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大牛前辈竟是一夜未归。
殿中烛火均已燃尽,当魏雪知感觉到温度骤然上升时,她便知道,天要亮了。
她换上轻薄的外袍,借口睡得不好,屏退周围,独自去高处吹风,实则是为了能在少年回来时第一时间看见,帮他掩护。
天将明未明,空气却已经变得灼热起来,她将外袍的兜帽也戴上了,就靠在栏杆上,努力向外张望。
不一会儿,果真让她盼着了。少年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城楼之上,他肩上似乎扛着个大麻袋,为避人耳目,全走的高处。
两人的目光遥遥对上,一触即收。大牛几个腾挪,便跃到了她所在的平台上。
魏雪知赶紧走到他身边,看着麻袋迟疑道:“这是……”
“是公主。”大牛冲她点点头,“待会儿再说,我先把她扔到寝殿去。”
说完轻轻松松扛着人从房顶走了。
魏雪知不禁咋舌,赶紧回头往下走,刚刚走到大殿门口,便听侍女来报:“王上,夫人,公主回来了!是自己回来的,不知怎么倒在了寝殿门口,现下一直昏迷不醒!”
魏雪知道:“赶紧传医师去看看公主!王上与我马上就到。”
侍女领命而去,魏雪知回到后殿,果然看到大牛仍从那扇窗翻进来。
她赶紧合上门迎上前去,只见少年回身关上窗,而后斜斜靠在墙上,扬起头吐了口气。
想是太热的缘故,他将那身毛皮袍子解开了,松松垮在劲瘦的腰上。里面仍是细细的金链子挂在赤/裸的胸前,但他已然适应,并不去介怀。
难得的是,昨日那样恶劣的天气,魏雪知只是开了一下窗户也吃了一嘴沙,他身上却干干净净,只微微有些汗意。有的人嘴上说着没灵力了,实际上却还有功夫立屏障挡沙子。
魏雪知也不像昨天那样不敢看他了,转身端了杯水给他,将昨夜听到的动静一一道来,告诉他昨夜有东西来过。
少年一边听她说一边喝那杯水,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将水饮尽。
“我回来时已经听说昨夜外城有人失踪了。看来终究是晚了一步,那魔所受的禁制有所松动,已不需要以驼铃声诱人出城,只是还不能自由出入城内,所以从外城下手。”他随手将杯子放在窗台上,对魏雪知道,“王宫内一定有什么东西还在压制他。”
魏雪知问他:“那驼铃魔昨日得手,竟然没有守着公主?前辈是怎么找到她的?”
大牛便道:“我先在城门处感知了一下,发现西面风沙小些,便往那边去碰运气,谁知就碰着了。想来驼铃魔自忖无人能在这样的夜间在外行走,也未曾认真隐匿踪迹。”
魏雪知闻言抬头看了看他,知道这绝非单单靠运气可以做到,他无意识间的言行都显示出这位前辈果真实力了得。
少年似未觉察,继续道:“他栖息的洞穴便在一处风眼之后,外面到处风沙肆虐,风眼后却还算平静。我便潜进去,把昏迷的公主带了出来。”
他形容得十分简单,魏雪知却能想象其中凶险。万一风眼后是更大的风暴,万一驼铃魔刚好在家,万一公主醒着并且也已魔化,随便哪一个关节不慎都能叫人轻轻松松送了小命。
魏雪知低头想了想:“但是,公主恐怕已经……我们接下来要杀了她吗?”
大牛起身换衣:“先过去看看,还有些事情没有弄清楚。”
二人来到公主寝殿,医师上前行了礼恭恭敬敬道:“王上,夫人,公主未曾受什么外伤,只是一直昏迷不醒且高烧不退,许是夜晚受了凉所致,已经着人去备药了,吃上几副,或有缓解。”
大牛点点头,让他去看着药,其余宫人也静悄悄全退了出去。
魏雪知跟着他走到雕金缀宝的床榻边,第一次看清了这位公主的面貌。她双目紧闭,肤色如玉,长得十分柔美,是沙漠中少见的清秀面容,一看便知从小生活优渥且备受宠爱,只是如今经此大变,神色有些苍白憔悴。
大牛退了两步,示意她揭开被子看看。魏雪知照做,看见她身形苗条,小腹却有不正常的微微凸起。
大牛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道:“我找到她时尚未如此,方才医师禀报也未提及,想必这异状,就发生在我们过来的路上。”
魏雪知拧了眉道:“这是那魔头的……”
大牛环抱着双手,点点头:“魔胎已成。时间不多了。”
魏雪知攥了攥被角:“只是真就这样杀了公主,实在不公。”
大牛看了看她,在一旁的小塌上坐下了:“今夜那驼铃魔必然还会再来,如今他不必像以前一样一次只可诱一人,恐怕会大开杀戒,得将居住在城边缘的百姓召进内城。”
魏雪知听出他的意思,不是要杀掉公主一了百了,于是倏地抬头看他,眼睛亮亮的:“不如就以公主重病,为公主祈福为由?”
