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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路(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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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清秀的姑娘,自幼待在渔村,生活平淡,十几年如一日,没有一丝波澜。

    哪里见过这种血腥画面?

    她神色崩溃,捂紧了嘴巴,睫毛不住地抖动,竭力抑制自己的哭泣。

    可哭声呜呜咽咽,细碎的好似小兽一般,还是从她的喉间溢出。

    这群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五塘乡,又为何无缘无故挟持她和弟弟?

    屋内,桌椅劈散,陶罐稀碎,刀光剑影,仇恨杀戮。

    所有的一切,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冷亮的刀,光洁锋锐,宛如一面平滑的水镜,毫无保留地展露了黑衣客的凶狠杀性。

    弯刀所及之处,木屑飞溅,瓷片哗啦,犹如银瓶乍破,刺耳尖锐。

    那位姑娘泪水如豆珠,哐哐地砸在地上。她一身泥水,连滚带爬地出了门外。

    本以为自己能侥幸捡回性命,却被黑衣人一刀砍晕了过去。

    斩草务必除根。

    猩红的血,犹如绽放的花,登时,溅在了门楣。

    地上,躺了一位年轻姑娘,她的面上还兀自流淌血泪。

    姑娘仍睁着一双眼,眼睛又圆又大,黑白分明。

    落地之时,她的手触到了姜映真的脚。

    姜映真的脑袋沉甸甸的,喉咙中好似塞了一团蓬松的棉絮,令她的呼吸愈发困难。

    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变了模样。

    少年,黑衣人,倒地的姑娘,碎裂的桌椅。

    一炷香之前,这里还是一个安宁的小渔村。

    因为几名黑衣人的闯入,眨眼之间,却变成了杀人的炼狱。

    姜映真的瞳孔有几分涣散。

    屋外湿漉漉的雨气,在她眼中,却像是灰沉的、暗红色的浓雾。

    她身处其中,如同一只无头苍蝇,任凭撞破脑袋,也无法找到破局的出口。

    姜映真下意识伸手去探那姑娘的鼻息。

    下一刻,姜映真的脸,如霜似雪,近乎透明,毫无一丝生气。

    她颤颤地收回了手。

    那位姑娘,已没了气息!

    活了两世,姜映真从未见过这种血腥的场面。

    羞涩清秀的姑娘,清晨还在与她谈笑,几个时辰之后,却安安静静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一个鲜活年轻的生命,并未做过坏事。

    只是因为弱小,在这群手持亮刀的恶人眼中,如草芥一般卑贱。

    想杀便杀,不值一提。

    一股恶寒陡生,姜映真几欲作呕。

    屋外青山连绵,细雨色如烟。

    村庄,新柳,码头,渔夫,子规,沙燕,凑出一副温和安宁的假象。

    狭小的房间内,正上演一出精彩残酷的杀戮。

    一双双阴毒幽怨的眼睛,犹如蛇蝎,黑衣客挥舞弯刀,想将她和魏诀置于死地。

    血腥,雨水,潮湿,阴冷。

    四名黑衣人,无耻地围杀一位少年。

    那位姑娘,往鱼干里下了莨菪子。

    莨菪子,有毒,一般用来制作蒙汗药。

    她虽对两人有愧,但人性自私,弟弟被黑衣人威胁,她也走投无路。

    她还是想要换得自己和弟弟的性命。

    只能委屈这一对漂亮的少年和少女。

    以防万一,她狠心用了三钱药粉。

    剂量极重,她害怕两人察觉,特意放了盐掩饰怪味。

    而正是盐巴,令小鱼干产生了微苦的咸味。

    即便魏诀最后吐了出来,可碍于药量,他中了招。

    那位姑娘,也算完成了黑衣人交代的任务。

    少年唇色泛白,毫无一丝血色。

    赵长策强撑身体,莨菪子的效力,已经逐渐显现。

    疲倦化作无数涌动的软虫,无孔不入,自四面八方而来,从皮肉渗透入了骨髓。

    少年白皙修长的指节拢在了一起,指尖酥麻,使不出一点儿力气。

    赵长策的眸底笼了一层冰色。

    他讨厌这种软绵绵的感觉。

    “小贱种,老子心善,让你多活了几个月,你若是识相,还不自刎谢恩。”

