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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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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没有人在断舍离之后,又重新一件一件地捡回来?

    刚进入七月,从五月份回来到现在,薛丝丝已经在老家待了两个月,这一点在她的计划之外。

    从前,台历是她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个物件。晚上入睡前用笔触粗大的记号笔在当天的日期上画上一个大大的叉,表示又过完了一天。

    她从来不会搞错当天的日期,也从不会记错当天是星期几。

    日子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个坎,大步迈过去就完事了。到头来她得到的只有不断增加的年龄、不断减少的寿命。

    没离职之前,不仅老板给她画大饼,她也给自己画大饼。

    过几年就租个离公司近、光照充足的房子,过几年就去考个驾照买辆车、不用再挤地铁,过几年就正经休个年假去趟新疆旅个游,过几年······

    回老家之前,薛丝丝的目光已经不再眺望着未来,也打算舍弃过去。

    结果,她赚到了!如今的日子是计划外的收获,她撤了给自己画的大饼。因为不需要,她没有任何不满的地方。

    她安安静静地躺在坑底,看天看云,看草看树,没有人会来打扰她。

    当然,作为薛丝丝的现任“上司”,崔岩偶尔会对她提出一点小小的要求。

    比如,在她又一次麻烦崔岩开车送她去南塘镇采购时,崔岩迫于无奈答应了,却在半路突然拐进一家驾校。

    薛丝丝茫然地听完驾校老板和教练的介绍,茫然地交了定金,茫然地和教练约好了来练车的时间。总而言之,走完流程离开驾校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

    薛丝丝无限懊悔,“我还没准备好······”

    “需要准备什么?”崔岩很满意她的服从。

    为了打消她的懊悔,列举了众多学车的好处,一副她占了大便宜的口吻劝道:“你现在大把时间,就是学车最好的时机。而且在这里,用不着几个人轮流开一辆车,考试也不用排队,即报即考,刚刚老板说了保证一个月就能拿到证。”

    “老板说的是在不挂科的情况下,还得看个人的熟练程度。”薛丝丝幽怨地补充了前提条件。

    崔岩的谎话张口就来,“放心,你很聪明,肯定没问题。”

    甚至给她画了一个大饼:“等你考到驾照,这辆车就归你了,随你开。”

    薛丝丝皮笑肉不笑地戳穿他的小算盘,“我不仅是你的助手,还要当你的司机,是吧?”

    “以后你想去镇上采购,把车一开,随时都能走,不好吗?”

    薛丝丝静静地盯着他。

    崔岩假咳一声,“就是有时、偶尔帮我带点东西。”

    沉默片刻,薛丝丝突然叹了口气,“驾照是我一直也想考的,之前工作忙实在没时间,算了,既然报了名,就努力一下吧。”

    南塘镇依旧喧闹,崔岩停好车,从口袋掏出一张采购清单。

    薛丝丝偷偷瞄了一眼,这回要买的东西少点,几乎全是吃的。

    崔岩虽是一个人住在六居里,但不耕田、不种菜、不养殖,吃的喝的用的百分百全是外来输入,平时采购需求比几乎自给自足的乡里人要大。

    薛丝丝曾经给他提过建议:就算不耕田,辟个菜园子种些菜,养几只鸡。加上他偶尔钓的鱼,三餐基本就搞定了,用不着到外头买。

    崔岩的拒绝理由就两个:懒得动手,以及有钱。

    正值炎热的盛夏,山脚有清溪,山中有幽潭。随处可见的避暑消凉好地盘,让薛丝丝越来越压制不住那颗想要戏水的心。

    只是,这些地方全是露天的,小孩子可以光着腚,男人可以穿条底裤,她可不行。

    这次来南塘镇,薛丝丝的采购清单上只有一条,就是泳衣。到了店里,她要求不多,很快就挑了一件上身是背心、下身是裙裤的黑色连体泳衣,顺便配了一副据说防水雾的泳镜。

    前后不过十分钟,但她走出这条专卖衣服的商街,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除了泳衣,t恤、背心、短裤、七分裤、凉鞋等,她又添置了多件过夏的衣物。

    理由冠冕堂皇——梅雨季快到了,到时候衣物难干,需要准备多套。

    付钱的时候,她突然记起那个上门回收废品的大叔说过的话。当初把衣服都贱卖了,现在可不得一一花钱又买回来,多不划算!

