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日常种田文里混进了奇怪的悬疑探案元素。
眼前发生的情况既不是梦,也不大可能是在演大戏,起码那个□□头头脸上的恨意与愤怒无比真实。
薛丝丝凑近崔岩,悄声问道:“你做了什么把人惹成这样?”
“我不认识他。”
“别狡辩!”
薛丝丝认为,相比于她这个才回来几个月、认识的灵加起来不超过十个指头的新人,崔岩这个都回来好几年、几乎识遍了山里所有灵族的老人更有可能是□□头头的寻仇对象。
薛丝丝苦劝:“你到底做了什么?赶紧跟人道歉吧,不然待会儿我们真的会被揍的!”
崔岩咬牙切齿:“都说了不认识!”
薛丝丝瞪着他,再这样就别怪我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哦。
崔岩斜睨她一眼,有本事你就飞飞看,飞得出去算你厉害!
持续了五分钟还是十分钟,薛丝丝这辈子都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过这么长时间,□□头头的讨伐怒骂终于停止。不知是结束还是暂停。
崔岩抓住机会开口道:“我们认识吗?你不打招呼就把我们抓来,刚才还莫名其妙的一顿臭骂——”
薛丝丝在一旁连连点头附和,我们是讲道理的人,要以理服人。
“——你有病吧?”
要不是周围还这么多灵看着,薛丝丝真想给他的脑袋来一下,哪里来的猪脑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都不懂,都被人团团包围了还敢挑衅!
“我们当然不认识!我怎么可能认识你们这些卑鄙无耻、阴险狡诈······”□□头头的成语展示又开始了。
这回崔岩没让他继续,直接打断,“能不能进入正题,我们之间究竟有什么仇什么怨?”
薛丝丝觉得崔岩刚才的话很正常,屏蔽情绪,提出问题,处理问题,语气也收敛了。
却不想哪里又刺激到了□□头头。他厉声指责两个人类敢做不敢当,被抓到了还想抵赖,当着他的面装糊涂以为能就此蒙混过关,别做梦了,等等。
□□头头气得胸膛起伏不定,人也渐渐升空,周身仿佛起了风,头上的发丝、身上的绸带张扬飞舞,应和主人的情绪似的,由睡眠状态进入工作状态。
虽然肉眼看不见,但明显能感觉到一个小风暴正在形成,逸出的几缕风从脸颊飘过,对敌人造成颇具威压的震慑。
简直跟玄幻剧里反派boss放大招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就连崔岩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灵是他迄今为止见过的最气派、最有大佬架势的灵族,跟竹三叶那种装腔作势的小子截然不同。
薛丝丝记起她被一阵风掳来的经历,不难猜出就是眼前身法奇异的□□头头的手笔,应该是可以操纵风的超能力。
此刻他明显是在发功,该不会是想把他们卷到高空然后摔死吧?
这时,有灵站出来阻止。
这几年崔岩没白混,同山上的不少灵族都打过交道,不说是不是朋友,至少算得上脸熟。在场有几个灵族认识崔岩,其他不认识崔岩的灵族看了一会儿热闹后依然迷茫。
一方愤怒一方疑惑,事情的起因尚未说清楚就要动手,不太符合灵族“以和为贵”的性格特征。
当下就又有一部分灵出来主持公道。
要判刑也得先表明是何罪名,你说这两个人类对你做了坏事,你要动手也可以,不过必须把事情说明白,不差一时半会。
方才崔岩开口辩解,□□头头听都不听,只顾自己发泄情绪。如今同为灵族发了声,他倒是从善如流,稍稍平复心绪后重新落回地面,妖风也散了。
知道了在场灵族的疑惑,□□头头也不含糊,直接道出自己的仇恨:“他们害死了我最好的朋友!”
一石激起千层浪,满座哗然。
灵族的世界一向平和,大多心胸开阔、豁达无争,偶有冲突也不会伤及要害,所以灵族除了在大限之日到临之时自然逝去这一种死法,极少有其他死法。
先前的枯小黑因为失去控制、对人类和灵都造成严重影响才被那位老祖宗亲手击毙,属于不正常的极少数死法。
被人类害死?这可万万没想到!
□□头头解释了,但又好像没解释,薛丝丝依旧一头雾水。
崔岩再问:“你朋友是谁?”