    四名黑衣人前后夹击,径直扑向了少年,好似矫捷凶悍的黑鹰,掀起屋内一阵寒风。

    姜映真面色虚白,跌坐在门边。

    黑衣人似乎直接忽略了她。

    毕竟,一个柔弱的少女,不足为惧。他们的当务之急,是先杀了赵长策。

    赵长策双眼漆黑,如同黑曜石一般,幽暗深邃,泛出冰凉的冷意。

    他一脚踹翻了一位黑衣人,夺过其手中的弯刀。

    一道细长冰凉的寒光划过。

    下一刻,那名黑衣人坠到在地,地面渗出了暗红色的血。

    解决了一个,还剩下三个。

    另外三名黑衣人,丝毫不给少年喘息的机会。

    罡风猎猎,杀气腾腾,生与死,只是一瞬之间。

    一位断眉的黑衣客,目光阴狠如狼,大刀掠起冷风,凭空逼近少年身后。

    “魏诀,你小心身后,有刀!”姜映真见状,急忙捡起地上的一片瓦砾。

    瓦砾锋锐的棱角,在断眉客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醒目的血痕。

    赵长策忙地往侧边一闪,顷刻间,一柄刀直直落在他方才站着的地方。

    地面被刀砸出了一道深坑。

    若不是姜映真的提醒,只怕,他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少年眸中的冷戾转瞬即逝。

    “臭婆娘,老子只顾着对付贱种,倒是忘记杀你了!”

    断眉客声音粗哑,口中说着粗言鄙语。他提起弯刀,斩断了少女的一截秀发。

    乌黑的秀发,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少女圆润的瞳孔,逐渐映出了对面的亮刀。

    “魏诀!”少女泪光莹然,下意识喊出了少年的名字。

    出于对死的恐惧,以及求生的本能,姜映真傻乎乎地抬手挡在面前,试图为自己阻挡银刀。

    “不要杀我!”

    断眉黑衣客还没凑近,一只刀便刺破了他的右臂。

    登时,鲜血流了一地。

    姜映真终于保住了一条性命。

    少女眸色凄凄,秀美的脸颊沾了血迹。她一脸感激,望向救命恩人。

    赵长策睨了少女一眼,向她扔了一个东西。

    “咣铛”一声,一个坚硬明亮的东西,砸在了姜映真面前。

    “拿着!”

    话音刚落,少年挥刀,继续与三人斡旋。

    匕首!

    魏诀扔给自己的,是一柄银质镶珠的匕首。

    魏诀曾用它来威胁自己。

    好在,脖颈的伤痕不深,只是破了浅浅一层皮。

    姜映真的睫毛上缀了泪,她深吸了一口气,颤颤地捧起冰凉的匕首。

    她总应该为魏诀做点什么。

    刀入鞘很紧,少女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才勉强拔出了它。

    姜映真抬起眼帘,浅亮的眸底流淌一股决然。

    姜映真将匕首别在身后,一步步向其靠近。

    少年与几名黑衣人斗得正烈,局面白热化,没有人会忌惮一个毫无杀伤力的弱女子。

    姜映真看准了时机,从身后直刺入一位黑衣人身后。

    那黑衣人眼疾手快,往旁边一侧,冷冽的刃轻掠了他的胳膊。

    伤痕不痛不痒,却能极大程度上激怒对方的怒火。

    “臭婆娘,你是不是找死啊?”一名细眼的黑衣人尖声细气,狠狠踹了她一脚。

    姜映真一阵吃痛,跌在了地上。

    少女揉了揉灼热的伤口,杏眼中挤满了泪花。

    赵长策见状,忙挡住了黑衣人的刀。

    刀剑相撞,发出了刺耳冰冷的击鸣。

    他忍不住道,“姜映真,你是不是蠢货?”

