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友相见
就凭你是林祁。
这画中五个印章你占其一。
掌柜心知宁祁并不想承认这个身份，所以没有说出来，只是目光灼灼，眼眸中写满令人无法忽视的真切期盼。
“掌柜，其实当今圣上未必会介意。”见掌柜这般郑重其事，宁祁替画中隐藏的第六人说了句公道话，毕竟是昔日的一段旧情，圣人应该也不至于连这都要追究。
掌柜不像宁祁那般平静，他是没勇气提起当今圣上，只能道了一句，“宁姑娘，不管怎么样，这幅画总归是麻烦。”
“齐小姐不是想要，我猜她应该是想还给长奚公子的，你不若交给她。”
掌柜叹了口气，“宁姑娘，这画中男子究竟是谁，大家都不知晓，可若是齐小姐亲自将画还给长奚公子，这画中男子就成了长奚公子了，这对长奚公子会造成影响的。”
长奚公子回京到现在尚未复用，若是再和后宫的昭仪娘娘扯上关系惹得圣上疑心，这之后的路该怎么走。掌柜不过一个生意人，却还是替长奚操碎了心。
其实慕茗嬛那段情还真和长奚没有任何关系，彼时的长奚一心都在准备科举，他一心记挂着要入官场一展宏图，从未有过儿女私情。
宁祁回京以后虽未曾和顾长奚见面，但是她相信，此时的顾长奚也是一心只为江山社稷，若是因为这画被与他无关的私情拖累，着实冤了。
掌柜见宁祁神情有所松动，继续道：“宁姑娘，这幅画无论是执笔人还是其他三人，甚至是天下间的任何一人都不适合拿到，唯有姑娘不一样，这画只有在宁姑娘手上才是无害的。”他坚信她不会利用这画去做伤及画中几人的事情。
宁祁打开锦盒，将画拿了出来，“既如此，画我拿走了。”
“姑娘大义。”掌柜也真心实意说出和刚刚那些士子们一样的话。
——
临近宵禁，花灯宴已经是收尾的阶段，街上的行人越发少了。
繁华散去，隐隐有几分萧瑟。
不远处的巷角处，有道身影隐于黑暗中，在花灯的灯光照耀下，透出了一道拉长的影子。隔着一段距离，宁祁竟觉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宁祁淡淡的开口， “觅儿，今天花灯宴，你一直陪着我守桥未曾逛过，可有遗憾？”
觅儿摇头，“小姐，以后还有机会的。”
“我有点遗憾呢，我想吃点东西，你去帮我随意买点吃的吧。”
“那小姐，你在这里等等我。”觅儿交代了一声，立刻转身跑去买点心。
宁祁提着兔子灯站在原地，不再上前。
那道身影从暗处缓缓走出，幽暗深邃的眼眸越发清晰，走了几步，他停下，透着灯光，俊美的面容依稀可见，浑然天成的气势。
“怎的提了兔子灯？”矜贵且疏离的气质在这句话落多了几分柔情。
——
七年前。
一样的张灯结彩，锦绣流光下到处都是人，步履匆忙的林祁越过一张张笑脸，焦急地环顾四周，终是在石桥边上的杏树下寻到了那人。
与周边过节的欢声笑语不同，灯影憧憧下的那人显得有些落寞。
林祁上前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将萦绕在他周边的孤寂尽数拍散，带上笑脸唤了句，“璩行玦。”
璩行玦置若罔闻，目不转睛地盯着石桥上那两道相携而立的背影，紧锁的眉眼隐隐可见些许不甘。
桥上的女子身着盛装，青色的衣裙，裙摆在清风中摇曳，她身边站着的男子，清贵如玉，两人在轻柔明亮的月光下显得那般的般配，郎才女貌，看到的谁不道一声好风景。
男子将手里的琉璃花灯递给女子，女子伸手接过，眉眼弯弯，两人对视间，这周边都仿若带着玫瑰花开的香气。
璩行玦站在树下，看着他们。
不甘的心绪萦绕在心间，却终究化成了一道深深的叹息，思绪流转间，他克制了涌上心头的愤怒之情。