    拎着一袋新衣服,薛丝丝又来到菜市场。

    知道她要上南塘镇,薛阿公特地嘱咐了要到哪里的哪家店铺买一盒烧鸭回来。说是整个南塘镇就那一家的烧鸭味道最正点。

    回来两个月,薛丝丝一直找不到恰当的机会跟薛阿公提一提如何分担家用的事。

    都快三十岁的人,吃喝还赖在年迈的阿公身上,她可没那个脸皮!

    她暗暗估计过,自家房子不用交房租,老家水电费跟白送似的,自家又有菜园子,也养着几只鸡。

    生活费一个月下来顶多两千,她可以承担一千。

    亲兄弟明算账,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直接给钱,总觉得不顾血缘情分,只计较利益得失。不给钱吧,她就成了白吃白住的啃老族、吸血族。

    后来,她想出了一条折中的法子,就是抢着付钱。

    早晨卖菜的一喊,她就抢先跑过去;送煤气的一来,她偷偷加上老板微信,表示以后她来结账;瞧着盐、糖、酱油等快到底了,她提前买回来备用······

    果然,薛阿公指明要的那家烧味店生意最红火,不大的档口挤了不少人。

    她要了半只烧鸭,几个浓油赤酱的卤鸡翅,一斤软烂入味的凤爪,预感自己忍不到晚饭在半路就要偷偷解馋。

    等待老板切斩时,薛丝丝接到崔岩电话,问她好了没有。

    得知她正在烧鸭店,崔岩也馋了,让她也帮忙带点烧鸭和卤鸡翅,不要凤爪。

    回程路上,薛丝丝果真没忍住,不怕脏地直接上手啃起凤爪。骨头一嘬就脱,皮肉松糯,汁水入味,咸淡适中。

    崔岩手握方向盘,目不斜视,不过飘到鼻尖的香味引起唾液分泌,害他不住地咽口水。

    他想,这凤爪挺香,下次要不也来点······

    乡里的清溪,自山上流下,溪水清冽。因为地势的缘故,大多浅可见底,最深不过两米。

    夏天,附近的小孩子全都涌到溪里,打水仗的打水仗,学狗刨的学狗刨,嬉闹不已。溪流被掀翻,无数水花炸到空中。

    薛丝丝到了溪边,即便只在一旁洗洗脚,也会被殃及湿了半身衣物。

    桥头的水库足够宽敞,水深也够,小孩子被耳提面命过不许到水库玩水,因此也安静。

    然而,水库太脏了。远看是一汪墨绿,翡翠玉石似的,走近瞧就能瞧出水质的浑浊。这一带泥沙多,枯枝落叶就在水面漂,有时能看到一只肚皮朝天的死蛙。

    最合乎她要求的只有山中的幽潭。幼时她曾去过一个由两个小潭连在一起的大水潭,记忆模糊,名字都记不得,更别说具体位置。

    找钢镚儿打听,一说完他就吐出一个名字,葫芦潭。

    她想了想,水潭的形状的确很像一个葫芦。

    问他知不知道怎么去,钢镚儿说,害,三岁小孩都知道!

    于是,薛丝丝和钢镚儿约定,等他这星期考完期末考试,回来就带她去葫芦潭。

    一星期过得很快,就要到周末了,薛丝丝突然记起自己在回老家之前就把泳衣扔了,这才急急忙忙麻烦崔岩载她到南塘镇买。

    崔岩原本没想来,任凭钢镚儿哀求耍赖都不为所动。前一天晚上却给她发信息说作为他们的监护人,第二天会与他们同行。

    令薛丝丝首先感到迷惑的,倒不是他的态度转变,而在于崔岩什么时候成了她的监护人?