少年对上她的目光,随意地点点头:“你去吩咐便是。”
魏雪知还欲开口,却见床单之上,公主纤细的手指动了动。她向上看去,便看见盈盈一双泪眼。
公主声音十分虚弱:“王兄,王嫂,我都听见了……”
魏雪知一顿,突然庆幸他们方才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公主带着悔意接着道:“怪我,竟以为王兄要因此杀我,这才擅自跑出去,到如今,酿成大错……”
两行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魏雪知沉默了片刻,道:“公主是无辜的,我与你王兄,会再想办法。”
床上的女子眼圈发红:“说到底,不过是因为那魔头在我体内种入魔胎,以此减弱灵树对他的约束,我虽无法抵抗驼铃声,但现在魔物已在我肚子里,只要我将它除去,魔头自然无法得逞!”
她竟也是个刚烈性子,说着便用尽力气挣扎起来,往小腹上用力捶打。
魏雪知与大牛对视一眼,赶紧抓住她的手腕:“公主千万不要伤害自己!”
大牛仍然稳如泰山地坐着:“若魔胎能这样轻易被你打掉,它也不足以被称为魔胎了。”
方才的挣扎用尽了公主所有的力气,她倒回床榻上,几乎喘不过气来,听了这话,只能默默流泪。
魏雪知一时间也不知道怎样安慰她,只能重复道:“公主别怕,我与你王兄会想办法的。”
她看了看女子的肚子,又有些试探道:“或许……从灵树上想想法子。”
公主却是眼睛一亮:“对,对!王嫂说得不错,若我们还有什么东西能克制那个魔头,也只能是灵树了!”
说到此处,她又看向一旁的少年,眼中流露出几分茫然:“可我该怎么做?王兄,灵树从来,从来只是护佑着我们的国家,却从不曾对我们的愿望做出回应。”
大牛站起身道:“你先吃些东西,待会儿去看看再说。”
魏雪知忙唤人将备好的清淡食物拿上来,劝公主尽量多吃些,身上才有力气应对后面的事情,而后便与大牛一同离开,先不去打扰她。
少年在门口低声令宫人好好照顾公主,若有异状即刻来报。他们从昨日公主出逃,到侍卫秘密寻找,再到今日城中有人失踪,都刻意封锁了消息,魏雪知又交代了在城中心搭建临时住处,令城中百姓前往为公主祈福,那宫人不明所以,只是毕恭毕敬低声应是,急匆匆赶去传话。
二人沉默地经过长廊,回到大殿中。魏雪知率先道:“前辈,至少我们得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
少年看着她在他的王后与她自己这两个角色间自如切换,挑了挑眉:“不错。而且,或许驼铃魔不足为惧,关键还是在那位公主身上。”
魏雪知作洗耳恭听状:“何以见得?”
少年负手向殿中走去:“仅仅是令公主怀上魔胎,便可使他所受禁锢减弱那么多,岂非说明这融合了王室血脉的胎儿,比他自身要强得多?”
“前辈说得很有道理!”魏雪知亦步亦趋地走在他身后恍然大悟着,浑然不觉自己像个在大人物屁股后头溜须拍马的狗腿子。
狗腿子还在默默思忖着,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在不伤害公主的情况下除去她腹中魔胎,如果灵树行不通,少不得要请大牛前辈与她一道用灵力试试了。
不过不知道以外界之力直接与这世界中的妖魔正面对抗会有什么后果,不到万不得已时,最好还是想别的办法。
她低着头想着事往前走,也不知道前面的人是什么时候回过身等她的。所以等视线中突然出现一双脚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停住脚步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愚蠢地,再一次地,撞在了她避之不及的胸膛上。
那胸膛起伏了一下,魏雪知感觉自己的脸“唰”地一下比外面的沙漠还要烫:“抱歉前辈,我不是故意的!”
少年无言地伸手扶住她的双臂把她拉开几分,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他眼中明晃晃的是“你就那么喜欢吗”的意思,这让她第一次有了一点欲哭无泪的感觉。
万幸此时外面突然有宫人来报:“王上,夫人,公主不许我们跟着,一个人往庭院去了!”
魏雪知退开两步,抹了一把脸,干笑几声道:“哈哈,真是突然,前辈,我们赶紧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