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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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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烟春风满面地坐上了朝堂。

    徐安行立刻对她不吝赞美,“娘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小臣在这里遥祝定远侯和永宁侯喜结连理,永偕白首!”

    商景昭瞟了她一眼。

    “谢谢徐大人吉言,”林烟很谦虚,管理好自己的表情,“不知昨日关于吏部改革一事,大人落实得怎么样了,也和语言一样漂亮吗?”

    “回娘娘,此事,小臣打算如此施行……”

    林烟一边看徐安行的奏疏,一边听他汇报,点头补充了几句,然后侧眸问商景昭:“陛下还有什么意见吗?”

    商景昭脸色很白,听到她的话,像是有片刻的恍惚。

    “没有。”

    林烟明显看出他的不对劲,但是碍于底下的朝臣,她只能递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商景昭淡淡摇头,示意她继续。

    整个早朝,商景昭的话少得诡异。

    虽然平时他话也不多,但这次不同以往,林烟觉得他是在强撑着什么,心情于是也迫切起来,听朝臣议事的时候,总想以最快的速度了结。

    “此事……”

    “这件事的大方向既然有了定论,剩下的就之后再商量,”林烟扫视了一眼群臣,“还有什么必须要在这里说的,重要的事吗?”

    商景昭的颈间已是冷汗。

    林烟挥手,“没有的话,散朝。”

    百官跪下行礼,“恭送陛下、娘娘。”

    商景昭撑着龙椅的扶手,不知道为什么,却没能站起身,整个人异常苍白地往下倒,唇色发紫,胸口不断地下陷。

    林烟扶住他,众目睽睽之下,商景昭居然只能半倚在她怀中,像是缓不过来了一样,林烟被他的样子吓得不轻,“快去叫御医!”

    “不必,”商景昭抬手,浮泛无力地按住胸口,闭眸喘息了几声,再睁开眼睛时,已恢复了帝王的冷淡和睥睨,他重新坐起身,嗓音有些喑哑,“是时候了。”

    群臣面面相觑,气氛充满不安。

    “孤在宗正司的时候,被商容下了毒,尚未找到解药,”商景昭面无表情、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一句不喾惊雷的话,“所以,活不了几天了。”

    整个朝堂呆若木鸡。

    “孤死之后,一切国事由皇后做主。”

    群臣迟钝而缓慢地,将目光移向了皇后。

    “所以……”徐安行犹豫着问,“娘娘是早就知道了,才会在新婚的第二天,就学着参与国政的吗?”

    坐在高处的皇后娘娘毫无反应,像是变成了一块木头。

    良久,她才像回过神似的,一眨眼,眼角也落下一滴稍纵即逝的泪。

    “是。”她说,“我早就知道了。”

    回到乾元殿,林烟觉得一脚踩进了棉花里,如梦似幻,无处着力。

    飞泉神情焦急地唤着“陛下”,几个小御医扶着唇色乌紫的商景昭,史归余排开银针,神情严肃。

    等到忙乱终于结束,商景昭倚着床榻,面目冰冷地赶走了所有人。

    “林烟。”他唤。

    在……

    叫她吗……

    林烟怔怔地,坐在床榻边,抬起眼睛,怔怔地看他。

    商景昭看到她完全懵掉的表情,想抬手揉揉她的脸,尝试了一下,却发现手抬不起来,心脏的疼痛逐渐麻痹了他的上身,他无法完成这个动作。

    于是,他只能平静地开口。

    “是西域的毒,出自白雀,阿丽已经去找了,但未必有解药。”

    “如果我死了,替我守好景国。”

    “你可以从宗室里选一个继子抚养,替他监国,直到他成年,或者,你想自己做女君,也好,只是路会难走,需要更聪明些。”

    “你今天的表现很好,我没有提前告诉你,确实也想试探,是否无论什么风浪,你都能坐稳朝堂。”

    “说完了。”商景昭的表情还是淡淡的,“你可以开始哭了。”

    话音刚落,她就扑到他身上,死死抱着他,哭得伤心欲绝。

    “商景昭!”她的眼泪迅速染湿他的衣衫,“你这个坏人!坏人!坏人!!”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带着哭腔,颤抖地控诉他。

    “我一直都是坏人。”商景昭轻轻揽住她的腰,“就像你一直都是好人。”

    “你不要死,你可不可以不要死,”她哭得更厉害了,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充满了惶然和无助,“我很听话的,我绝不会惹你生气,你说的每件事,我都会努力做到,如果你每天都很高兴,是不是……心就不会疼了?”

