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先心动
雁临所担心的事,第二天就发生了。
到访医院之前,宋多多做了侧面了解,比如陆修远的作息时间,更是煞费苦心翻来覆去地打了整夜腹稿。
下午三点钟,陆修远和院方主治医生、特地赶过来参与治疗的两位专家探讨完下一步的治疗方案,回到病房。
三点三刻,宋多多拎着水果、营养品出现在病房外。
大军正坐在廊间的椅子上对着一本数学题集犯愁,看到她,站起来客气地问找谁。
宋多多故意用了显得亲近的说法:“我来看看陆哥,他现在方便吗?”
大军脑子飞快一转,问:“是不是姓宋,我嫂子以前的熟人?”
宋多多心下一沉,疑心陆修远早有交待,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稳妥。
陆修远的话,大军一向是完全不打折扣地执行,“稍等。”进病房打了声招呼,很快折返到门边,客客气气地说声“请进”。
宋多多看到了希望,神色更显从容镇定,迈步进门。
病床上,年轻男子倚着床头,面前矮桌上一叠像是文件的纸张。
男子左手背上固定着医用针,在输液;右手握着钢笔,在填写一张表格。留意到外人进门,剑眉和浓密的长睫一抬,现出勾人的深邃眼眸。
宋多多连忙笑着自报家门,“你好,我是宋多多。”
陆修远微一点头。
大军帮忙招呼人,把椅子搬到离床不近不远的位置。
陆修远离了部队,有些堪称怪癖的毛病,例如非常反感不熟的人靠近他,再赶上对方身上的味道不对付,当场鼻炎发作打喷嚏的情形都有过。
没纪律责任任务约束的陆修远,就是这德行。
宋多多放下东西落座,姿势透着矜持和拘谨,凝眸迅速打量着陆修远。
他样貌极出色,她是知道的。亲眼看到这年岁、这处境下的他,感触只有意外和震动。
利落到没发型可言的平头,其实最挑脸型头型,陆修远只让人觉得适合、清爽。
容颜便不消说了,骨相极佳,完美的五官完美地组合到一起,轻易勾走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的魂魄,并不是多夸张的事。
他健康状况糟糕是一定的,也的确带着病态的苍白,可那苍白似稍稍失色的玉,透出近乎脆弱的美感,然而眉宇又分明有着清冷坚毅。两相里的矛盾奇异地融合在一起,便又形成一种奇异的魅力。
宋多多觉得,自己明白雁临打死也不肯离婚的原因了。
长成这样的陆修远,见一次把话说透说绝也就算了,只要再见一两次,哪怕他只是无意间说两句让人心软的话,雁临的圣母心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倒贴钱也愿意陪他走过最难的岁月。
爱美之心,男女皆有。
怪只怪……她做那个格外真实的梦的时间,是在雁临与自己翻脸之后,晚了一步。
大军递给宋多多一杯水,笑,“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当我不存在就行。我嫂子对远哥管得严,不准远哥单独见年轻女性。”
宋多多嘴角差点儿抽筋儿。
秋雁临管陆修远?陆修远是服谁管的人?
可转眼一看,陆修远唇角扬了扬,默认了。
宋多多赶紧调整好心情,清了清喉咙,语气恳切:“这次我来,是因为早就说过要来探望,也是因为和雁临的一些事,想求陆哥做一回和事佬。这么说着就特别不好意思,可我真没别的办法了,而且我相信,陆哥也很关心雁临。”
“说说看。”陆修远慢悠悠在表格上填两笔,瞥她一眼,视线笔直,含着审视。
他可不是碌碌无为的傻大兵,相反,因为一直被重用,所在团体及所经任务,眼见的世态炎凉人世残酷怕是比老刑警还多。宋多多很庆幸自己打一开始就做了实话实说检讨自己的准备,不然已经开始心虚。
她说了近前引发矛盾的两件事,也说了根本原因是劝雁临提出离婚,随即着重强调:“最根本的原因在我,没在亲人和最好的朋友中间摆对位置。我爸妈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犯糊涂,但他们真没坏心。”
“这些我已经听说过一些。”陆修远轻轻旋一下指间的笔,“你说没摆对位置,这的确是。如果我有事要见雁临亲友的女朋友,一定会征得她的同意,而且要求她尽量在场。”
宋多多嘴角微翕,“这是我又一个错误,但现在情况不允许。”
“为什么不能等到情况允许的时候?”陆修远敛目,边书写边说,“需要相互尊重相互负责的关系,似乎不止亲人、夫妻,朋友更应该避免踩线。”
在这种男人面前,如果始终处于低头认错的局面,反倒会让他看不起,连与你说话的兴致都失去。宋多多从容地一笑,语声和缓:“道理的确是这样,我同意,也会引以为戒。可是陆哥,话说回来,从雁临那方面来讲,我们的做法或许欠妥,但也是为了她的一辈子,这点你承不承认?”
“说到这事儿,我其实有些好奇。”陆修远的语气闲散,跟与熟人扯闲篇儿似的。
宋多多身形微微前倾,“好奇什么?”