话音刚落,围观的灵群来了几个新的灵,还是崔岩和薛丝丝熟悉的灵——蝴蝶姑娘们。
她们却不是好奇来看热闹的,来了之后站在“□□”那帮灵身边,没有开口,没有其余动作,只是大家都清楚她们是哪一边的。
薛丝丝的寒暄问候说不出口,因为蝴蝶姑娘们脸上的神情十分陌生,是从未出现过的冷漠与强硬,看过来的目光像暴风雪。
初次见面是在崔岩家中,蝴蝶姑娘们用采摘来的新鲜桑葚跟崔岩交换草珠子串。
见到薛丝丝这个陌生人,纷纷躲在门外不敢进来。即便蝶小紫也是用怯生生的眼神观察过她得出不是坏人的结论后才敢靠近。
后来崔岩请求蝴蝶姑娘们的帮助来对付发狂的枯小黑,她们二话不说就答应。亲切友好的眼神犹如夏日在叶尖上闪耀的阳光。
蝴蝶姑娘们给薛丝丝送过几回新鲜的野浆果,看薛丝丝兴高采烈地收下时,她们脸上的笑容是那么甜美和真诚。跨越人类和灵的不同身份,平等地来往,交托信任,给予关心。
薛丝丝没想过如此冰冷的眼神会出现在蝶小紫她们脸上。
“我们族长死了。”
崔岩听了一怔,呆呆地望着蝴蝶姑娘们,“你们族长死了?”
“你还在装!明明就是你害死了她!”□□头头愤怒地嚷嚷。
薛丝丝听蝶小紫提到过她们的族长,但还未有机会见面。
蝶小紫说起她们族长两眼冒光,脸上的崇拜都快溢出来了,最漂亮、最厉害、最温柔、最聪明等等数不清的最。
据崔岩补充,蝶小紫的反应不算夸张,每个蝴蝶姑娘对她们族长的态度都不亚于人类社会沉迷追星的那些狂热粉丝。
如此备受喜爱与崇拜的族长死了,而且不是正常死亡,不然小葬怎会没得到消息,再看蝴蝶姑娘们的态度便知道此事十分严重。
这几日小葬光在他家霍霍,没有感应到任何异常。念及此,崔岩的脸色不禁变得凝重,“我家的葬灵并没有反应,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害死了她还敢问!”
“都说了不是我!”崔岩也吼回去,“能不能用点脑子?到底想不想把事情搞清楚?”
蝶小紫没说话,只是目光依然冷硬。
这时之前出来打圆场的灵也出声了,他们震惊于蝶灵族长的死讯,以及话里话外透露出非正常死亡的诡异。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小热闹,于是纷纷开口让双方都冷静下来,不要意气用事。
崔岩只看着蝶小紫,无比严肃地说:“我没有害死你们族长,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族长到底是怎么死的?”
薛丝丝也赶紧表态:“我发誓我也没有害死你们族长,我都没见过她!”
片刻,蝶小紫转身和其他蝴蝶姑娘小声讨论,讨论完又凑到□□头头的耳边说了几句话。
□□头头起先脸色极其难看,想了想才咬牙点了头。
蝶小紫对崔岩他们说:“跟我来。”
薛丝丝没想到以这种方式与蝶灵族长见面,她站在花台之外,蝶灵族长躺在万紫千红之中。
花台上的每一朵花都是蝴蝶姑娘们千挑万选,摘下来最完美的一朵,仿佛依然在枝头上摇曳一样生机勃勃,带来绚丽、动人心魄的美。
因而,躺在缤纷花海之中的尸体显得是那么不协调,那么突兀,也那么诡异。
乍看一眼,薛丝丝惊得倒吸一口气。
蝶灵族长身着大红轻纱,背后的翅膀亦是以大红为主色调、游走了些玫红的暗纹,她的瞳孔是一样的大红色。若是活着,薛丝丝能想象得到一个高傲、娇俏、艳丽的美人,无愧于蝴蝶姑娘们的崇拜。
可是如今,蝴蝶美人皮肤青僵,双目暴睁,躯体支离破碎。一边的翅膀断了,脑袋与上半身在脖颈处分离,两条腿与身躯在腰间断开。蝴蝶姑娘应是经过细心的拼合,但断了就是断了,那几道痕迹比白纸上的墨点还要扎眼。
活着时摄人心魄的美,经过死亡的肢解,被扭曲成对眼睛的强烈冲击。
仍旧美吗?还是丑陋?
如同一面镜子被打碎,镜中的那朵花分裂又错位,再也不是原来的风姿。
如此令人心惊又可怖的死亡,在场的人和灵都受到了二次震撼。
□□头头望着花台上的蝶灵族长,心痛不已。
他不能再让自己看下去,每看一眼心就会痛一阵,咬紧牙关,攥紧拳头,如今他能为她做的便只有报仇雪恨!
他转过身,目光犀利地盯着两个人类,强忍着几欲喷发的怒火,说道:“大家都看到了,这不可能是灵造成的,我们虽然是不同的灵族,但都属于同一个世界,绝不会如此对待同胞!”
“只有人类!只可能是人类!”
他指着崔岩和薛丝丝,“而这两个人类,相信你们之中不少也认识,他们两个是能跨越结界到我们的世界来的特殊人类,他们能看到我们,能触碰到我们,能将——”
他回头看了一眼花台上破碎的蝶灵,眼眶都红了,厉声道出指控:“所以,不是他们还会是谁?!”
