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光是从京城到云城，就已耗去了大半个月时光。
因为战乱的缘故，虽然荆河已经安定下来，但是几乎没有百姓返乡，林烟和玲乐从京城北上，几乎是一路荒城。
离开了人烟市井，两个人活得返璞归真，几乎要成了野人。幸好玲乐行走江湖多年，尚且会打猎生火，偶尔两人吃腻了包里的干粮，也能指望野味改善一下伙食。
林烟不会骑马，出了城才发现是何等寸步难行。
想雇马车，可是根本没有往北方去的。
玲乐忍无可忍，买了两匹马，让林烟无论如何也必须骑上去，否则，光靠步行，明年也到不了柔然。
林烟的马术被迫进步飞速。
每晚休息前，还要被玲乐逼迫着练功，用她的话说，是防止被野蛮粗暴的柔然人一刀劈死。
“长鞭克制弯刀，万一遇到柔然人，你至少能跟他们过几招。”
自从离开京城，玲乐就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把非常吓人的大刀，据说这把绝世好刀叫做“镇山”，林烟必须双手用力才能把它提起，而玲乐居然能单手将它扛在背上，给林烟带来了巨大的视觉震撼。
力能扛鼎的怪力少女，太可怕了。
幸好玲乐并不会用“镇山”揍她，而是用少狼主兀里齐的“狼牙”，为了让她尽快熟悉柔然弦月弯刀的招式。
踏过云城，就是为柔然所占领的冀幽二州。
林烟回望，云雪漫天，朔风飞卷。
玲乐问道：“入了草原，你打算怎么找到柔然的王帐？”
“找到王帐并不难，难的是，如何名正言顺地留在柔然。”
“不难？”玲乐侧目，“茫茫草原，这还不难？”
林烟指了指玲乐腰间的弯刀，“这把弯刀，无论从质量还是外观上来说，都应该是独一无二的，我想，柔然人不会不熟悉他们少狼主的弯刀吧？”
“你想通过它去见兀里齐？”玲乐皱着眉，不太同意，“可是，那个人非常危险，他是真正的狼。”
林烟猛地顿住脚。
虽然眼前风雪弥漫，但她还是看清了，不远处的高坡上，正有一人一马，望着她们的方向。
根本看不清面容，但是她莫名觉得，那个人的目光冰冷锐利，如鹰如狼。
他身上是柔然的服饰。
玲乐立刻握紧了“镇山”，“已是深冬，冀幽二州早已沦为空城，怎么会有一个柔然人在这里？”
话音刚落，马背上的少年已腾跃而起，刹那间抽出腰间的弯刀，向她们飞掠而来。
玲乐提刀迎上，白刃相接，发出“铮”的一声巨响。
少年的五官是典型的柔然长相，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结发为辫，宝石坠耳，英俊中透着几分野兽般的邪魅，虽然此刻没什么表情，但就是给人一种张扬得不可一世的状态。
只是眨眼的片刻，少年弓身后撤，然后再次狼跃而起，他的弯刀在“镇山”的对比下，显得小巧玲珑，然而白刃相接时，一声声让人心惊胆战的巨响，又昭示着弯刀主人无与伦比的力量。
林烟看得目不暇接。
一百五十招，玲乐被少年浩荡的内力震得退开，“镇山”在冻雪的土地上划出长长一道口子。
少年勾唇而笑，笑起来的时候，那种桀骜不驯的野性更是明烈，“你果然，更习惯用刀。”
玲乐认出了他的声音。
“兀里齐！”
“又见面了。”兀里齐收起刀，瞥了一眼面前女孩腰间的“狼牙”，像是很满意，“你叫什么名字？来柔然干什么？”
玲乐嗤笑，“冀幽二州，自古以来便是我景国土地，何时属于你们柔然了？”
“属于景国？”兀里齐也笑，“那怎么不见一个景国子民？”
“谁说没有，”玲乐挺直了背，“我们便是景国子民。”
“你？还有……”兀里齐的眼睛终于看向林烟的方向。
然后，那张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震惊，诧异，欣喜若狂。
像是从雪原的孤狼，变成一只摇晃着尾巴的小狗。
兀里齐一个熊抱，差点把林烟扑倒在雪地里。
“阿姐！”
林烟很惊恐，玲乐已经一把将兀里齐拎开，勃然大怒地问：“登徒子！谁是你阿姐？！”
兀里齐的表情有点困惑，“阿姐不记得我了吗？难道，阿姐从仪天殿上被推下来以后，真的失忆了？”
仪天殿……
看来兀里齐没有认错，他说的阿姐，就是林嫣。
兀里齐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都是商景昭害的，阿姐记不起我，看我回去不把他——”
“等！等一下！”林烟的心剧烈跳动了一下，“你说商景昭？”
“对啊，”兀里齐点头，“他在我们柔然，阿姐不知道吗？”
话音刚落，林烟就感到面前寒芒一闪，下一瞬，玲乐的“狼牙”被兀里齐的弯刀牢牢牵制住，兀里齐的脸色像是即将撕开猎物的野兽，“你若敢用‘狼牙’伤我阿姐一分一毫，我今日必让你横尸雪地。”
