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
魏雪知是被吵醒的,从浓黑无梦的昏睡中睁开眼,眼前仍是黑暗。只能感觉出是在一处室内,一墙之隔的外面人声鼎沸,好像十分热闹,但又听不清说的都是什么。
她应该是昏迷了很久,而且不知为何,浑身的皮肉骨头都在疼。脸颊也有些刺痛,她伸手试着摸了摸,有几道粗细不一的口子正在结痂。
她不敢马上坐起来,只是支起耳朵仔细听周围的动静。
不远处的墙上突然漏出一丝光来,是有人从里面掀开了一点窗帘在向外看。
这里除了她还有别人。魏雪知浑身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因为她感觉到这不是子游或者曼曼,或者任何一个她熟悉的人。甚至她都不知道是不是人,一个完全未知的存在,与她同处一个密闭的空间内,且自己毫无防备地躺在地上。真是越想越令人头皮发炸。
那一丝光线转瞬即逝,那人又合上了帘子。
“醒了就起来,这里随时会被发现。”
是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声音,清朗如玉,又微微带一点沙哑。
随后有柔和的光亮起,那个男人拿出了一颗夜明珠。借着那光,魏雪知看清了他的模样。
确实是个俊朗的少年,长眉入鬓,目如寒星,一手举着夜明珠,另一手斜提着一把剑。墨色长发高高束起,身着一袭黑色劲装,肩背挺拔而腰身劲瘦。
魏雪知不动声色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的剑也掉在旁边,于是捡起剑,支撑着身体忍痛爬了起来。
他好高,比自己快高出了整整一个头。魏雪知仰起头看他,他也低了低头,道:“第一次来渡城?这里空间十分混乱,你应当是被吸进来后挂在了树上,我刚好碰见,就把你捡进来了。”
把挂在树上的人体捡进来?好淡定的一个人,一定见过不少大场面吧。
魏雪知沉默了一下,问道:“多谢这位前辈,这里叫渡城,不是樊城吗?”
“不是,渡城城如其名,是座神出鬼没的城,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你的必经之路上。”那黑衣少年简短地解释道,“你运气算不错,没被城里的妖魔发现,不然此刻大概就与外面的人一个下场。”
魏雪知看他向窗边偏了偏头,便走过去也学他刚才的样子将帘子挑起一道缝。少年随即将夜明珠收了起来。
外面是一条长街,沿街漂浮着幽绿的鬼火,此时热闹极了,用一个“群魔乱舞”来形容毫不为过,字面意义上的群魔乱舞。满街青面獠牙的恶鬼欢呼着怪叫着,将手中尚且连着血肉的人骨敲得梆梆作响,仿佛在进行一场盛大的狂欢庆典。
他们簇拥着几个笼子向前走去,最后那个笼中,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无力的垂头靠在栏杆上,不时有妖魔试图伸手去撕扯她。
魏雪知认得她穿的衣裳。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几分,侧身低声对身旁的少年道:“不知前辈怎么称呼?”
高高的少年淡淡地道:“大牛。”
“大牛前辈。”魏雪知点点头,“外面那个笼子里是我走散的朋友,我要去救她。”
自称大牛的少年双手抱着剑环在胸前,侧头感知了一下,道:“她暂时没有大碍,只是昏迷。他们要拿你的朋友去献祭慈母树,祭典在三天后,这之前祭品必须好好活着。”
“慈母树?”魏雪知觉得这名字有些怪异。
“渡城人称慈母树,外界叫杀人树,算是个有些本事的魔物。”大牛说,“该走了。”
魏雪知听到外面喧嚣已经逐渐远去,想来魔群是离开了。少年将手一合,周围漆黑的小小屋子便被收了起来,他们出现在街边一个不起眼的墙角后。
“这是芥子之术。”大牛好心地解释了一句,“不能随意使用,一旦被察觉,会非常被动。接下来要探探路,找机会救人,不过渡城到处是陷阱,要小心把自己陷进去。”
魏雪知认真记下,看他没有要走的意思:“前辈要和我一起吗?”
大牛道:“顺路。”
他没有多做解释,魏雪知也没有再问。现在三人失散,曼曼被魔物监/禁,子游尚且下落不明,要一边探索救人之法一边寻找他的踪迹。这位少年虽然看着年轻,但懂得很多,似乎是个老江湖了,有他同行,也能少走些弯路。
魏雪知想了想,问道:“前辈,我们是不是要找机会探听些消息,比如祭品关押在哪?”
