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相争
春意近,天气回暖,宁祁并没有像之前一样披上那厚厚的斗篷,只身着宽大的长衫,一根青色的腰带束于腰间,更显其身形纤细,脖子依旧带着围脖挡住伤痕。
宁祁立于桥头,眼神淡然,思绪纷飞,任由晚风携衣角翩然起舞。
“这怎么有个摊位挡在桥头?”
忽而,有几个士子打扮的男子结伴而来,欲要上桥,却见桥头竟被多出来的木桌阻挡了去路。
“是摆错位置了吗?”
“应该是摆错了,我们把它移开。”
“没摆错。”觅儿快步上前阻止,“谁让你们乱动的。”
“你这摊子摆在这里,别人还怎么上桥,还不速速让开。”其中一人不满道。
“就是不让你们上桥。”
觅儿一句话引得几名士子心生怒火,“你这姑娘好生无礼,这桥又不是你的,凭什么不让我们上桥。”
“想上桥也不是不行,看这里。”
觅儿将那悬挂的字调正方向,让几人看清上面的内容——
醵宴花忙春榜近,我有一壶酒,寻一同路人
这几人互相对视了几眼,随即脸色浮现了几丝古怪,“姑娘,你要寻同路人?”读书人多少也是有几分才子佳人梦的,寻同路人听着是雅事,只是他们见觅儿容颜不佳又非年轻姑娘,神色才会如此。
“有问题吗?”
“这……”
其中一名颇为急性的男子脱口而出,“姑娘,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这时,宁祁从桥头走了下来,踏着月光,她的面容逐渐映衬在这几名男子的眼眸中,姣好的容貌不由让人心生惊艳。
觅儿立刻控诉,“小姐,他们说我没有自知之明。”
几名男子急忙作揖道歉,“原是这位小姐要寻同路人,是我们误会了。”
觅儿一看就知他们心思不纯,抢先道:“就是我寻同路人,你们没误会。”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无言。
“小姐,你看他们。”
“几位误会了,我寻同路人寻的是守桥人。”宁祁出声打断觅儿的戏弄,告知真相,“晋颍桥年久失修,桥石不稳,我们守在桥头就是担心今晚人多造成桥面坍塌。”
“两位姑娘,这桥梁之事是都水监的职责,你这应该找都水监。”
“没错,桥面坍塌是大事,如果真的有问题,都水监早就发出告示了。”
“姑娘,你们现在私自拦桥,又散播桥石不稳的谣言,这是公然挑战都水监的威严,这要是让都水监知道,只怕你们担不起后果。”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皆是对坍塌之事不以为然。
对他们的反应宁祁早有意料,一直待他们说完,她才淡淡回了一句,“看来几位都不是我要寻的同路人。”
“姑娘,我们也是好心劝你,你又不是工匠,这桥石稳不稳也不是你一句话说得算的。”
宁祁轻叹了口气,告知真相的办法走不通,她心下已然另有打算,索性不再理会他们。
恰逢这时,又有几名学子路过,“这不是南方来的那几位吗?”这几人也是身着士子长衫,较先前的几名男子身形更为高大,围过来之后更显之前的几名男子纤瘦矮小,后来的是北方的学子。
“我有一壶酒,寻一同路人。”北方学子也发现了摊前的字,忽而笑道,“怎么,你们这是想做人家姑娘的同路人吗?”话中是毫不掩饰的挪愉。
南方学子回击道:“这是我们和这位姑娘的事,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是人家姑娘寻同路人,人家姑娘都还没说话呢,难不成只有你们南方学子能当同路人,我们北方学子就当不得了。”
“不若先问问人家姑娘,看看你们南方学子是不是她要寻的同路人。”
“我看姑娘都不想理会你们了。”
“不如我来问问,姑娘你觉得这几位如何呢?”
宁祁挑眉,“墙上芦苇,自不是同路人。”
“何意?”
