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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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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尤其是在停电的时候。

    前几日异常的闷热天气原来是有缘故的。

    薛丝丝的手机接到一条官方发布的预警信息,说是即将有强台风正面袭击,届时将会停工、停课、停市,提醒人们做好准备,待在家中别乱跑之类的。

    在城市时,薛丝丝一年到头能收到几十条类似的恶劣天气预警短信,台风、暴雨、炎热、干旱等。但除非公司真的发通知说停工,不然他们这些打工仔能做什么准备,还不是该出门出门,该上班上班!

    钢筋水泥虽犹如牢笼,亦是坚实稳固的牢笼,待在里头无惧风雨。薛丝丝也就同大家伙一样,不把这类恶劣天气预警信息放在心上,看过就忘了。

    因而,在收到这条台风预警短信后,薛丝丝不以为意。

    早晨听到有三轮车叫卖,秉持着“吃多少买多少,放久了就不新鲜”的想法,她并没有过去补充冰箱里的存货。

    喂完鸡,浇完菜,薛丝丝顺道把熟了的蔬菜摘回去,五根茄子、两条丝瓜、四棵生菜,够她一个人吃上几顿了。

    早餐是鸡蛋汤米粉,填饱肚子后洗衣晾晒。

    遥望天边,阴云正以肉眼可辨的速度积攒而来,蓄势待发,不过太阳依然占据半壁江山,灼灼夺目。

    薛丝丝心想,搞不好这次的台风又是一个乌龙,擦边过境,到头来一点风雨都见不着。

    薛丝丝在家务事上惟一勤快的就是倒垃圾,必须一天一倒,哪怕垃圾桶里就只有一点点。若是哪天因为一些事情耽误了倒垃圾,她的鼻子似乎就总能闻到一股怪味。

    当然很多时候是她的心理作用。

    厨房一个,客厅一个,她房间一个,薛丝丝光明正大地提了三个垃圾袋去扔。

    如果薛阿公在家,她就只能偷偷摸摸行动。没办法,老人家节省了一辈子,看不惯她明明垃圾桶都没满就要扯袋子倒掉的浪费行为。即便她要求承担家中垃圾袋的供应也无济于事。

    刚扔完垃圾回来,薛丝丝就接到了薛阿公打来的电话。

    她悚然一惊,还以为薛阿公有千里眼,见她又浪费垃圾袋,特地打电话来骂她两句。

    却不是,是薛阿公那边不知如何听说了台风的消息,嘱咐她“把鸡棚简单搞一下别被风吹塌了”“把菜园里的菜简单遮一下别被刮死了”。

    薛阿公的这通电话让她颇为头疼,“简单搞一下”“简单遮一下”说得简单,到底该如何动手,她毫无头绪。

    遇事不决找崔岩,这是她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回来这几个月她不仅懒得动弹,更懒得动脑,过度依赖他人是不对的。

    她反思了一下,然后——

    还是找了崔岩。

    崔岩看在半打鸡蛋、四根茄子、两条丝瓜的份上,屈尊来了一趟。

    站在边上,指导薛丝丝在鸡棚四面转一圈看看有无松动的木板,然后给鸡棚加盖了一层油布,并在四角上拿石头压实了。至于菜园子,茄子丝瓜等重新绑上一些木棍固定住,贴地的蔬菜就拿黑网布罩上,同样用石头在四角上压实了。

    在薛丝丝搞定一切、坐在门槛上累得抬不起头期间,崔岩顺便把房屋扫了几眼,又给她布置了几个任务。

    首先是院里晾晒衣物的那处,上头的竹竿要暂时卸下来,若是风大了就算用绳子也绑不住,别说现在只是虚虚地架在上面。

    其次是门外的那些杂物必须通通收进屋里,什么纸皮矿泉水瓶、雨鞋雨伞、锄头镰刀等,风一来哗啦啦全给你推倒,给你拽走了也不无可能。

    最后是小孩子都懂的,台风来的时候紧闭门窗。

    临走时,崔岩问了她一句,家里还有没有蜡烛,没有的话最好备上一些,以防停电的情况。

    薛丝丝惊了,“现在还会停电?”

