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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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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陷入绝境、万念俱灰的人有多渴望被拯救?

    泡沫中黑影抱着焦木呆愣的神情,看得薛丝丝心头一痛,似乎感同身受。

    绿色小背心,绿色短裤,绿色的发丝编成两尾羊角辫,凌乱又可爱,眉心像贴了花钿似的长着叶子形状的绿光印记。

    因为赖床对哥哥撒娇,因为吃到酸涩的李子而五官扭曲,在山林中迎风奔跑,和朋友一起玩闹。

    她的一颦一笑,每个表情都生动鲜活。

    曾经天真明朗的女孩,如今变成一个浑然黝黑、没有五官的可怖黑影。

    薛丝丝红着眼问崔岩,“小蝴蝶她们的能力可以让她好起来吗?”

    仿佛那个女孩是因为得了很严重的病才变成黑影,只要把病治好了,就能重新变回原先的女孩。

    她默默祈祷,希望蝶小紫她们能够把黑影治好。

    崔岩瞥了一眼她脸颊的泪痕,表情凝重地摇头,“不太乐观。”

    薛丝丝不清楚崔岩从中看出了什么端倪,她看到的是泡沫中的迷雾不住地翻滚涌动,导致显现的画面时断时续。

    接下来才是关键。

    妹妹始终抱着焦木不撒手,不知过了多久,异变初现。先是她的双脚,然后是双手,一股黑气缠绕而上,爬过肩膀,就在即将往她脑袋攀援之际,怀中的焦木突然变成了哥哥的模样。

    哥哥目光柔和,满是对妹妹的怜爱,他要拯救即将被黑气侵蚀的妹妹。

    哥哥要妹妹好好活下去,即便没有了他,也不要放弃寻找其他族人的希望。

    只要坚持下去就一定会找到新的家人,别再恨,别再固执,外面的人是来拯救她的,她要听话才行。

    黑气止步于妹妹的脖颈,她再次见到哥哥的第一时间,就是不停地道歉。

    都怪她,都是她的错,要不是她为了捡竹篮抛下哥哥,要不是她跑得慢······如同当年她因为贪玩没能守护住她和哥哥的家一样。

    哥哥岂会责怪妹妹,他安慰妹妹,要妹妹别再怪自己,也别再伤心,一切都会好起来。

    记住哥哥的话,无论何时都要心存希望······

    妹妹身上的黑气似乎正在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撕扯着,黑气顽强抵抗,纠缠不休。

    的确不乐观,黑气的力量太强大。

    薛丝丝着急地问蝶小紫:“没有办法打散她身上的黑气吗?”

    蝶小紫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只能编织出一个幻境,除非她自愿放弃那些情绪,否则我们也不能强制干预,成功还是失败,得看她的选择。”

    崔岩神情冷肃,目光紧盯泡沫中的黑影,说道:“是好是坏,看她怎么选。”

    身后的钢镚儿望着黑影的眼神中带点怜悯,小声嘀咕道:“算了,不找你算账。”

    面对哥哥的劝解,妹妹沉默以对,她觉得哥哥只不过是在安慰她。

    明明一切就是她的错!她害得兄妹俩没有了家,她还害死了哥哥,怎么能没心没肺地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

    没有了家,没有了哥哥,未来根本不可能会好起来,继续活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希望。

    泡沫中的烟雾似沸腾的水,不安地躁动着,显现的画面终止与黑气缠上哥哥身影的那一刻。

    不用蝶小紫解说,薛丝丝也明白黑影在与试图拯救她的烟雾搏斗。

    她没有欣然接受对自己的拯救,她与自己进行抗争,与内心那股不愿屈服、不愿遗忘、不愿解恨的决心进行博弈。

    城市里,轻生自尽的新闻数不胜数。

    有人因为学习压力、工作压力、生活压力,被各种压力压得喘不过气,从而渴望摆脱负重的生命。

    有人因为伴侣出轨、情感纠纷、遭遇朋友背叛、与家人闹矛盾,感到世上再也没有了爱,从而想要离开冷漠的人世。

    有人因为理想与现实的冲突、朝九晚五的乏味、诗和远方的无望,痛苦的独醒,从而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

    这些人希望被上帝、神仙、好心人拯救吗?

    有些人是希望的吧,尤其是当他们劫后余生,缓过那阵激烈的情绪之后,对濒死的体验感到万分后怕。

    但也有人只会报以冷笑。笑那群深陷泥潭的可怜虫,自个儿都摆脱不了缓慢下沉的命运,反倒自诩好心来阻止他人的自我了结,殊不知长痛不如短痛。

    薛丝丝他们一心想要拯救身负悲惨命运的黑影。

    可是,黑影她自己希望被拯救吗?