围观的灵群因为这句指控而出现不小的骚动,他们眉眼传讯,窃窃私语。而有些灵被□□头头激愤的情绪感染,内心潜藏的对人类的不满被引发出来。
族中前辈们早就说过人类都是坏的,遇到人类就要躲开。可我们已经躲得远远的,他们人类还不肯放过我们,我们的家园被砍去了多少,就因为人类要烧柴火······
就是就是!人类只顾自己,一点都没考虑到其他无辜的草木。那次有两个人上山来把一大片蒲公英全拔了个干净,我们的族人被吓得疯逃,小辈们晚上哭得都睡不着觉······
人类真可恶!砍树拔草也就罢了,之前不是有一群人整天在山中逛来逛去,真的吵死人啦!又是挖洞又是劈砍,看把我们的山搞成什么鬼样子!不止,还到山上来煮饭,差点烧死了一棵可怜的树······
那点算什么!你忘了几年前山上的那场大火,烧死的树岂止千百棵,半个山坡都成了焦黑的碳!那股臭味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呢!还不是人类做的好事······
人类对他们造成的罪过罄竹难书,你一言我一句,仅仅是几桩过去的事件就足以在人类和灵族之间划下鸿沟。
在场的灵族纷纷诉说过往遭受到的委屈与伤害,情绪渐渐激动,星星之火将成燎原之势。
方才还为他们说过公道话的灵如今都用同样冷漠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崔岩和薛丝丝,甚至其中有几道带着恨意与厌恶的眼神。
薛丝丝的心提了起来,双脚不由自主往崔岩身边靠。
崔岩瞥了她一眼,死去多年的绅士风度突然复生,抬肘将她护在身后。
薛丝丝心里一害怕,脑子就开始胡思乱想。
她突然想起大学时跟朋友去逛街,一人一杯奶茶边喝边走。一个青年男子抢了便利店的钱被老板追上,两人扭打成一团拳打脚踢。围观群众中有人听到是抢钱的,上去帮忙压制住男子,顺手也捣了几下,有人伸长手臂用雨伞抽了两下。
同学说这些人是嫉恶如仇,薛丝丝便把恐惧埋在心里不敢说出口。
她开始对群众这个词产生了难以言喻的畏惧。在她的恐惧里,群众意味着失控,而失控就会带来伤害。
在冲突即将爆发的紧张时刻,冷静是最好的镇定剂,崔岩深知这一点。他也心慌,但脸上依然保持沉稳、从容的姿态。他努力让头脑清晰,不致影响话语的条理与逻辑。
崔岩据理力争,提出疑点来为自己和薛丝丝辩白。
首先,□□头头将害死蝶灵族长的凶手框定在人类的身份上,十分草率。
当然,灵族爱好和平,不会轻易伤害同胞。但世事无绝对,之前就出现过枯小黑、就是那个黑影的事例,他不仅害了人类,也伤过灵族,这件事你们应该也知晓。
所以,害死蝶灵族长的凶手有可能是灵族,这一点不能否认。
其次,就算撇开灵族的嫌疑,认定是人类做的,也不能说就是他们两个。
他们只不过是有能力做到这件事,因为他们能看得见、摸得着灵族。可是附近这么多个乡里,每个乡里都有百来号人,谁敢笃定就只有他们两个是特殊的人类?
难保其中没有其他人和他们情况相同,只是暂时没被发现而已。
崔岩的话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泼在那些发热的脑袋上,有效降温。
理智就像寒冷的冬季过去,春风吹融了冰雪,埋在地底的幼苗终于发芽,从泥土中挣出来,渐渐蔓延到整片大地。
这时,强有力的证人出场了,迷路的小葬磨蹭了半天总算寻来了。
他气急败坏,学着从电视剧里听来的台词,倒打一耙。
说分明是□□头头做下的恶事,为了摆脱嫌疑才一个劲儿地栽赃陷害,这是情杀。
不然就是某个蝴蝶姑娘和自家族长发生了争吵,是激情杀人。再不然就是为了上位,想要杀害族长取而代之,这是利益纠葛。
胡搅蛮缠了一阵,小葬信誓旦旦地为他们担保。
这几日他一直和崔岩在一起,崔岩绝没有那个作案时间。而薛丝丝那么善良,又根本不认识蝶灵族长,凶手肯定不可能是她。
最后,小葬发出威胁,假如他们非要冤枉好人,以后就不给他们送葬,叫他们自己死去吧!
围观众灵的态度有所软化,认为此事确实存在一些蹊跷,不能随意就盖棺定论。
而蝴蝶姑娘们经过商议,并说服了□□头头,做出了一个双方都同意的决定:
暂时保留崔岩和薛丝丝这两个人类的嫌疑,由□□头头进行监督,他们必须尽快找出真正的凶手,才能洗脱自己的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