    在幼时的印象中,只要稍微刮点风或雨稍微大一点,乡里都会停电,有时半天,有时一整夜,蜡烛是常备物品。

    后来,她到城市去上学,听说乡里新建了水电站,电线网络都重新检修过,已经很少会发生停电的状况。

    “乡里不像城市,有备无患嘛。”

    薛丝丝从疲累中缓过来后,进屋搜了几个柜子抽屉,找到了一根看上去放了许久表面脏兮兮但从未使用过的蜡烛。从这根蜡烛身上,薛丝丝心里多了几分不会停电的笃定。

    下午,太阳节节败退,阴云占据整片天空,开始起风了。

    薛丝丝收完衣服,想了想还是听从崔岩的话,将竹竿卸了下来,挨着墙角平放。

    吃过晚饭,薛丝丝在看新闻,半开的门“砰”一下盖上,吓了她一跳。

    她推门而出,扑头盖面就是一阵风,吹得发丝乱飞,墙角的纸皮塑料瓶散落一地。无奈之下,她把那堆废品都搬进屋里,还有雨伞、雨鞋、锄头、镰刀等也一齐拿进去。

    门外空空荡荡,任凭风吹。

    新闻播放完毕,几个广告之后就是天气预报,说的正是此次的台风。不仅不是一般的热带风暴,半天时间已经升级为超强台风,最大风力可达十六级以上。

    她研究了一下台风的路径,翠屏村这个犄角旮旯似乎要跟台风擦肩而过。

    半夜,薛丝丝睡得迷迷糊糊,好像听到了沙沙的雨声,以及屋里某处窗扇的颤抖。只是睡梦实在太香,床铺太舒服,她舍不得起身,希望那扇窗能坚强点。

    早晨,她是被鬼哭狼嚎一般的呜呜风声叫醒的。扯开窗帘一看,外面是模糊的雨幕,簌簌而下,雨声清晰。

    她记起半夜听到的动静,赶忙巡视楼上楼下,把所有的窗户都关上,包括卫生间里的小窗子。

    一打开门,狂风携着雨点直冲而入,薛丝丝险些被扑了一脸雨水。

    菜园子可以不浇水,可是鸡总得喂,不然要饿上一天。薛丝丝用斗笠、雨衣、雨鞋把自己武装得结结实实,全身上下不留一丝缝隙。然后深呼一口气,趁着狂风稍微冷静一些,飞快地打开门跑出去,飞快地弯腰进了鸡棚把饲料一倒,捡回两个鸡蛋,转身关好鸡棚的门飞快地跑回家。

    薛丝丝直面了外面的狂风暴雨就这么一小会儿,关好门后就决定接下来一整天都闭门不出。

    屋里有吃有喝,有电视,有手机,从前不用加班的周末她都是这样宅在家里,不知道有多惬意。

    然而,下一刻薛丝丝就发现了一件令她措手不及的大事——停电了。

    啪——啪——她感觉自己的脸颊都被打肿了,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懊恼。

    她就不应该过分相信自己,以为风雨不会很大,所以不可能停电,也就忘了给充电宝蓄好电,如今手机的电量显示剩余百分之六十。

    这点电量够个屁用!

    这下薛丝丝深切地体会到了“现代人的快乐指数与手机的电量成正比”这句话的真谛。

    百分之五十八,百分之五十五,百分之五十,随着手机电量的下降,她就越来越烦躁。饭都没心情弄,草草煮了一碗鸡蛋面,盐都忘了加。

    不过是看了几章小说,电量就又没了两个点,放下手机只能对着黑屏的电视机发呆。

    薛丝丝在屋里像丧尸一样游荡,想出门,却被呜呜嚎叫的风声,以及从窗玻璃望出去几乎横飞的暴雨震慑住。

    薛丝丝犹如坐牢的犯人,度日如年,时间的难熬程度前所未有。她有一阵直盯着墙上的挂钟,一秒一秒地数,一分一分地算,恍惚中似乎听到了时间在她旁边现身,异口同声也在数。

    终于,她受不住了,与其让手机电量白白下降,还不如看小说看个尽兴。

    傍晚,看得过瘾的薛丝丝瞥见已降至百分之十的电量,着实不敢再放肆。试着按下墙上的开关,仍然停电,心情瞬间坠入谷底。

    狂风嚎了一天,不见颓势,暴雨降了一天,源源不断。被薛丝丝小看了的台风努力为自己正名,超强台风的名号可不是闹着玩的!

