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不，陛下，我想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林烟忍住拍案而起的冲动，耐着性子解释道：“我不是需要景国加强边防，也不是需要什么有力的后盾，我是需要一起深入西域、并肩而战的盟友。”
“君子无故，不践他人国土，”商容微笑，“阿嫣，柔然与西域的冲突，景国不能贸然插手，但也一定不会对你们坐视不理，必要的时候，你可以携族人来景国避难。”
“避难是没有用的，一旦草原失守，景国北部的冀幽二州，西部的凉州，都是首当其冲，所以必须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这偌大的药人军，背后一定有人在操纵，只要找到始作俑者——”
“公主殿下，”一旁的徐安行笑眯眯，“恕微臣多嘴，今日的比试，你也看到了，我景国实在是有心无力，真的上了战场，难道不是给你们草原人当垫背的吗？”
林烟站起身，“既然陛下不肯出兵，那我只好今日便辞行了。”
“何必如此匆忙？”商容诧异，“不妨再多待几日。”
“我的族人随时都可能承受药人军的肆虐，我千里而来，不是为了陪你们饮酒开宴，比武作乐的。”林烟冷冷地说，“感谢盛情款待。”
“阿嫣！”
“景国朝中无良将，一年前柔然兵临城下的时候如此，没想到一年后依然如此，”林烟越说越感到愤怒，商景昭那样拼命守下的国土，在商容手中，不反省，不进取，以为娶了她这个和亲公主，便能高枕无忧，实在是太可笑了，“顺便一提，陛下，你这个皇帝，做得比商景昭差远了，差、得、远、了！”
林烟冷着脸踏出了商容的大营。
一抬眼，演武场的长亭里，商景昭居然还在好整以暇地煮茶，林烟咬了咬牙，还是决定往他的方向走，前脚刚踏上长亭的第一阶，就听商景昭冷淡地说：“不去。”
林烟一屁股坐在他对面，“可是靖王殿下明明知道，以两国的现状，共抗西域是唯一的解法，药人军现在还没有进犯景国的西境，不代表他们永远不会来。”
“所以？”
“所以靖王殿下，求您了，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让陛下回心转意就好。”
“做不到。”
“这世上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林烟沮丧了，“你只是不想帮忙。”
商景昭望了她一眼，“原来你这样想。”
林烟抱住脑袋，肠子都悔青了，“我刚刚为什么要骂他啊，我疯了吗，我最近的愤怒是不是太多了？”
“骂什么了？”商景昭另取了一个茶杯，“说出来，让本王高兴一下。”
“您高兴了以后，景国可以出兵西域吗？”
“说不准。”
林烟听到了松口的意思，立刻狗腿地表示：“也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我只是骂他做皇帝比你差得远了。”
“哦。”商景昭点头，“难为你实话实说。”
林烟眼巴巴地望着他，“所以——？”
商景昭添了半壶热茶，又添了半壶牛奶，从茶盘中拣了几块冰糖放入，将杯盏推到她面前。
林烟低头看了看桌上的奶茶，抬头看了看执杯赏雪的商景昭，他的杯中是分明的茶色，煮茶当然也不会用到牛奶和冰糖，“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找你？特意在这里等我的？”
“知道，但不是等你。”
“商景昭，你到底有办法没有？”
“没有。”商景昭似笑非笑地勾起唇角，“但，陛下身边，不是还有个佞臣么？”
佞臣？徐安行吗？
的确也配得上“佞臣”二字，上官靳这个丞相做得近乎透明，看见徐安行就一副恨不得两眼一闭的表情，而徐安行也总能给商容想出各种古怪刁钻的坏点子，比如和亲这个坏点子。
但，说是坏点子，应该也只有林烟一个人如芒刺背。
商容本人就很满意，而且在这个契机下，景国与草原也重新开始往来。
“陛下，靖王实在可恶，依着微臣的拙见，您何不顺水推舟，把靖王打发到凉州去，让他驻边，也免得在京城里招摇过市，引人言语不是？”
“凉州？”商容皱眉，“你想让商景昭领兵？”
“靖王殿下的身体情况，天下谁不知道，军旅本就是苦行，何况是西境那种穷山恶水之地，若是一不小心病死了，也算是为国捐躯，陛下也不落埋怨，不是吗？”徐安行顿了顿，“公主殿下想让景国与柔然联军，前往西域，请陛下细想，靖王那个身子骨，招架得住西域的药人军吗？到时，他死在西域，谁又能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若真如此，派他去西境，倒是正好，”商容冷着脸，“只怕他命硬，轻易死不了。”