陆修远旋上钢笔盖帽,视线平静地回视着她,“在你们眼里,我成为残废是板上钉钉,雁临和我分手,的确没了浪费大把时间在一个废人身上的隐忧,可除此之外,你们还能给她什么长远的好处?”
宋多多的笑显得有些无奈,“普通人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谁能走一步看到十步之外?这又不是下围棋。”
“你要是这么说,我就更好奇了。”陆修远转着钢笔,“人就是人,没什么普通特殊之分,有时候再不情愿,也得做做场面功夫。雁临的性格,谁都得承认她很善良,她就算是为了我的长辈,也不会急着离婚,让我爸妈又添一份心火。”
“或许,雁临有别的打算。”宋多多说,“她不喜欢教师工作,虽然一直胆小怕事,其实很羡慕四处闯荡的人。如果一个人已经打定主意离开家乡,独自去南方打拼,在一些事情上反常,做得干脆利落,相信谁都不会觉得难以理解。”
陆修远颔首,很认同似的,“只你说的这个或许,只就事论事,我理解,但不能理解的还是你们。一个单纯善良、胆小怕事的二十岁的女孩子要离家闯荡,做为事事为她考虑的好友,你放心?做为没有坏心的你的父母,也放心?
“雁临到现在还要每个月跟她杨家伯伯伯母领零花钱,你猜杨家会不会同意她出去闯荡?在院校、县城都被一堆男孩子围追堵截吓得不轻的小破孩儿,杨家要是放心她离家在外,打今儿起,你说太阳是方的我都信。”
宋多多在心里痛苦地哀叹一声。
陆修远的话还没完,也仍旧不见丝毫火气:“杨家不给雁临出远门的钱,她怎么办?卖家当还是卖房子?似乎只有这些是杨家没为她保管的东西,也一定做梦都想不到她敢动。
“这种事,要是没有好朋友、好友的男朋友和亲人给她打气,我相信她做不出来。
“说来说去,归根结底,雁临从没急着为前途甩掉隐忧,急的似乎是你们。”
宋多多心里已有些毛骨悚然。说着说着,他竟以局外人的身份把局内人的心思剖析出来,虽然那些心思是局内人从没意识到更不会承认的。当有些事的发生已成常态,人便会认为理所应当,哪里会闲得反思谁为自己付出多少、应不应该。
陆修远的目光有一刻的淡然悠远,下一刻则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嘲讽,言辞更是一针见血,“雁临把你们惯坏了。”
宋多多坐不住了。她已意识到,自己白来了这一趟。不,还不如不来,因为她又听到陆修远说:
“不要再打扰雁临,我有责任更希望她过得开心。”
宋多多简直是逃到了门外。
大军追上来,把她带的东西悉数交还,“远哥只收亲友的东西,麻烦你带走。”脸色已经很不好了。
宋多多拎着东西僵立多时,才能举步。
大军折回去,看着陆修远,欲言又止。他觉得小嫂子那边的隐忧依然存在,比如姓宋的说她想离家闯荡,万一是真的怎么办?
陆修远已又开始填写面前的表格,“别跟你嫂子提。”
“记住了。”大军纠结了片刻,还是问出担心的事。
陆修远一笑置之,“正撒着欢儿地赚钱呢,现在你让她走她都不肯。”
大军前思后想一阵子,恢复了笑眉笑眼的样子,凑过去看了看那一叠文件,又看了看表格,再次变了脸色。
他把东西全夺到手里躲到一边研读,末了,脸色已经隐隐发青,“跟家里商量没有?”
陆修远不答,勾一勾手,“拿来。”
大军看着他,眼神里全是担忧、痛苦。
“拿来。”陆修远略略加重语气。
“给你!”大军把纸张摔到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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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四天,雁临闷在家里做衣服,连买菜的时间都省去,只在每天下午五点多钟给雷子或大军应门,把做好的饭菜交给他们代为送到医院。
一力做成的五十条牛仔裤完工之后,雁临点到为止,仔仔细细检查一遍,对做工满意,对款式也无担忧。
款式方面,她花费的精力不算多,只是认真观察了年轻女性最常穿的鞋子款式,再在版型上花些修身塑型的工夫。再多的,因为可供搭配的上衣、鞋子款式有限,做出花儿来也不会有广泛的销路,一准儿沦为女孩子买回家穿不出去的绣花枕头,还是省省力气的好。
成品有了,接下来要着手的是销售途径。雁临决定先到县城的百货大楼、成衣铺较多的西市场探路,没人代销也没事,大不了去市里的商场。
总不能说,她没了知名设计师的名号,就连设计做工的技能都没了被认可的价值。
这天上午,雁临忙着打包牛仔裤的时候,大军过来了。
雁临端详着他,“看你这几天好像都有些打蔫儿,有事?”
“没有,”大军赔着笑,“雷子说你今天就能做完手头的衣服,我想让你去医院看看远哥。今天伯父伯母一准儿过去训他,你要是在场,应该就没事了,起码不会一训大半天。”
“那走吧。”雁临一面从衣架上拿过外套,一面问他,“你哥怎么惹到长辈了?”
大军可不敢跟她什么都说,“我不清楚,盼着你能问清楚呢。”
雁临一边眉毛扬了扬,根本不相信,却也没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