林祁索性也不再理会他，大步朝着石桥上而去，唤道：“临珏哥，茗嬛姐姐。”比起少男心事，刚刚费劲心力从家中跑出来的林祁只想和她的同窗好友们开开心心的赏花灯。
临珏微微侧身，笑道：“怎的迟到了？”
林祁摆摆手，“别提了，我爹爹嫌弃我不思进取都不肯让我出门，我可是费尽心力翻墙偷偷跑出来的。”林府书香世家，林祁考入国子监后林父对她多了几分期盼，偏偏她在外不学无术的名头弄得人尽皆知，林父便想着将她拘在家中好好教导。
慕茗嬛眉眼闪过几丝不赞同，“林七，你爹爹对你殷殷期盼，你也应该好好听话的。”
“我又不喜欢读书，又不像茗嬛姐姐你立志参加科举，我啊，胸无大志，就想得过且过。”林祁不以为然。
临珏叹道，“你啊，总是这般没心没肺，以后可怎么办。”
“以后再说呗。”林祁毫不在意，她冲着树下的璩行玦招手，“璩行玦，发什么呆呢，快过来。”
璩行玦提着花灯走了过来。
“兔子灯？”慕茗嬛看清璩行玦手中花灯的模样有些惊讶，眉眼隐有几分欢喜。
临珏挪愉道，“行玦你怎么带了只这么可爱的兔子灯，莫不是要送给林七的？”
璩行玦抿了抿下唇，也不去看慕茗嬛，将兔子灯递给林祁，“给你。”
“我才不要，我最不喜欢兔子了。”林祁将兔子灯推了回去，她双手附在身后，仰起头，带着几分少女的傲气，“我喜欢走马灯，等我回去我就去学做花灯，以后我要给自己做一盏最好看的走马灯，等以后我走遍这秀丽河山，将我喜欢的美景画下，到时候制成灯面，等我的走马灯成，火光旋转间，就仿佛我重新走一遍那些美景。”
“你这想法倒是不错，那日后要是真做成，你可记得也给我看看。”临珏笑了笑，心觉她到底年岁小了两岁，还有些孩子心性。
“啊。”慕茗嬛忽而惊呼出声。
只见璩行玦将兔子灯直接甩手扔入河中，水光粼粼，那精致的兔子随着水流飘走。
“那么可爱，你好端端的干嘛扔掉。”慕茗嬛心觉惋惜，目光紧紧跟随兔子灯的踪迹。
璩行玦扯了扯嘴角，讥讽道：“又没有人要，还不如扔了。”
“你啊，何苦置气。”慕茗嬛垂下头，轻轻叹了口气。
临珏掠过璩行玦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璩行玦也毫不客气地迎上他，目光交错，短暂却互不相让。
“你们别管他，他在同我置气。”气氛有些僵硬，林祁故作不懂，插了一句，随即朝着璩行玦呲了呲牙，“璩行玦，你脾气那么差，到时候没有人要，你最好也把自己扔了。”
璩行玦没好气的瞪了林祁一眼，伸手就弹了一下她的脑瓜，“就你话多，不是要赏花灯，还不走。”
林祁捂着头，哼了一声，“早知道我就自己约顾长奚，反正他不爱说话，我还能静静的赏花灯。”不像你们，非要扯这些情情爱爱。
“你功课那么差，顾长奚最是看不上你，你少做梦了。”
璩行玦和林祁在前头吵吵闹闹，临珏和慕茗嬛在其后，临珏侧头去看慕茗嬛，却见她神色不虞，眼神流转间竟不自觉看向身后石桥，心中念着那盏早已不见踪影的兔子灯。临珏收回目光，脸上的笑容仍在，却不似刚刚的柔情，好似笼罩在阴影下变得不再真切。
少年时的情感最为真挚，可是拨开笼罩的轻纱，却还是带了些许自以为是。
——
没想到回京后第一个见的故友是你，临珏。
不，或许应该唤，谢淮昀。
宁祁在心中叹了口气，穿过斑驳的回忆真正见过故友的这一瞬间她还是有些恍惚的，很快，她平静下来。
“林七，我也有一壶酒，可否做你的同路人？”
话落，谢淮昀向前走了一步，“啪啦”一声，铜盆里的火油像是突然烧到了最燃的一段，火势刹那间变大，天地骤亮，霎时间，雍容清贵的身影照得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