    本来就没有阳光,风雨使得天色更加晦暗。薛丝丝抬眼一看,屋内光线昏沉,那根沧桑的蜡烛终于派上用场了。

    烛光一亮,屋内潜伏的黑暗无所遁形,挤满了屋子,空间仿佛逼仄不少。在物件背后延伸的阴影纵横交错,看上去形状诡异,让薛丝丝不由自主疑心那些影子在她看不见的背后是如何张牙舞爪,桀桀怪笑。

    为了振作精神,薛丝丝决定晚上这顿好好做。

    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怪她自己没有提前囤积食材,前几日菜园里摘的蔬菜有多的,可肉类是见底了。

    最后,她煮了一小锅丝瓜瘦肉汤,煎了几个荷包蛋,勉强算是营养均衡的一餐。

    饭后薛丝丝盘腿坐在沙发上,体内食物正在消化,血糖活跃,脑子就开始胡思乱想,按都按不住。

    薛丝丝对自个儿的胆有自知之明,一般独自待着的时候绝不会看悬疑恐怖片。迄今为止看过的几部恐怖片一半是大学时期同寝室室友抱在一起看的,另一半则是与前男友同居时他陪着一起看的。

    她后悔没有找树灵把看的这几部恐怖片的相关记忆给删除掉。如今她的脑子就像电影院里的大屏幕,不断地播放着令人看了恨不得尖叫捂眼的惊悚画面。

    楼梯、房门、饭桌、橱柜,在黑暗的渲染下仿佛成了活物,成片的阴影中隐匿着虎视眈眈的鬼怪,下一刻就会跳出来。

    她不由自主朝烛火靠近,再靠近一点,近到鼻尖满是蜡燃烧的气味,近到眼珠子被热烈的烛光烫着了。

    光明是唯一能抵抗黑暗之物,只要她人在烛火的庇护范围内,就算真有鬼怪出现也伤害不了她。

    这种深信不疑大概是刻在每个小孩的基因中,长大成人后也会在某些时候成为强有力的心理安慰。

    屋内寂静,屋外的一切动静便异常清晰。

    理智告诉她耳边萦绕不绝的呜呜声是风在呼啸,可她总觉得是女鬼在叫。还有不远处谁家门口的杂物没收好,叮呤哐啷一阵响。不知什么物件有规律地拍打地面或墙面,啪——啪——啪——极有可能是怪物在附近徘徊,随机挑选猎物。

    笃——笃——笃——门外有东西在磕门,薛丝丝记得早就将门外的杂物都收拾干净了。

    难道是风从别人家刮来的?又是几下,见鬼了真像有什么东西在敲门一样!

    她抓紧了立着烛火的罐罐,要不是怕被火灼伤她都要抱进怀里。

    薛丝丝紧贴椅背,椅子上方是一扇窗户,在风的拍打下时时颤抖。

    这时,敲门的动静停了,冷不丁从她头顶上冒出一个声音,阴森的,弱弱的,如鬼的低语。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猛地起身逃窜,动作之间不慎将蜡烛撞倒了,烛火掉落在地,瞬间熄灭。

    窗外亮起一团妖异的光,刺眼而又混沌,旁边是一张苍白的脸。

    在手电筒的强光下,薛丝丝重新点燃蜡烛,立在罐罐上,心有余悸,尚未平复。

    沙发上的崔岩自在坐着,脸上看不出丝毫方才惊吓到她的愧疚与心虚,甚至嘴角带着轻微的嘲笑,似乎在说“胆子怎么这样小随随便便就被吓到了”。

    薛丝丝受到惊吓之余的后怕顿时化作怒火,炮口已然对准了崔岩,眼瞧着就要大轰一炮。却在看到他递过来的东西时,立刻哑了火,不仅如此,就连遭受的惊恐都抛之脑后,满心只有欢喜。