    赵长策运气不好,遇上了几只疯狗,摆平他们需要一番功夫。

    这件事,本与少女无关,她可倒好,硬是不怕死地掺和进来。

    当初,姜映真为了逃跑,不惜向他下毒,威逼利诱。

    各种卑鄙手段,可是无师自通。

    其余的黑衣客得了空,弯刀砍向了少年。

    一只手受了伤,赵长策连眉都不曾皱一下。少年面色凉薄,血水染透了衣衫,一滴滴血红珠花坠下。

    姜映真捂着伤口,从地上挣扎地站了起来。

    呵。

    又想来帮他吗?

    赵长策怒从心起,冷笑了一声,从心底觉得少女无可救药。

    他原以为,生死攸关之际,姜映真这种贪生怕死之徒,会毅然抛下他离开。

    可是,少女却拿着匕首,神色决然,妄想替他除去这几条疯狗。

    赵长策皱了皱眉,心中生起一阵没来由的窝火。“滚远一点儿,别来碍事!”

    少年声音冰冷,忍着伤势,将她扔出了门外。

    门缝闭合之时,姜映真只看到了一双冷锐的狭眸。

    少女秀发凌乱,她只身一人,困在了门外。

    赵长策握紧了刀柄,继续与几名黑衣人相杀。

    他希望,姜映真不要再犯傻。最好,她能跑得越远越好,保住一条性命。

    不要回头。

    少女咬着红唇,眸中一片灰败。当下,她除了给魏诀添乱,没有什么用处。

    姜映真心一狠,决绝地跑入了茫茫雨幕之中。

    雨水浸了姜映真的眼睛,她几乎快要睁不开眼。

    视线只有白茫茫的一场雨。

    她的脑袋越来越沉,衣服上尽是雨水。

    魏诀与这群人,不知有着什么血海深仇,他告诫她不要插手,有多远滚多远。

    “臭婆娘,老子看你往哪里跑!”

    姜映真回眸,她的身后,还有那位凶煞的断眉客。

    想必,断眉客是为了报方才的仇。

    那片锋利的瓷砾,可是划得他手背狰狞。

    少女心底一慌,自己一个人,怎么会是对手?

    断眉客很快跟了上来,他死死地掐住了姜映真的脖颈。“老子今天就要了你的命!”

    现在,再也不会有人像魏诀那般救她。

    姜映真呼吸微弱,她本着意识,又一次拔出了匕首。

    三寸的利刃,直接插入了断眉客的胸膛。

    黑衣客一阵鬼嚎,手上的力道逐渐松了几分。

    姜映真抓紧时机,混着泥水,滚到了一边。

    没了脖颈的桎梏,姜映真终于能呼吸几丝新鲜空气。

    断眉客的刀还没来得及转向,便陷入泥泽之中。

    弯刀安静地竖在地上。

    幸好,只差一厘。

    豆大的雨珠打在上面,叮叮作响。

    一时半会儿,弯刀拔不出来。

    姜映真怎么会不明白,现在,可是她逃跑的好机会。

    她看了断眉客一眼,男人胸口中了刀,实力大减,连她一个弱女子也无法应付。

    少女目舒展,心中暗道,自己也算是为魏诀除去了一位敌人。

    姜映真走了几步,却舍不得那把匕首,便折了回去,咬牙将它从断眉客的身上拔出。

    噗嗤一声,血浆四处迸溅,搅起一片混乱的泥水。

    断眉客面容阴翳,忍无可忍,骂了她一声极脏的话。

    匕首本就刺中了他的命脉,少女舍不得刀,刺入又拔出的动作,只会加速他的死亡。

    少女面上温柔,玉容花貌,实际却是一个活阎王!

    一来一回,断眉客的血流了大半。

    断眉客被她激出了怒气,伤口崩裂,血几乎殆尽。

    男人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姜映真碎尸万段。

    他本想踹飞这位活阎王,但失血太多,身体虚弱,少女只被他轻轻地摔在了地。

    姜映真的脑袋,撞在了一块青石上。

    霎时间,两耳嗡鸣,雨水落在她的脸上。

    五塘乡的码头,那几只船仍停在河边。河面噼里啪啦,溅起一团团的白花。

    平时掌舵的船夫,此刻全都待在家里,埋怨古怪的天气。

    姜映真没有听魏诀的话。

    她放不下少年,还是折了回去。

    少年患有腿疾,伤势才痊愈没多久。孤身一人,自是抵不过两名恶汉。

    万一,他跑不掉怎么办?

