑走女儿的那伙绑匪——那时警方还没有查到当年那伙绑匪遭遇意外全灭的事,她以为是同一伙人。
她说她只要女儿,要他们把女儿还给她,给多少钱都可以。
绑匪不明就里,只说她儿子在他们手上,她却说,那不是她的儿子。
她一遍又一遍地强调,他不是她的儿子。她不要他。
谈判就这么破裂了,绑匪恼羞成怒要撕票,把已经被折磨得没多少生气的他扔在了一个偏僻破败的牲畜屠宰场里,混在一堆猪牛的尸体腐肉中,打算一起处理掉。后来大概是因为被警方查到了行踪,他们没来得及动手就忙着跑路了。
而他被遗忘在那一堆牲畜腐尸间,躺了足足五天。他是靠着求生本能,吞咽嘴边腥臭脏污的生肉和血水存活下来的,直到后来被人发现救下。
那之后他终于意识到,没有人在乎他,没有人爱他,连他的母亲都不会爱他。只要她的女儿一天不回到这个家,他就永远是罪人,永远都得不到她一个正眼。
而现在,看来这位二姐是真的彻底回不来了。而他,或许在母亲那里也彻底判了死刑。
在医院陪着守了一天一夜后,苏昕蓉清醒了过来,郁持很识趣地在她睁眼前离开了病房。
了解到她身体没有什么大碍后,他也不打算再出现在她面前。正打算独自离开回国的时候,又接到了国内打来的电话。
他才知道在他前天晚上离开后,杨惜媚竟也病倒了。
郁持又急急忙忙赶回了国,在进到那所别墅后,上楼的脚步却又踟蹰了起来。
一听说杨惜媚生病,他脑中不免就会联想起那天晚上他扔下她离开的情形。那时她看着状态就不太好,是一直待在那里冻生病了么?也是,最近虽说气温回升了些,但晚上还是有些冷。
不该就那么把她留在那里不管的。
可是,他当时其实有些害怕了。害怕再在她面前多待一秒,就会控制不住又发起疯来,又一边折磨她一边又像条下贱的狗一样乞求她的爱意和垂怜。
他也厌恶极了这样的自己。所以她说他恶心,他也根本无法反驳,却又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心痛。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已经是这样了。
他和她之间,也已经变成这样了。
他只能强撑着做出一副从容不在意的样子,维护着那点可怜的颜面和自尊。连最后的转身离开都带了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此时此刻,他突然又有些害怕再面对她,害怕再直视她那双澄澈悲伤的眼眸。
只不过这些顾忌和迟疑,以及勉力维护的那些所谓脸面和尊严,在推开卧室门看到躺在床上一脸病恹恹的杨惜媚时,全数溃败殆尽。
他从没见过她这般脆弱又毫无生气的模样,仿佛一碰就会马上消散一般。心头一股巨大的恐慌和疼惜驱使着他三两步奔到了床前,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她热度还没散尽的额头。
“怎么会病成这样?”他皱着眉低声喃喃。刘姨跟在他身后,一脸紧张地告诉他,那天晚上他走之后没多久杨惜媚就开始发热,到第二天烧到了39度,刘姨当时给他打过电话,但他应该正忙着所以没接到。
好在刘姨做事也还算妥帖,当即就联系了医生过来,给她做了检查又输了液。随后她就一直昏睡,到现在已经算好转不少了。
“这也叫好转?她身上明明还在发热!”听完她的话,一向待下人客客气气和颜悦色的郁持难得黑了脸:“你请来的医生是谁?姓严的还是姓周的那个?算了不管是哪个以后都别再让他过来了!”
他说完自己又打电话叫了位更年长些的医生过来,随后又是一番折腾,医生给出的结果和之前那位其实也没多大差别:受了些风寒,又因为身体长时间处于疲劳且营养透支的状态,免疫力降低,所以引发了高热。不过之前已经输过液又吃过药,应该问题不大,只是彻底降下温来的确还需要些时间,继续吃药敷降温贴就行。
郁持这才安下心来,待医生走后就守在床前照顾杨惜媚。
正一边低声哄着一边帮她擦着身上的汗时,杨惜媚稍稍清醒了过来。
她其实很少生病,毕竟从小在山里摔打惯了,身体底子在那里。只是这段时间她经历了太多,从之前到了国外那处温泉别墅开始,她的情绪就不停地大起又大落,被郁持困在房间弄了三天三夜体力本就快要透支,之后又跑出来在山里奔逃,不免也受了些凉。
再来就是反复地辗转奔波,身体已是超负荷状态,回到郁持身边后精神上又受了些刺激,因此在一切都尘埃落定后,一直积压着的病证也就爆发了出来。
她浑浑噩噩昏睡到了现在,刚有意识那阵只感觉身边似乎有谁在为她忙前忙后的样子,恍惚间还以为是林百川,动了动唇差点唤出声来。
只是郁持更先一步地察觉到了她的动静,目光亮了亮忙凑上来叫了她一声:“媚媚,醒了吗?难不难受?”
意识到面前的人是郁持,莫大的厌恶和绝望涌上心头,她偏过头闭上了眼。
——难受。当然难受。难受到哪怕只是听到这个人的声音,都恶心得恨不得永远昏睡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郁持对此毫无所觉,一脸怜爱又愧疚地捏着她的手,仍在她耳边絮叨:“是我不好,那天做得太过了,没顾及到你的身体,惹你伤心了对不对?以后我再不那样了,你别生我的气,快点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