    崔岩递过来一个充电宝。

    薛丝丝在手机电量频频告急,只余红线以下的百分之五时,截了一个手机电量的特写,发了一个朋友圈:因台风停电,本人要暂时失联一段时间,亲朋好友莫急。

    她像对待皇冠一样双手接过充电宝,急不可耐地给手机插上连接线。看到屏幕上正在充电的标志后,她也仿佛重新活过来了似的。

    冒着狂风暴雨来送充电宝,崔岩此举无异于雪中送炭的恩情,薛丝丝此时此刻内心是万分感激,以及深深的感动。

    “大恩不言谢!”薛丝丝不知怎地难为情起来,“我发那个朋友圈,是怕万一有人给我打电话打不通,误会我出了什么意外,让人着急了多不好······”

    崔岩还是老样子,拥有一键静音的技能,“有人给你打电话吗?”

    “······”薛丝丝在手机屏幕被点亮的第一眼就看了,没有来电记录。

    幸好崔岩的人性尚有残留,他转移话题,说起风凉话:“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有停电的可能?你的充电宝是摆设吗?”

    “是是是,您有先见之明,”薛丝丝被怼得有点委屈,“我也没想到风雨会这么大,而且早上起来就停电了,我都来不及充电!”

    手机电量一点一点往上涨,百分之十,百分之十五,百分之二十,要充满估计需要一段时间。

    薛丝丝正对着电视机,崔岩在茶几旁侧的沙发椅上,两人呆呆地盯着烛火,没有言语。

    崔岩眯了眯眼,要求道:“再点一根蜡烛吧,感觉不够亮。”

    提到这事,薛丝丝一阵心虚,讪笑道:“没多的,就这一根了。”

    崔岩懒得再怼,大大地叹了口气。

    外头怒吼的风和暴躁的雨,正是极佳的话题,两人便闲聊起来。

    一个说这次的超强台风让人措手不及,一个说天气预报明明提前发布过预警。一个感慨出生以来就没遇到过如此高级别的台风,一个提醒说难道忘了当年的“蒲公英”了吗。

    谈到五年前的超强台风“蒲公英”,两人开始忆往昔。

    薛丝丝仍记得清楚,台风登录那天正好是星期一。在闹钟响起之前她就被风雨强烈的存在感吵醒,接着就收到了政府和公司前后发布的暂时停工的通知。

    当时她一个人住,台风最猛烈之时附近一片都停电了,冰箱里的存货也在周末消耗光了,她一天三顿都是方便面,而且就同一个味道的。过后她半年都没有再吃过一口方便面。

    崔岩的经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蒲公英”登录前后几天他都在北京出差,远离风暴,几乎天天都是大晴天,无风无雨。

    不过,当他出差回来,发现自家的阳台一片狼藉,小盆栽个个跌落倾覆,大盆栽也枯枝败叶。卧室的飘窗忘了关紧,缝里竟然挂了一只死鸟。那只鸟可能原本是想停在那里躲避风雨,忽然一阵强风把窗扇往下压,就这样把鸟给夹死了。

    屋外的风声小了许多,窗玻璃也不再颤抖,雨势却更盛了,哗啦啦水库泄洪似的。

    薛丝丝在崔岩的那段讲述中提取到几个关键词,勉强拼凑出从前的他。工作需要出差,贷款或全款买了房子,房子有飘窗这种精致的设计,阳台上养着讲究的盆栽景观,几乎就是崔赫口中所谓的“惯会装逼的精英人士”。

    薛丝丝突兀地问了一句:“你到底为什么决定放弃一切回来?”

    崔岩似是开玩笑,“有一天我去上班,结果在路上被堵了两个多小时。当时我有一种感觉,不仅仅是车子前方的道路被堵了,我自己的人生好像也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所以我想换条路走。”

    听上去半真半假,薛丝丝没再追问,她又不是警察,崔岩也不是犯人。

    这时,那扇窗玻璃又被敲响,咔、咔、咔——

    崔岩淡定地转头,薛丝丝因为崔岩的淡定而有了安全感,并不感到害怕,冷静地抬头望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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