    泡沫中的烟雾仍在挣扎,久久无法平静,正如黑影的心。

    薛丝丝心中突然产生了一股不祥的预感,黑影即将做出的选择,绝不会是他们喜闻乐见的那一个。

    崔岩和她一样悲观,也许说是悲观并不恰当,他们是综合了现场观察到的实况,根据合情合理的逻辑链来推断。

    悲观的不是他们,是事件本身。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如他们猜测的那样,黑影拒绝被拯救。

    她打破了迷雾泡沫,走出了蝶小紫她们编织的幻梦。

    “对不起,帮不了你。”蝶小紫垂头丧气地跟崔岩道歉。

    崔岩来之前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因此对这个结果多多少少有所预料,脸上并无太多失败的沮丧,“感谢你们的帮忙,结果与你们无关,不用在意。”

    幸运的是,蝶小紫她们的努力没有完全白费,从幻境中出来的黑影竟然恢复了清醒,能够正常沟通。

    黑影开口了,不再是从前那般清脆爽朗的嗓音,而是阴沉嘶哑,如砂砾刮糙木,“你们别再费劲了,也不要再来烦我!”

    “你当我愿意管闲事?”崔岩听见黑影终于开口说话,心中暗喜,只要能沟通,这趟就没白来。

    他指了指薛丝丝和钢镚儿,有意夸大事情的严重性,“这两人还记得吗?一个被你掐过,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一个被你砸过,顶着满头鲜血下了山。现在山下的人议论纷纷,要不了多久就会知道你的存在,后果有多严重就不用我说了吧?”

    “无所谓,让他们来!”黑影转头朝山下眺望,目光仿佛穿越山林落到山脚处的乡里人家,“人类啊人类,我等他们太久了······”

    谈判进展不利,崔岩蹙眉,问道:“你想干什么?”

    “复仇啊——”黑影理所应当地说:“有仇就要报,在你们人类社会不也是很正常的道理吗?”

    崔岩难得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知道时间已经过去多久了吗?几十年了!当初那些人早就死了,现在的人类,就说我们几个,跟你又有什么仇?”

    “也许没有。”黑影随即斩钉截铁地说道:“但我的仇恨是针对所有人类。我永远不会放弃对人类的恨,你们可以杀死我,即便死也绝不停止我的恨。”

    “你忘了你哥哥为了给你一个家而付出了什么吗?他肯定希望你活着。”

    “家没了,哥哥没了,活着有什么意义?死又有什么可怕?”

    黑影冷静而决绝的话语,彻底打消了崔岩想要开解她的意图。

    这几日天气很好,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薛丝丝早上洗晾了被单,到中午就干透了,上面留有日光和清风的净爽气味。

    近来她终于能感悟到生活的希望。朝气蓬勃的旭日,击退的不止是幽暗孤寂的黑夜,连同人内心各种邪恶、肮脏、抑郁的负面情绪都能通通消灭。

    眼前的世界的确很糟糕,人生也是各种不值得,幸福少得可怜。即便如此,还是能看得见一点点的希望,微弱、渺茫,但总归有点盼头。

    如果生活中全无希望,那么死亡也无可厚非;可希望明明出现了,只要伸手就能抓住,为什么却视而不见,选择放弃?

    薛丝丝难以理解。

    崔岩似乎也不愿再多言,黑影态度之坚决,说下去也是浪费口水。

    就在他们沉默之时,一旁被忽略已久的钢镚儿并未受到两个大人的失望情绪波及。他语出惊人:“要不你来我家吧,我做你哥?”

    两个大人对这个意想不到的展开感到诧异,瞪大了眼睛旁观。

    崔岩没阻止是破罐子破摔,压根儿不抱希望。

    而薛丝丝的放任实际上是内心存了一分期待,万一呢。

    黑影同样感到意外,扭头用黑乎乎的脸上黑乎乎的眼睛看向钢镚儿。

    “我家就我和阿婆两个人,爸妈出去打工赚钱了,你来我家吧!”钢镚儿再次提出他的邀请,天真地笑着。

    “我一直想要一个弟弟,可以陪我打游戏,而且听话,我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不过妹妹也行,妹妹更乖一些,有人欺负你的话,我保证替你欺负回去!”

    “我可以教你打游戏,游戏很好玩的。唔,如果不想打游戏,给你看海贼王。你喜欢吃辣条吗?有点甜甜的、辣辣的,美味得很,我给你买!”