玲乐冷笑，“林嫣，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住手！都住手！”林烟脑中一团浆糊，思绪太过混乱，说话也难免冲了一些，“把武器收起来！坐下！”
兀里齐“哦”了一声，立刻原地坐下，不忘警惕地盯着玲乐。
玲乐梗着脖子，内心交战了很久，终于也一撩衣袍，坐下了。
“好，我倒要听听你说什么。”
林烟深吸口气，问兀里齐：“你说我是你阿姐？”
兀里齐连连点头。
“好，那把你知道的，关于阿姐的故事，来龙去脉，事无巨细地给我说一遍。”
兀里齐不疑有他，立刻把林嫣的身世和成长经历一五一十解释起来。
林烟听明白了。
所以说，林嫣的野心，绝不只是成为后宫的绝对掌权者而已，她从一开始，就是奔着祸乱景国而去的，宁王商容恐怕也只是她计谋中的一环。
毕竟，上位者的内斗夺权，对于江山社稷来说，也是元气大伤的事情。
她扶持宁王，未必是真心实意，多半，是想看王族的同室操戈罢了。
林烟点头，“你说完了？”
“说完了，阿姐。”
“仪天殿之前的事情，我已经完全不记得了，现在，我要说的，是后面的事情。”
后面的事情，是她对景国如何产生了归属和感情，如何成为京里百姓口中的“夫人”，为了安置避战而来的流民，如何殚精竭虑，四处奔走。
“现在的林烟，对柔然没有感情。”林烟淡淡地说，“而且，柔然铁骑，夺走了我很多朋友的性命。”
玲乐的表情稍微平复了一点，哼了一声，“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轻易就相信的。”
兀里齐着急地说：“我知道，我知道，原来的阿姐对柔然也没有感情的，但是，阿姐，我是你的弟弟，只要你对我有感情就够了！”
林烟愣住。
“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我？”
林嫣是把自己的全部关爱都给了这个弟弟吗？可是刚刚故事听下来，林嫣对兀里齐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就算兀里齐从柔然千里迢迢赶去景国，似乎也没能引起什么特别的感情和对待。
“为什么？”兀里齐被问住了，他觉得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因为除了阿爹，阿姐是这世上唯一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我听明白了，”玲乐讥笑一声，“柔然的少狼主，其实是只缺爱小狗。”
“你说谁是小狗！”
“说的就是你！”
“停——！”林烟一左一右将两个剑拔弩张的人分开，看着兀里齐，“你能不能带我回柔然，我要见商景昭。”
“见他？”兀里齐有些意外，“见他做什么？”
玲乐不放过任何一个反唇相讥的机会，“他是你姐夫，你觉得呢？”
兀里齐的脸色变幻了一下，浮出明晃晃的心虚，“难道……阿姐……喜欢上他了吗……”
他一脸“完蛋了”的表情，让林烟脑中嗡地一声，她都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揪住了兀里齐的衣领，“你们把他怎么了？”
“我、我什么都没干！”兀里齐举起双手，“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快不行了，是我让巫医把他救回来的！只是、只是……”
林烟急得逼问：“只是什么！”
“他对柔然已经没有价值了，所以，现在是乌速的妹妹巴雅尔的奴隶。”
乌速的妹妹？
林烟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呢？”
“我没多问，就是隐约听说，巴雅尔命人用锁链穿了他的腿骨，现在应该是站不起来了，至于其他地方……”
兀里齐感到揪住自己衣领的那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印象里，阿姐对这个中原皇帝是没有任何感情可言的。
可是眼前这双通红的眼睛，这双悲伤而愤怒的眼睛，又是为了什么呢？
兀里齐将功折罪地表示：“阿姐不会骑马，不如与我共乘，我的雪龙驹最擅千里奔袭，最多一天半、不，一天！我就能带阿姐回柔然，我带你去见他，好不好？”
林烟松开他，“现在，立刻，马上动身。”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