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琵琶的丫鬟
临近三月,春日在即,近几日皆是阳光和煦,温度有所回升,颇有几分大地春之势。
银埕湖,水虽冷却仍未成冰。
一只船孤零零的在水面慢行,船身简朴,远处湖岸旁那一排光秃秃的树干,船下深不见底的湖水,这个时节并无没景,并不适合游船赏景,故而这孤船独行也是颇为惹人注目。
再听船舱里传来的琵琶声,别人的琵琶声是“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4”,这船舱内的断断续续,弹得磕磕绊绊,好似锯木头般嘈杂。
4出自:唐白居易《琵琶行》
远处听到琵琶声的行人都捂住耳朵,脚步加快,匆匆远离这等噪音。
宁祁靠在船舱内的坐席上,闭目听琴,琴声停,她才睁开眼睛。
弹琴的是个模样难看的丫鬟,二十五六出头的年纪,衣衫倒是穿得艳丽,却好似突然间从哪里扒来的,临时加身,穿得格外的不合身。
她弹完笑嘻嘻地放下琵琶,“姑娘,我弹得可好?”
“二十两银子,亏了。”
满春院就在澄澜阁对面,自从约棋一事之后,澄澜阁水涨船高,每日都人满为患,满春院自然跟着受益,现在的满春院门庭若市,姑娘们一个个价值不菲,二十两银子也仅能买到一个模样难看且上了年纪的丫鬟。
“哪里亏了?”那丫鬟闻言立刻反驳。
一连数日,经过宁祁把手把教导,丫鬟自认每日勤学苦练,到现在磕磕碰碰已经有点曲调了。
“不亏不亏。”在丫鬟的不依不饶下,宁祁急忙改口。
“哼,”丫鬟哼了一声,不满的说,“就是亏了,你要是之前就买我回去,顶多花二两银子,明明是小姐你非要和那什么长奚公子约棋,搞得澄澜阁那么出名,现在好了,多花了十倍的银子。”
那日和长奚约棋本就是私约,故人叙旧情也不过几分,最主要的是寻求长奚帮忙,满春院就在澄澜阁对面,觅儿在那里,待替她赎身后再请求长奚帮忙消贱籍。
可惜还是不成事。
若不是会试结束尘埃落定,老师终于点头,不然凭她一介白身,无家世无权如何能消贱籍,若是等日后她为官,替觅儿消籍便有可能被拿来攻击,甚至阻碍重重。
故而消贱籍,宜早不宜迟。
宁祁摇头,伸出手,轻轻替丫鬟撩开额头前发丝,柔声道:“觅儿,二十两一点也不亏,在我的心里,你的价值不是钱可以衡量的,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那是她昔日在林家的丫鬟觅儿啊,她们从小一起长大,觅儿对她忠心耿耿,六年前这丫鬟一直哭一直哭,悄悄送了她一路。
六年前的宁祁没有办法,且不说觅儿的身契在林家,她又是身无分文被赶出京城,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听闻宁祁的话,觅儿眼泪直流,拼命摇头,“小姐,你没有来晚,我一直在等你回来,一直在等,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是我的错,你在满春院这段时间受苦了。”
觅儿摇头,“其实我在满春院过得挺好的,当年小姐你走后,我在林府才不好过,那些下人都想讨好林芷惜,每天欺负我,林芷惜不想看到我,夫人身边的嬷嬷也怕夫人看到我想起小姐,就偷偷把我卖到满春院。那满春院是勾栏之地,我长得丑,也做不了挂牌的姑娘,就只能做专门伺候院里姑娘们的丫鬟,她们都是苦命人,有时候感同身受也会怜惜我,不会太为难我,就是每天多干点活。”
宁祁揽住觅儿,柔声安慰着,“以后不会了,我已经找老师帮忙去官府削了你的贱籍,以后我们两个姐妹相依为命、共同作伴。我不是说过,你以后也不要唤我小姐,我不是林家小姐,你也不是林家的丫鬟了。”
觅儿点头,“那我唤你什么,我年纪比你大两岁,可是不管怎样小姐你身份都比我高,我也不能真的像你说的唤你妹妹啊,”
怎么称呼,觅儿私下苦恼了好几回,她再怎样也做不到称呼从前的主子为妹妹,小姐对她恩重如山,她做不到这么大逆不道。
忽而,她思绪百转,有些兴奋的问,“小姐,你不是参加科考了,凭小姐你的能力,你一定能高中的,日后小姐你还能当官,女官耶,除了后宫那些女官,朝堂上从未有过女官,我以后要叫你大人。”
“觅儿,我现在仍是白身,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时,这称呼不能用。”宁祁语重心长告诫。
“觅儿明白,那我还是叫你小姐,这么多年都习惯了,等小姐你真的高中进士真的做官了,我再叫其他的。”
“回去吧,抓紧把你这衣服换掉,怎么这般爱穿这衣服。”宁祁很是嫌弃觅儿身上不合适的华服,给她准备好的衣服她也不穿,出门非要穿这身招摇过市。
觅儿倒是不嫌弃自己身上的衣服,那是满春院头牌姑娘穿过的衣服,宁祁要替她赎身,老鸨见有利可图想要趁机抬价,特意找了这衣服给她穿,这可是华服,她穿过的最好的衣服。不过这衣服到底不适合继续穿了,她也就是这几日过过衣瘾,“小姐你放心,回去我就换掉。”
宁祁和觅儿一人拿起一根船杆,两个人合作准备将船划回。
“觅儿,先等等。”
经过桥下,宁祁停下动作,唤了觅儿。
觅儿不解:“小姐,怎么了?”
“你先帮我划船,就顺着这桥地下的两侧划,划得慢一点。”宁祁视线停驻在桥梁基石上目不转睛,一边交代。
觅儿也没再询问,按着宁祁所言慢慢的话。
宁祁仔细观察着桥地下的桥梁,船停在桥侧,她伸手抚上桥石,观察得仔仔细细,一丝角落也不放过,许久之后,喃喃自语,“这桥建多久了,这怕是还是得找个工匠看看。”
思至此,她偏头问觅儿,“过两日是不是有花灯宴?”
觅儿点头,“过两日就是游花灯迎春宴。”
“三年一次科举,那么多考生都还在京城等成绩,今年的花灯宴必然比前两年办得更盛大更热闹,人一定很多……”宁祁低头陷入思索,“花灯宴是由太常寺负责的,石桥这块属于都水监掌管,看来都得走一趟。”
她仔细查看了一遍又一遍,这桥梁年久失修已有开裂之势,桥石恐不稳,具体损毁程度还需要都水监专门的工匠进行测试,若只是她多思多虑倒也罢了,怕就怕这桥真有问题,到时候游花灯京城那么多人,一旦桥梁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觅儿,一会你先回去,我得去太常寺和都水监各走一躺。”
觅儿虽不知宁祁要做什么,但是听到太常寺和都水监也是心里一疙瘩,她们这种卑微的寻头百姓日常听到官老爷总是不自觉心生畏惧,心中担忧,“小姐,你现在还是白身,太常寺和都水监的大人们会见你吗?”
宁祁叹了口气,“总是要试试的。”一次不行,那就多求见几次,距离花灯宴毕竟还有两天,还是来得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