    最终她没反驳,是基于自知之明。万一钢镚儿忽然腿抽筋或是呛了水,她的泳技和力量不足以支持她对钢镚儿的及时救援。而如果出事的是她,那就更糟了。

    幼时的记忆太过久远,以至于薛丝丝如今看到的葫芦潭,跟想象中查了十万八千里。

    葫芦潭在另外一个乡里的范围内。

    二手桑塔纳开出六居里,途经大安里时接上薛丝丝和钢镚儿,继续沿大路穿过不少人家,二十分钟左右来到一个叫高坪里的乡里。

    从一户人家的屋后驶上进山的斜坡,然后颤颤巍巍地爬在山道上。

    上坡没多久,水泥路面就断了,续下去的是泥土路。尽管如此,路面还算平坦,没有坑坑洼洼,大的石子也被移除,而且坡度和缓。只要驾驶技术过关,一路上山不是问题。

    最后那段路,是一处将近四十五度的陡坡。别说二手,就是全新的桑塔纳也不够马力。崔岩试过一次,车子非但不前进,反倒后滑,吓坏了后座的两人,于是三人只能停车步行。

    崔岩下车后,目测了一下路况,估摸着说道:“来辆越野应该上得去。”

    关键是你并没有越野车,只有桑塔纳,薛丝丝在心里吐槽。

    上了陡坡再走一段小路,大约十分钟就到达目的地。

    山体像是被人挖了一角,灌木丛扎根在黄泥层,薄薄的一层黄泥之下是黝黑的岩石。挨着路边的这面绿植丰富,仿佛披了绿色的毛毯。绿毯横铺至最高处,被一帘瀑布阻断。过了瀑布路对面的那面山体几乎全是岩石,凹凸不平,怪石嶙峋。

    瀑布之下就是一大一小两个相接的水潭,潭水湛蓝如天,澄澈如镜,扑面而来一股幽凉的气息。

    路边有石阶往下,石阶尽头就是潭水。

    天边飘来一团厚实的白云,暂时遮蔽了烈日,山风更显清凉。时间还早,葫芦潭空无一人,寂静如初。

    钢镚儿甩下上衣、短裤,浑身光溜溜就剩一条三角裤,迫不及待扑通一下跳入潭中。

    崔岩没他那么猴急,慢条斯理地脱下t恤,瞥了一眼薛丝丝,而后松开了就要脱沙滩裤的手。接着正儿八经地伸伸腿、拉拉筋,做完准备运动才缓慢下水。

    薛丝丝拖到最后,在崔岩脱衣时不自在地移开目光,背过身去找干净地方放浴巾。只是脑子里自动闪过一条嘀咕:崔岩这人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竟然也能保持颇为悦目的腹肌?

    站在潭边,才觉出葫芦潭的干净,潭水最浅也有一米,最深约三四米。然而幽蓝的潭水一望到底,毫无杂质,潭底的岩石、细沙、水草一目了然。

    薛丝丝顿感欣喜,除了上衣、短裤,露出提前穿在里面的连体泳衣。

    她也没急着下水,学崔岩那样做起准备运动,伸展肢体,身子刚沉下水,清凉的潭水冰得她激灵一下。

    钢镚儿已经游到瀑布之下,伸出一颗脑袋享受兜头的冲淋,看上去颇为雀跃,不住地喊他们过去。

    崔岩以标准的自由泳动作,仿佛一条鱼,轻松划开潭水,眨眼间就逼近了瀑布。

    薛丝丝在水中伸了伸手,踢了踢脚,深吸一口气。许久未曾下水,起初蛙泳的动作尚生疏,不过很快就找回了熟悉的节奏。

    她没去凑瀑布之下的热闹,来回游了几圈,身子热起来,也不觉潭水冰凉。

    游累了就休息,放任身体浮在水面,想象自己是一根轻飘飘的木头,随波逐流,舒畅得很。

    她正惬意之际,忽然听到崔岩大喝一声:“给我下来!”