    钢镚儿平日里爱撩鸡逗狗、惹是生非,是乡里人公认的“捣蛋王”。回到只有他和阿婆的家里,或许会感到一丢丢寂寞,想要兄弟姐妹的陪伴。

    黑影安静地站着,没说话。

    这在崔岩看来却是一个不错的信号。

    崔岩瞄了钢镚儿一眼,脸上带着“死马当活马医,就让你小子去试试又何妨”的表情。

    没得到回复,钢镚儿不死心,继续劝诱道:“你是不是不愿意下山?可以换我上山来,我们比赛爬树、摸溪螺、摘果子。你在山里住了那么久,肯定对山里很熟,到时候可以带我去捉四脚蛇!”

    钢镚儿一个劲儿地细数黑影和他做兄妹的美好前景。

    一个十岁的孩子能考虑的不过就吃喝玩乐四个字,畅想着简单、和乐的梦。

    他对人性的复杂、情感的纠葛、不同存在的界限与隔阂等一无所知。

    黑影之前坚决地从蝶小紫她们编织的幻梦中突破出来,会轻易地走进一个孩子提供的纯真、幼稚的梦吗?

    良久,黑影扔下一句话:“你们走吧,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然后回到原地,倚在枯木旁愣神,不再搭理他们。

    崔岩制止了想要上前的钢镚儿,叹了口气,只对黑影留下一句预言式的警告:“我提醒你,如果你还是要坚持你的仇恨,下场必定很惨。”

    下山途中,钢镚儿一脸失落,薛丝丝垂头丧气,崔岩面无表情。

    分开之际,崔岩单独叫住了钢镚儿,提溜到一边讲了些悄悄话。

    听不到具体说了什么,不过从两人的姿态一看便知。

    崔岩脸色严肃,声音不大但自有长辈的威严与郑重,是告诫也是训话。

    钢镚儿低头撇嘴,却也不敢不应,不敢不从。

    薛丝丝放慢脚步,等钢镚儿聆训完毕赶上来,先回头看一眼,崔岩已走远,便挨近钢镚儿问道:“他跟你说了什么?”

    “让我保密,在山上看到的一切都不许说出去。”

    钢镚儿眼神中带了点不服气,“还有,叫我别什么都想带回家,说又不是阿猫阿狗养宠物,哼!谁说我是想养狗,我只是想要一个弟弟妹妹!”

    薛丝丝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慰。

    话说之前她一时冲动,起过想养一只竹叶小人儿的念头,还不小心表达了出来,当时便被崔岩一顿批评。

    虽然他并没有说什么重话,但是薛丝丝能感觉到他对这件事的强烈不认同。

    “你就想到把她带回家当妹妹的好处,没想过随之而来的麻烦?”

    钢镚儿茫然地问:“能有什么麻烦?”

    “赶紧回去吧,你阿婆要叫你回家吃饭啦!”

    那之后,意外再次发生。

    乡里有个大叔,因为听说金钱枫对付痛风十分有效,为了时常受痛风折磨的老母亲,上山采药。

    金钱枫价高,踪迹难寻,大叔找了许久才采到一小把,体力差不多耗尽。下山途中,青天白日的竟然撞鬼了,突然扑过来一个黑影。大叔险些被吓破了胆,跌跌撞撞逃跑,一下踩空摔了一跟头。

    可不比平地上摔跤,大叔这一摔,整个人翻滚着滚下了坡,身上擦伤不提,一条腿骨折了。

    先前钢镚儿受伤的事儿没过去多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乡里乡外疯传“山上的的确确有脏东西”。这下就连对封建迷信不以为然的薛阿公也半信半疑。

    崔岩当时为了吓唬黑影,故意夸大事实指责黑影的举动导致乡里议论纷纷、人们各出奇招、很快就会暴露灵的存在等等。

    如今情况也差不多,“乌鸦嘴”的崔岩后悔不迭。

    他亲自到大叔口中的事发地去瞧过,黑影已经不在那了。他又找去黑影一直待的那片空地,也不在。

    他们掌握不了黑影的踪迹,事情的严重性一目了然。

    从前黑影固定在那片空地上,即使她再狂暴,因为人类经过那里的概率很小,所以造成的伤害和影响有限。

    而如今,她不仅仅停留在一处地方,反倒在山中遍地游走,碰到人类的机会大大增加,如此造成的伤害和影响难以预料。

    甚至黑影对大叔下手的那处位置,就离山脚几步路的距离,她离人类更近了。

    这个距离很危险,不仅仅是对黑影自身,同时这一带所有的灵都面临暴露存在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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