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人不是我
宁祁蹙了蹙眉,按捺住内心的不悦之情,淡淡道了句:“放手。”
谢淮昀的眼眸闪过几丝不解,他侧了侧头,紧盯着宁祁不放,委屈自心头而生,忍不住控诉道,“林七,乾元说你把伞扔了。”
伞……
是指寿安堂那次吗?
宁祁叹了口气,这才发现他的神情有些恍惚,全然不似之前相见时眼眸深邃,心中沟壑万千。
“你认错人了。”
“认错?”谢淮昀歪着头,疑惑。
“林七不在了。”宁祁淡淡开口。
谢淮昀手上加了些力道,执拗道:“你在的。”
他似乎格外执着,执着唤着她林七,执着着想要旧友相认,好似她应了那一声林七,这几年的隔阂就会尽数消散。
宁祁想要拉开他的手,垂下眸,“谢淮昀,放手。”
“不放。”
“你想抓住的是什么?”宁祁反问。
谢淮昀一愣,浑浊的脑袋让他无法思考,也回答不出来。
宁祁伸手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指,“临珏,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忘了吗?”
那年最后一次见面,他们是这般对她说的,虽然不是出于临珏之口,但是他沉默了,他没有反驳。同窗几年,最后只剩下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为了防止谢淮昀再抓她,宁祁将掌柜给她的那幅画塞进谢淮昀的手里,“这幅画才是你要抓住的东西,拿好了。”
听了宁祁的话,谢淮昀无意识的抓紧了画,还不待他有所反应,就见宁祁长腿一抬,将他从马车上踹了下来,那一脚颇为用力,将他踹得远远的,一直倒在顾府的正大门。
觅儿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吞了吞口水:“小姐,会不会踹得太用力了?”
“死不了。”宁祁冷哼了一声。
觅儿也不再多言,立刻下马车跑去敲顾府的大门。
敲了许久,顾府大门缓缓打开,觅儿不再逗留,急匆匆跳上马车,一边嘱咐车夫,“快,快走。”那焦急的模样,就生怕开门的就是长奚公子。
谢淮昀虚弱地躺在地上,伤口还在流血,他浑身无力,无法动弹,只有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远去的马车背影,手里仍听话的抓着那幅画。
“临珏公子?”顾府的下人翻过他的身子看清他的脸,不由内心一震。
很快,就有好几个人跑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将谢淮昀抬了进去。
——
脚步声轻启。
顾长奚拿着画越过屏风,不紧不慢地走进内室。
男子靠在床柱上,腰侧的伤覆上白色的纱布,黑色的里衣更衬得他脸色苍白,只见他伸出右手,手腕处置于小桌上,白发大夫正坐在一旁全神贯注地把脉,乾元直挺挺地跪在床边请罪。
床上的男子正是被宁祁踹下马车的谢淮昀。
“伤势如何了?”顾长奚温和的问道。
白发大夫收回把脉的手,“毒已经解了,只是伤上加伤,怕是这回得养上一两个月了。”说完,怒瞪了床上的谢淮昀一眼,本来就受伤了,还被人追杀,非要出去造作一番。
“倒是命大。”顾长奚轻笑,眼眸淡然,丝毫没有对他的伤有任何担忧。
谢淮昀扯了扯嘴角,斜睨了顾长奚一眼,目光停至他手中的画。
“你昏迷前紧握在手里的。”顾长奚将画递给他。
谢淮昀从床上下来,起身,乾元立刻爬起来替他披上外衫。谢淮昀接过顾长奚手里的画,眸光闪动,“我去见林七了。”
顾长奚微微挑眉,没有顺着他的话,而是问了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闻大夫,他不是被踹断了根肋骨,可有大碍?”
白发大夫不由得想起之前掀开谢淮昀衣服替他疗伤之际,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道脚印,力道也是够大的,生生踹断了肋骨,看脚印大小应该是名女子,这可真是让他瞠目结舌。
谢淮昀伸手抚上胸前受伤的肋骨处,被顾长奚这么一提,他竟觉得隐隐作痛,思绪万千化成了一句话,“她倒是变了很多。”
乾元在一旁忿忿不平道:“主子,林七小姐下手可真狠。”自家主子背着他偷偷跑出去就是为了见她,不仅换了一身伤回来,还被她生生踹断了肋骨。
“她现在叫宁祁了。”顾长奚轻声道,眼波流转间思绪拂动,澄澜阁那未尽的棋局仿佛就在眼前。
“哼。”谢淮昀微一皱眉,冷哼了一声,“她倒是记挂着你,回京后第一时间就约了你。”寿安堂她不愿意见他,甚至连他的伞都扔了,偏偏都是故人,回京后倒是先约了顾长奚。
澄澜阁约棋。
那盘棋他是在意的。
终究是错过了。
顾长奚轻轻叹了口气,不说话。
谢淮昀自然知晓澄澜阁之约最终变成了顾长奚和齐家小姐手谈,世人皆不知真正的约棋之人是宁祁,好在两人至今未曾见过面,他算是顺了口气,
“这画是她给我的。”话中隐隐有几分炫耀。
顾长奚轻笑着摇头,提到宁祁,谢淮昀多了几分昔日临珏的影子。
目光触及那幅画,敛了敛笑容,“想不到这画还是回到了最适合之人的手上。”
谢淮昀昏迷之际他倒是听了外界不少消息,晋颍桥坍塌、一人守一桥以及一幅旧画。
谢淮昀斜睨了他一眼,觉得他这话别有深意,将画打开,画中是两道想携而立的背影,才子佳人好不登对,画侧最为奇特的是竟有五道印章。
“这画?”