    姜映真在失去意识之前,体力不支,躺在了泥水里。她抬了抬眼皮,手中紧紧握着那柄银质匕首。

    她还要去找魏诀。

    一定不能倒下。

    雨中,少女衣衫划破,额头的血迹,已被白雨冲洗,却在下一刻,汩汩流淌。

    血,永远也流不尽。

    姜映真以为自己死了。

    她的眼皮抬了抬,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己现下身处何方,便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唔”

    脑袋好痛。

    姜映真只觉自己头疼欲裂,眼前浮了许多金亮的星星。

    少女双手捂住了脑袋。

    冰凉的手指,轻轻触到额心之时,她痛得轻嘶一声。

    额上的伤,已经结了痂。

    可是,她怎么会受伤呢?

    少女目光空洞,好半天才想起为什么。

    她被黑衣客追杀,逃得急促,脑袋不小心撞在了青石上。

    回想这件事,似乎消耗少女极大的精力,又一股钝痛感,如潮水般袭来。

    身下颠簸起伏,耳边似乎有一股水浪的声音。

    好像是河边。

    她掉进河里了?

    姜映真的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难道,她又出现幻觉了?

    太阳穴砰砰直跳,脑中似被搅作一团,陷入深不可测的漩涡。

    那股水声哗哗,仍旧响彻耳边。

    并不是幻觉。

    姜映真忍着痛,勉强睁开了眼睛。

    待看清眼前的景象,少女的瞳孔骤缩,整个人从地上坐了起来。

    她终于知道,那种颠簸感从何而来。

    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海面上,海水拍打船桨,白鸥展翅,盛大浩渺。

    这与陆地上的景象截然不同。

    这是大海?

    航船行驶在大海上。

    受海浪影响,一起一伏,与乘坐牛车的感觉,极不一样。

    颠簸。

    而她,则躺在甲板上,周围堆放几十个沙袋。

    少女苍白虚弱的小脸,写满了不可置信。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姜映真嘴唇颤了颤,她闭上了眼。随即,少女又抱着最后一丝期待,缓缓睁开了眼睛。

    可是,眼前的一切,并没有变。

    她的的确确是在一艘船上!

    而这艘船,不知驶向何方。

    姜映真呆呆地望着无尽的海面,她不知道,距离刺杀那日,已经过了多少天。

    下一刻,姜映真双目昏昏。

    她站直了身,跑到船边,趴在栏杆上,兀自呕吐了起来。

    她晕船!

    姜映真生于清河村,沈水绵延不绝,她也坐过几回船。

    然而,清河村的那种小船,都是人撑杆划的,速度极慢。

    与这种驶向大海的航船,自是无法比拟。

    姜映真回眸,她听到了一阵细细碎碎的鸟鸣。

    几十步之外的栏杆,停着几只雪白的海鸥。

    它们是大海的精灵,黑豆似的眼珠一眨一眨。

    对人类的好奇,以及无畏的天性,使得它们对这艘行驶在海上的船只,毫无防备。

    晚上,海上升起了一轮皓月,它独自悬在天幕,如同一面圆镜,明亮却清寥。

    海面,平静而柔和,月光一照,无尽的海水,宛如迢迢的银河,银光闪闪。

    无际的青天,无涯的碧海,这艘帆船,以及船上的十几人,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粟。

    甲板上也凝聚了一道冷霜。

    气温骤降,姜映真衣衫单薄,虚白指尖冷若冰石。

    少女身形孱弱,缩在船舱的角落,耐不住冷寒,牙齿打颤,冻得瑟瑟发抖。

    一位船夫见她可怜,好心给了她一条粗麻织成的薄毯。

    姜映真道了谢。

    她用这条唯一的粗毯,将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她盯着那处高高的桅帆。

    渔夫出海,掌舵归航,全凭这面白色的桅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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