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怀玉
9月初，广东早上7点的天空已经一片光亮，而闷热尚未来袭。
阜安市一中高二的学子们在一阵催命似的考试铃中踏入考场，明思楼最末尾的两栋霎时安静如鸡，只剩嘶叫的蝉鸣，与前几排教学楼里那群乐得清闲的高一生形成天壤。
高二b班的教室里，“临阵磨枪”派陆续把资料塞进桌肚里，咕咚声一片，接着又传出一片细碎的交谈声，都围绕着离门口第二近的那个空座位展开。
“那个好像是a班的母夜叉，第一次月考她竟然迟到？”
“看来成绩也不怎样啊，都掉到b班来了，不知道她平时神气什么？”
“好像说她男女方面很复杂，6班那个陈立洲知不知道，就是坐过牢的那个，好像跟她也有点什么关系。”
“我天。”
“……”
监考老师笃笃的脚步声靠近，一个中气十足的男生拍着桌子喝到：“安静！老师来了！”闲聊声一顿，很快就散开了。
几个女生借着收回视线的功夫，瞟到空桌后面的那个趴桌睡觉的男生。男生身体欣长，显得整个人像是被束缚在座位里。蓝白校服外套拉到最高，罩住整个脖子，露出的下颌线清晰锋利。
“看那个转校生，我们的新晋校草。”
“蓝怀玉？真的是他。”
“听说是因为打架才转来这里的，这么混都能进尖子班就离谱……”
刚才主持秩序的男生又重重敲了两下课桌，打断了这对话。到手的八卦就这样飞了，等听的女生两眼的光都没了，望着蓝怀玉后脑的目光还不忍收回。
直到蓝怀玉缓缓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拇指啪啪摁了两下手指关节，转过头来……
不好，那目光像是要吃人——
女生忙不迭转过头去，整颗头都红了。
监考老师就是这时抱着密封的牛皮纸袋走进教室，刀片割开纸袋，把卷子按组分好，发给第一排的同学。
最近门口的同学抽了自己那张把剩余的往后传，在看到那个空座时顿了一顿，像是在犹豫着是否要起身，直到蓝怀玉同学亲自站起身，他才飞快转回头去。
桌角的字条上写着考生信息。蓝怀玉抽出一张放在桌子上，目光往那里瞥去，又突然顿住。
证件照里的女孩中分长发，五官端正，除此之外，令蓝怀玉印象深刻的就是那双点了墨的眸子，颇凶。
她叫，乐知恩。
蓝怀玉收回视线，抽了自己那张把剩余的递给后桌，一双长腿有些艰难地跨进了座位。
五分钟后考试铃正式响起，蓝怀玉转着笔，在选择题上勾完了答案，直到不得不打草稿时才懒懒散散地动起了笔头。
一边写，一边不时地瞥向前桌。
这人是有多想不开，才会迟数学考试的到？
半个钟后，走廊响起一阵飞快的脚步声，蓝怀玉看向窗外，只见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飞也似地飘过眼前。
眨眼间，女生已经站定在b班门口，一只手举过头顶向监考老师示意，小脸青白，头发略微凌乱。那双漆黑的眸子不带一点情绪，显得特别拽。
老师无奈地招了下手，小声催道：“快进来吧，还剩一个半钟了。”
乐知恩点了下头，卸了书包，环视一周便见到了那个仅剩的空余座位，微微喘着气走过去，视线刚好对上了少年的目光。
“……”
匆匆一瞥，乐知恩已经坐定在座位上，把笔抽出来在答题卡上填上考生信息，并试图把好几公里之外的魂召回来。又借着看题的间隙，把长发随意拢成一束扎起来。
心跳还未平复，她抓着笔在卷面一顿龙飞凤舞，草稿纸上的字跟鬼画符似的。幸好赶在考试结束之前，她还是做完了卷子。
“叮铃——”
沉寂中响起一道尖锐的考试铃，乐知恩放下笔，手都还在抖，手心已经浸湿了一片汗。