“那也不妨让他在边境待上一段时日，”徐安行笑道：“靖王如今刚刚归国，百姓自是感激欢庆，但热灶总有冷时，若是一年之后，天下善忘，谁还记得靖王曾经种种？到那时，随意给他一个治军不力、或是通敌叛国的罪名，岂不正好？”
林烟怀着忐忑的心情喝奶茶。
就在一杯快要见底的时候，宫里的内官高声来传旨：“宣——靖王殿下——入内觐见！”
商景昭施然起身，像是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东西。
林烟望着他的背影，终于反应过来似的，猛地站起身，“商容要是派他去西域，就是这世上最歹毒的人。”
“看来狼主还不明白，”李放说，“陛下不在乎西境，只在乎他的王座。”
靖王商景昭，赐凉州兵马节度，即日启程驻边。
就在同一天，传来了西境遇袭，药人军连屠三城的消息。
当年柔然横扫冀幽两州十四城，采取的策略是将汉人俘虏北上，对屠城没有显示出什么兴趣，如今，一群无知无觉的傀儡开始在西境无差别地杀戮，其骇人听闻的程度，迅速盖过了银狼铁骑。
眼看凉州就要变成炼狱，领兵西行的，居然又是靖王。
出城路上，道旁老幼，全部望尘而拜。
林烟得到药人军的消息，也立刻动身北归，一行人跟在商景昭后面，也莫名受了许多顶礼膜拜。终于等到人群散去，林烟策马追上商景昭，“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靖王殿下不必客气。”
“狼主心系草原安危，也总该给本王一些时间，收服凉州，再图将来吧。”
林烟张了张口，“我不是因为心系草原安危——”
商景昭勾唇，“难道是心系景国安危？”
林烟不再解释，“靖王殿下需要多久？”
“等春天。”商景昭说，“草原见。”
“好。”西行与北上是两条不同的官道，林烟微微勒住缰绳，“那我与靖王殿下，就此别过了？”
“狼主不打算给本王一个信物么？”商景昭淡淡问，“本王倒是担心，踏上草原的第一天，就被你的银狼铁骑就地格杀。”
“不需要，”林烟微笑，“你只要报上你的名字，就会有人带你来见我。”
商景昭怔住。
“还有，”林烟垂眸看了一眼商景昭的腿，“西行路远，靖王殿下如果骑马，最好不要超过两个时辰。”
说完这句话，柔然的狼主扬鞭策马，雪龙驹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马蹄飞掠如云，柔然一行人迅速消失在了视野尽处。
商景昭：“她对谁都是这样不知分寸么？”
“倒也不是，”李放咳了一声，“据属下了解，这位柔然的狼主，只被一个狐狸乱过道心。”
林烟经由幽州返回了草原。
兀里齐得了消息，早早前来迎接，朔北已经风雪大作，远比京城的天气险恶，但是听林烟讲完京城发生的诸事以后，兀里齐在恶劣的风雪中足足大笑了三声，“愚蠢啊，就这样被臣下用三言两语骗得不分西东，阿姐，我觉得你不能嫁给这种人，会变笨的。”
林烟瞪了他一眼，“拿了人家好处没有？”
“那是景国的好处，跟他商容有什么关系，”兀里齐耸肩，“他居然放任商景昭驻边，是不是忘了商景昭是许家的子孙？”
林烟愣住，“我好像也忘了……”
“许家被灭之前，就是他舅舅许骁镇守幽州，的确是可敬的对手。何况五十年前，也是许家领兵，纵掠大漠，直捣西域王庭，”兀里齐摇头，“让许家的后人领兵，就是放虎归山。”
“可是，既然连你都看得出来，难道朝中就没有别的聪明人吗？”
“这才是商景昭的可怕之处，阿姐。”兀里齐啧啧了两声，“他能让商容只听他想听的，看他想看的，看似没有插手朝局，但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发展。”
林烟听得愣住了，“我以为他刚刚归国，只是一个手无实权的亲王。”
“你以为商容不知道这步棋难走吗，但他也得硬着头皮走，那是因为商景昭留在京城，比他在边关，要危险、危险得多。”
“会有什么危险？”
“商景昭身体健康吗？”
“还行吧，只要心疾控制得好，活个几十年不成问题。”
“那他头脑清楚吗？”
“聪明得一如既往。”林烟侧目，“你问这个干什么？”
“既然他身体健康，头脑清楚，又正值盛年，”兀里齐笑道：“那他有什么理由，继续放任商容那个蠢货坐在景国的王座上？”
林烟震惊，“原来是这种危险！那的确很危险！”
“手无实权的亲王，哈哈哈哈……”兀里齐笑得俯在马背上，“阿姐，活该你被他骗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