“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6。”
宁祁一句话,南方学子皆是脸色一变,北方学子则相继抚掌大笑。
南方学子愤愤不平,“姑娘,你说话太过分了吧!”
“我道他们是墙上芦苇,你们笑什么,你们难道比得上他们吗,不怕自己是山间竹笋吗?”
“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6。”原本还在笑话别人的北方学子忽而反应过来,笑容一僵,“你……你这女子竟然如此牙尖嘴利。”
6出自明朝·解缙的对联
宁祁毫不客气作揖相回,“过奖了。”话锋一转,“醵宴花忙春榜近,我寻的自然是才,就是不知道究竟是南方学子才华横溢还是北方学子更满腹诗伦些,或者说都只是墙上芦苇和山间竹笋。”
“你……”
南方学子因从南方北上,路途遥远,在京城本就格外不适应,屡屡被北方学子嘲笑,且南北方对立已久,两边学子早就暗自较劲多年,如今被宁祁言语相激,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拿起笔,愤而下笔写出了回击。
“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7。”宁祁轻笑,“看来是我弄错了,在他们看来,你们北方才子不是山间竹笋,而是春天的柳树啊。”
7出自宋·曾巩《咏柳》
宁祁一句话将矛盾再次激化,北方学子冷笑,“自比清霜,你们也配?”提起落字回击——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8。
8出自唐·韩愈《调张籍》
在宁祁的煽动下,场面一发不可收拾,人越来越多,南北方学子俨然各成一派,两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一时间也将晋颍桥所经之路围得水泄不通,路被挡了,晋颍桥自然也上不去。
——
掌柜和伙计挤进来的时候,就见南北学子斗得不可开交,争得面红耳赤,谁也不服输。
南方学子中有人埋头写了一句,写完,得意的念出声,“书意深,恨无能,分明春满枝,金榜难高悬。”
掌柜暗忖,这话说得格外霸道,几乎是将北方学子全部否定。
这话一出,北方学子气得咬牙切齿。
“欺人太甚,这分明是说我们所有北方士子都中不了进士。”
北方学子已然顾不上君子风度,一度想冲上去直接动手。
眼看危机一触即发,宁祁第一次加入了战局,掌柜也是这时才发现隐在其中的宁祁,正如刚刚伙计所言,摊主是位姑娘。
只见宁祁下笔如游龙,不稍片刻,将写好的展开于众人面前。
“春来寒消苞初绽,风云际会静待新。”觅儿在一旁,将宁祁所写的念了出来。
这话一出,瞬间安抚了北方学子的情绪。
那个一时间头脑发热写了‘金榜难高悬’的南方学子瞬间意识到自己写的不妥,双手作揖,“是我言语失礼了。”
涉及到了科考,几乎是天下学子的死穴,这可是比北方人身攻击南方身形矮小之类的更为严重,南方学子也心知这话极其过分,到底是读书多年明事理,都相继作揖礼,“失礼了。”
北方学子本是怒气未消,看到对方道歉,稍稍冷静些许,回了作揖礼。
掌柜眼珠子一转,心觉是个机会,拿着锦盒就挤到了最前方,出声道,“各位都是文采斐然,真是让人心生敬佩。”
“你是何人?”
“我是前面酒楼的掌柜,我们酒楼今晚办了猜谜大会,本是想见识各位学子们的风采,却不想你们都汇聚在此,我就厚着脸皮来寻了。”
“猜谜?”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南北之争,此刻众人哪有心思猜谜,皆是摆摆手,“无甚兴趣。”
“误会误会,既然各位学子皆在此,我怎么好意思打断你们,原本我为猜谜大会设了彩头,既然这边如此精彩,我便想着,不若将彩头添给各位。”
“彩头,何物?”
掌柜将锦盒打开,神色难掩其得意,“我这彩头只有你们当中最有才之人方能配得上。”
宁祁忍不住轻笑摇头,这掌柜倒是毫不客气,不仅厚着脸皮就插了一脚,而且反客为主把控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