“停笔啦！停笔啦！最后一排的同学起来收一下卷子！”监考老师敲着讲台吆喝，以彪悍的眼神镇压那几个还在奋笔疾书的同学，又走到就近的一个男生面前敲了敲他的桌子，“人家迟到半个钟也没你们这么紧张呢，行了别挣扎了，挣扎也挣扎不了几分。”
周围响起很轻的哄笑声，接着后排咣当一片，纷纷站起来收卷子。第一列收卷子的那个男生收到蓝怀玉的卷子时瞄了两眼，收到乐知恩的卷子时甚至翻过来看了一眼，接着就爆出了一句很轻的“草”。
这人迟到半个钟，居然写完了？！
监考老师盯着他的后背，对他放了个冷箭，“文明用语啊同学。”
那男生顿时身子一抖，抱歉地说：“是是是，对不起乐姐。”
乐知恩无语地看着他，言下之意是叫他快滚。男生讪笑一下，很圆润地溜了。
监考老师清点完，抱着卷子走了。
刚才主持秩序的男生三两步奔过来去勾那个男生的肩，“你刚刚草什么，乐姐怎么刺激你了？”
“她竟然都做完了，你敢信？”
“人家本来就是学霸，有什么奇怪的？”说完他去看乐知恩，好像她会附和他似的。
乐知恩甩了个白眼给他，从书包里掏出诗词本看。
“乐姐赏个脸说句话，你这样搞得我很没面子。”
“你本来就没有。”乐知恩终于开了金口。
男生互动完这波没够，又去把正在趴桌睡觉的蓝怀玉拉起来，“蓝哥，介绍一下，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发小乐知恩，她……可厉害了！”
蓝怀玉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前面女生的后脑，“嗯，数学考试迟到半个钟是挺厉害的。”
“……”
乐知恩看着这位发小的脸，他还努了努嘴示意她回头打个招呼，忽然就有点手痒，想打人。
但基于最后一点礼貌，她还是转头看了那位名叫蓝怀玉的男生一眼。
人倒是长得白白净净，尤其那双澄澈明亮的眉眼，眼尾微微上挑，有种少年人的恣意跋扈，又不失矜持和文气。但说话这么欠收拾，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
楚天又向她介绍，“这是蓝怀玉，附中转过来的校草，我楚天新交的朋友。”特别牛气，好像帅的是他一样。
蓝怀玉的目光在乐知恩脸上停留两秒，便转眼从书包里也抽了个小本出来，翻到一页看了起来。
乐知恩别过头看回发小，“楚天，我看你是闲着没事干，古诗词都背熟了么？”
“能不能别说这种沉重的话题，我心里慌，不行，我也得回去抱一抱佛脚，”楚天勾着男生的肩膀把他带走，路过蓝怀玉时瞥了他一眼，顿时有些呆滞，“蓝哥，这是高一的内容，这次考高二的。”
蓝怀玉抬眼看着他：“……”
不是，高二才开学没几天，就考高二的内容没问题么？
楚天反应过来地“噢”了一声，帮他把本子翻到后面几页，“这才是高二的，不过蓝哥，你不是从来不看语文的吗？”
前桌的少女发出嗤的一声，蓝怀玉的脸随之青了不少，“我改过自新好好学习不行吗？有你这么打击人的？”
楚天憋笑着，故作深沉的口吻，“蓝哥，您保重！”在蓝怀玉的拳头伸过来之前便脚底抹油地溜了。
乐知恩饿得难受，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面包啃了起来，被数学考试虐完的眩晕感才渐渐消失。
她爸家里的热水器坏了，她连续洗了几天冷水澡，又每天踩自行车奔波十公里往返，本来就有点发烧，这会儿鼻子更是不通气，脑袋更闷了。被室内冷死人不偿命的空调一吹，突然打起了喷嚏，还是接连不停的那种。
她感觉教室里的目光都向她投了过来，于是拿了包纸走出课室“包云吞”。