“你没见过?”顾长奚有些诧异。
他是没见过,但是这画是慕茗嬛画的,他一眼就认出了,慕茗嬛当时在国子监功课是不错,只是画技着实一般,“哪来这么多印章?”竟然五个人的都有。
“会这么做的想来是璩将军。”
那时临珏和慕茗嬛初初互通心意,璩行玦到底心有不甘,次日慕茗嬛画了这画,悄悄盖上了她和临珏的私章,被璩行玦看到,他强强补上了另外三人的印章,愣是在画上凑满了五人的痕迹。
——这幅画才是你要抓住的东西,拿好了。
忆起马车上宁祁那句,谢淮昀霎时间明白她话中的含义。
他伸手,指尖轻轻划过画中女子提着的花灯,那是一盏精致的兔子灯,而那年,他送她的明明是琉璃花灯,想送她兔子灯的人一直都是璩行玦。
感情充沛的一幅画,喜的究竟是才子佳人携手还是第三人的醋意,比起现实的表象,画中透露的才是执笔人内心深处真正的心意。
所以那年璩行玦弃文从武前往边境,她从不信他,甚至防备着他,一听闻璩行玦战场遇险,她就选择了入宫,她想靠自己护住战场上的璩行玦。
倒是他枉做小人,生生毁了这对姻缘。
宁祁说这幅画是他想抓住的东西,其实宁祁说错了。那一场错误的认知,他们三人谁也没有抓住真正想要的。
谢淮昀一甩手,画被扔进角落的火盆里,噼里啪啦,纸遇火,瞬间烧得旺盛,他眼眸冰冷,道了句:“画中人不是我,最适合之人从来都不是我。”
对于他们之间的纠葛,顾长奚从不涉及,也不会过多评价。
“你烧它干嘛,昏迷时不是握得紧紧的不肯放开。”白发大夫心生不解,忍不住吹胡瞪眼,当时他想拿开画还是费了一番功夫,结果他一醒来就给烧了。
跟随多年的乾元早已发现自家主子情绪不对,偷偷朝着闻大夫摇了摇头,阻止他再多话。
闻大夫倒是丝毫不怕,抚了抚胡须,“人姑娘给你的,日后人姑娘问起,看你怎么解释。”
“她不会问。”
谢淮昀回答得斩钉截铁,闻大夫忍不住在心中腹诽,人姑娘给你就是以为画中人是你,最好不要有一天你想解释画中人不是你,到时候画烧了找不到证据证明。
谢淮昀忽而问道:“她可有受伤?”
他昏迷后,黑衣人如何了他全然不知,更不知她如何突出重围把他送到顾府的。
顾长奚摇头,“不知。”
“不知?”
“过府不入,她应是不想见我。”
那日顾府下人看到的也只有远去的马车,马车上是何人也全然未知,也是乾元告知,他才知晓谢淮昀是去见宁祁的时候遇到了刺杀。
当年的皇位之争,他和谢淮昀是对立的,世人早就以为他们割席断义了。
现如今,会将受伤的谢淮昀送到顾府,也只有宁祁一人。
谢淮昀轻轻叹了口气,“她啊,竟这般傲气,我们若不主动,她大抵是真的不要这少时同窗情谊了。”
就连他主动去找她,她走得也是那般决绝,正是因为黑衣人变故,她才和他多了几番纠缠。
顾长奚负手瞭望窗外,“能一脚踹断你的肋骨,想来应该无事,既然人已经回京了,无需着急。”这一句是在说给谢淮昀听的,现在首要的是其他事情,只听他话锋一转,“听闻璩大将军遇刺,边疆苦寒,怕是要回京养伤了。”
“他遇刺!”真正遇刺的谢淮昀扯了扯嘴角,勾起讥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