    薛丝丝翻身,划动几下保持平衡后,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钢镚儿正处于调皮捣蛋的年纪,胆子又大,仗着自己手脚灵活,一点也不顾忌危险。一个不留神居然攀爬上那面岩石堆砌的峭壁。

    峭壁上怪石嶙峋,有些地方常年受瀑布的冲溅,湿润光滑,布满青苔,光手光脚攀上去,一个不慎就会滑落。而下方有突起的石块,有尖锐的棱角,滑落下来又有一定几率磕破脑袋。总而言之,危险十足。

    钢镚儿以为好玩,不听劝,还在往上攀爬。

    崔岩竖起眉头,满脸严肃,飞速游至石壁之下,上了岸,长腿一跨,踩着石头追过去。

    薛丝丝在下方着急地紧盯着两人,嘴里也劝道:“······别调皮了,这样真的很危险······”

    “我最后说一遍,给我停下!”

    崔岩的怒喝终于止住了钢镚儿的攀爬。他扶坐在一处凸出的石块上,表示听劝让步,不继续往上爬,就从这里跳个水,总行了吧。

    从钢镚儿屁股底下那块石头,到水面至少有十米,且中途有不少突起的尖端,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惊。

    薛丝丝不由得在脑海中模拟了一番场景:钢镚儿从上面一跃而下,期间身体的某个部分不小心碰到了石壁上的突起,导致整个身体角度、方向发生偏移。就像一颗果子,这儿挨一下,那儿磕一下,最终破破烂烂地砸进水里。

    别!不等薛丝丝喊出口,路边蓦地传出一句焦急凄厉的叫喊:“勿好跳!”

    一个矮小消瘦、面容憔悴的大姐急忙从石阶下来,冲着上面的钢镚儿再次喊了一句:“勿好跳!”

    钢镚儿被这冷不丁冒出来的大姐搞蒙了,呆呆地蹲坐在石壁上。

    赶上来的崔岩一把揪住钢镚儿,押着他脖子往下领。

    钢镚儿下了石壁,不甘心,一个扑腾跃入潭中,故意溅起好大的水花来表达不满。

    大姐脱力般坐倒在石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石壁发愣。

    薛丝丝向钢镚儿游过去,扯了他的胳膊小声问是不是他的亲戚或熟人。结果钢镚儿却说他也不认识。

    大姐没坐多久就离开了,离去前对他们千叮咛万嘱咐,勿好爬,勿好跳,一定要注意安全!

    三人面面厮觑,最后一致同意这大姐应该是个热心的乡里人,怕他们出事罢了。

    钢镚儿这小孩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就捧着一个白色的鹅卵石向薛丝丝献宝,说是在潭底挑上来的。

    薛丝丝兴起,俯首飘浮在水面,细细游览潭底的景况。

    不知不觉,她看到底下是洁白的石面,没有碎石,没有细沙,干干净净像是有人打扫过,光滑的石面暗含光泽。

    真神奇,她打算喊另外两人过来瞧瞧,涨涨见识。

    崔岩见不惯钢镚儿那丢人现眼的狗刨式,正教他练蛙泳的动作。突然听见薛丝丝那边出状况了,像是呛了水,一个劲儿猛咳,脸色煞白。

    “就你俩还想自己来?一个两个有人看着都会出状况······”

    薛丝丝手脚乱划,全无章法,边游边呛水。

    崔岩俯身飞快游去,接过她的胳膊好让她理顺呼吸,却发觉她的身体在颤抖。

    薛丝丝眼神惊恐地瞪着他,说:“有······有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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