高二ab班都位于明思楼的末排一层，外面是维护良好的绿植，脚下是金字山的山脚。明思楼就沿着金字山的坡面一路爬升，末尾这排是地势最高的地方。一个半小时前，为了爬这个坡就要了乐知恩半条命。
盛夏里的蝉鸣嘶叫得聒噪，一冷一热，乐知恩感觉浑身的冷气都变成了黏腻的汗，顿时头更重脚更轻。
再回来时，却感觉教室里的冷气好像高了一点。
哪个好心人帮她把空调调高了？
乐知恩环视一周，却见楚天那个二百五正在埋头用功，没有看见她，便回了座位，在书包里翻出手机查看信息。
陈艾薇女士的聊天框突然飙到了顶端，右上角有个红点，最后一句是：今晚等妈妈来接你哦~
她妈三天两头一个画风，比川剧变脸还善变。一会儿喊她去工厂拧螺丝钉，一会儿喊她找个男人嫁了算了，一会儿又喊她好好学习。
半年前的风波还未消停，这会儿又急匆匆地要捎上她“投奔”另一个男人的家里，给她找了个后爸后哥，跟先前如出一辙。
还要不要死人不知道，但乐知恩现在的状态跟死人也没什么两样了。
乐知恩胃里才压下去的恶心又泛了起来，浑身如被蝼蚁爬过。手指悬在上面停了两秒，最后点开楚天的聊天界面，跟他说了个谢谢。
语文考试结束，所有人一哄而散地奔去饭堂，浩浩荡荡地从最高处一路俯冲而下，像一群下山的梁山好汉。楚天冲过来拽他的后桌同学蓝怀玉，顺便把乐知恩也拽上。
乐知恩很少干冲饭堂这种傻逼事，一时间有点懵，她说：“你们冲吧，我就不冲了。”
“别呀，乐姐你这么高冷会没有朋友的，你想失去我这个发小吗？”
“无所谓。”乐知恩一边说一边把东西不紧不慢地收进书包。
“我楚天也是有脾气的人，你失去过我一次，现在还要再一次失去我吗？”楚天突然来了个硬核猛汉撒娇，整得乐知恩的人不知所措、极度不适。
“你滚吧，有多远滚多远。”乐知恩说，站起身把书包规规矩矩地背上，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看着根本不是冲食堂那群畜生的对手。
“我不管，这次有蓝哥坐镇，我一定得把你拉回来！”楚天说得信誓旦旦。
而此时的蓝怀玉正一脸呆滞地看着乐知恩，脸上是大大的无语。
楚天说到做到，果然下一秒就拽起乐知恩的手臂把她猛地向前一拉，差点把乐知恩甩到面前的蓝怀玉身上去。
这人还让都不让。
乐知恩刹住脚步，角度颇大地仰头看向蓝怀玉，眼神有点幽怨。这人除了默默挤兑她，还有什么贡献吗？
楚天围观了两个大佬的盛世对峙，不做人地一手拉一个齐齐冲出教室，跟着南下的大部队一路狂奔。
“……楚天，我跟你不共戴天！”
乐知恩一步一顿的声音回荡在宽敞的道路上。
这声音太过高调，一时间后边又传出了关于她的闲言碎语，当然，还有蓝怀玉这个大名鼎鼎的转学生。
“这两人怎么凑一块去了？”
“我就说这乐知恩关系复杂吧，跟她妈一样啊，是个男的都不放过。”
“你没发现，这母夜叉整天跟些混混在一块，私底下肯定特别乱。”
“……”
直到打了饭坐下来，乐知恩才终于喘了口气，感觉小命都差点搭进去了。楚天坐在她对面，而蓝怀玉这个坏胚坐在她斜对面，似乎很不待见她。
这么一看，乐知恩心里倒是没有包袱了。
楚天摸出手机看信息，看到微信里面破天荒地躺着一条来自乐知恩的信息，一枝独秀地挂在顶上，只有两个字：“谢谢。”
“谢什么？”楚天问她。
“课室的空调不是你调高了么？”乐知恩说。
“没有哇，不是我，是……”楚天话说到一半就卡了壳，身子还很轻地抖了一下，像是被人用腿撞了一下，“是活雷锋！”
乐知恩狐疑地看着楚天，又扫了眼蓝怀玉。
“蓝田玉？”
被叫“蓝田玉”的少年眼里噌的一下来神，“是蓝怀玉，不是蓝田玉！”
“噢，这么说是你了？蓝·活雷锋·怀玉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