    商景昭抿唇,沉默良久,说:“孤不允许你改嫁。”

    生命如此漫长,时间会抚平他给她留下的伤痕,终有一日,她将习惯他的离去,或许那时,她会重新爱上别人。

    可是一想到,她会将这样的温柔和爱意,交给另一个人,他都嫉妒得发疯,恨不得变成恶鬼,不得往生,只能如此地纠缠着她。

    不许成为别人的妻子,永远不许。

    她边哭边点头。

    “如果非要改嫁的话,”商景昭闭上眼睛,“至少不要让我知道。”

    “我记住了,都记住了,”她哭得肝肠寸断,“可以让我安静地哭一会儿了吗?别再说那些讨厌的话了。”

    “好。”商景昭的声音很轻,身体却越来越重,“我也很困了。”

    林烟扶他躺下,然后一个人坐在床边,怕影响他的休息,一面哭一面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事情还没到最坏的那一步。

    她曾仓促而无悬念地死去,没有希望,也没有道别的时间,可是这次,尚有希望,也有时间,她不要让商景昭活在死亡的阴影里。

    林烟看向床榻上的人。

    凌乱散开的墨发间,已有丝缕的白色。

    他还不到二十岁,却像是累极了,看似强硬冷漠,却明明被束缚着手脚,肩上心里,沉重得无人分担。

    帝王之路,繁花似锦,也清冷孤寒。

    “娘娘,”飞泉低声开口,身边的听雪捧了厚厚如山的奏疏,“这才刚下朝,就已经收到了这么多的请安奏疏。”

    林烟埋首膝间,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听雪:“你看过了吗?概括一下。”

    “看过了。”听雪点点头,“第一,朝臣们群龙无首,更担心此事传开后,京城天下也会惶惶不安,所以请娘娘摄政监国,坐镇宫城,第二,朝臣们希望娘娘选宗室子弟抚养于膝下,早择储君人选。”

    “你怎么看?”

    “陛下早就让娘娘参涉朝政,广领六部,所以监国一事,本就是水到渠成,无需多言的,至于挑选宗室子弟过继——”听雪皱眉,“奴婢觉得为时过早,毕竟娘娘如今有孕在身,陛下未必没有后嗣。”

    飞泉震惊得一瞬失言,“你说什么?!”

    “这件事,任何人都不许告诉陛下。”林烟看了他一眼,“陛下现在的身体经不住任何刺激,无论是好事还是坏事。”

    飞泉张了张嘴,“可、可这件事非同小可——”

    “我知道,我会在合适的时候让他知道的,但不是现在。”林烟吩咐折月,“去拿一条热毛巾和一条冷毛巾,我明天不想肿着眼睛去上朝。”

    然后,林烟继续转向听雪:“宗室子弟,让徐安行去挑吧。凡事要做得万全,都说生子如过鬼门关,那么在过关之前,总要留个备用方案,对吧?”

    听雪领命退下。

    林烟坐在书案前,提笔开始写信。

    飞泉上前研墨,“娘娘在给谁写信?”

    “兀里齐和玲乐,”林烟回答,“他们很快就会听说商景昭的消息,但我不允许他们赶回来,越是这个时候,草原和西域越是不能乱。”

    写完信,折月已经捧着一冷一热的巾帕在旁等候了,林烟仰面倒在椅中,一半的面容被遮住,长久地沉默着。

    折月悄悄提醒:“娘娘,边敷边哭是不会有用的。”

    “……”

    娘娘的嘴唇和身体都在颤抖,连故作坚强都失败了,折月很难过,但不知道怨谁,想来想去,瞪向了飞泉,“你明明知道,也不提前跟娘娘说一声,娘娘今天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听到这个消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万一崩溃失态了呢,你们就满意了?”

    “陛下当然知道,他就是要考验娘娘的反应,如果娘娘在这种情况下都能维持镇定,那以后就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慌乱了,”飞泉闻言也很火大,“你以为陛下心里不疼吗?他这么做,还不是为了——”

    “为了景国的江山社稷,对吧?”折月分毫不让,“那娘娘的感受呢?不重要吗?”

    “要不是为了娘娘的感受,陛下何必苦苦支撑这么久,你知道每天装作若无其事有多难吗?娘娘这段时日的确辛苦,可她批的每一份奏疏,陛下不也是跟着看了一遍?”

    装作若无其事……

    林烟取下脸上的巾帕,换了另一条,“小声些,他在休息。”

    商景昭不就是怕她知道以后,崩溃痛哭,每天都以泪洗面吗?

    虽然她确实有这个冲动。

    可是林烟不服。

    人怎么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输给死亡?

    她想起留舍城的那个月夜,药人军扑向他的时候,商景昭的表情那样平静,仿佛早已领受了命定的死亡。

    可是,凭什么呢?

    凭什么他一出生,就要迎着悬而未落的利剑而活,对那些被剥夺的快乐和欢笑听之任之,从不反抗。

    林烟问飞泉:“他说他活不了多久,我想知道,具体是多久。”

    “如果没有解药的话……陛下大概只能活到今年的群芳宴了。”

    “那确实是活不了多久了。”

    飞泉被这话吓住了,“娘娘您是……疯了吗?”

    “是的,我疯了。”林烟微笑,“从今天起,我要和他一起活个痛快,就算死,也要大笑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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