少年点点头:“不错。这是遮掩灵气的丹药,你吃一颗。渡城龙蛇混杂,常有人以此掩盖身份,吃了才好行动。”
魏雪知接过丹药毫不犹豫咽了下去。少年看了她一眼,自己也吃了一颗。魏雪知便感觉不到他身上的灵力了,连五官也变得模糊起来,明明离得很近,却看不清他本来的面貌。
“走吧,去酒楼。”少年大大方方地走出角落,带头往街斜对面点着大灯笼的热闹建筑走去。
迎客的是一男一女两个貌美魔修,穿着十分清凉,热情地将二人引至二楼。大牛抬了抬下巴道:“就这间吧,好酒好菜只管拿上来,饿死了。”
那女魔修便娇媚地应了一声,引他们入座,转身带上门出去了。这酒楼的装潢倒与人间差别不大,只是格外富丽堂皇。雅间内有一扇门,推开后是个小小看台,正对一楼大堂中央,那里正有一群身材火辣的男女在演着一些不堪入目的歌舞。
魏雪知刚瞟了一眼,大牛便啪的一声淡定地把那扇门关上了,向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转身走到与旁边雅间相邻的墙边,手指往墙面上轻轻一点,隔壁人说话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要看管,不能再喝了,这紧要关头要是行差踏错误了祭典,上面的上报魔君,咱们都得完蛋。”
其他人便纷纷应是,不再劝酒,只将美人推给刚刚说话的男人,让美人喂他吃菜。
大牛没有再听,走回桌子旁坐下,魏雪知也跟着坐下。果然片刻后便有魔修嘻嘻笑着推门进来为他们上菜,直摆了满满一桌,有人间寻常菜色,有清淡素食,也有带着血丝的不明肉类和内脏。
大牛淡定地坐着不动,那魔修便也识趣,上完菜便老老实实又退了出去。
大牛这才低声道:“若是饿了,可以吃些素食。”
魏雪知明白了,点点头,只捡了碟子里的点心填填肚子。少年也拿起一块杏仁酥,有一口没一口地吃,仿佛认真关注着隔壁的动静。
那边酒过三巡,没过多久到了尾声。最开始说话的男人道:“对不住,我得走了,否则赶不上交班了,怠慢各位兄弟,下次再请大伙儿喝酒,务必赏脸啊!”
旁边的人便欢呼鼓掌地吹捧他,听得出那人十分受用。
大牛便示意魏雪知准备出发,自己起身将袖一挥,桌上各色菜肴便都少了一些,叫人看不出他们实际上没吃什么。
旁边包间的门开了,一阵喧嚣过后,为首的男人让他们继续吃好喝好,自己路过魏雪知他们的包间往楼下走去。
等了片刻,大牛带着魏雪知也下楼去用灵石结了账,走出酒楼,远远跟上了那个大块头魔修。
此时估计已是渡城的凌晨,街上行人不算太多,为避免引人注目,少年想了想,决定装作酒醉,让魏雪知扶着他。他实在太高,手环在魏雪知肩上正好把她当个拐杖,但显然也是克制着没把所有重量压上来。
魏雪知认真扛着他的手臂,同时关注着前面魔修的前进方向。那大块头魔修酒足饭饱剔着牙,十分惬意地边走边哼起了奇怪的小调,走到一处路口向左转去。
两人便装出不紧不慢的样子也跟过去,谁知刚刚转过墙角,一阵强光射来,令人不由自主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天光大亮,周围温度极速攀升,空气变得炙热而干燥,他们显然已不在原处。
眼前是一处开阔的宫殿,花纹繁复的石柱撑起金碧辉煌的穹顶,上面极富巧思地镶嵌着琉璃瓦,璀璨的阳光透下来,洒在铺满金砖的地面上。
面前是雕刻着不知名兽类图腾的几案,案上用无数金器盛放着五光十色的美酒与瓜果。案后是满满镶嵌着各色宝石的宽大王座,足可容纳好几人。不幸的是,魏雪知发现自己就在这王座上,身着一身布料十分节省的大红色衣裙,脖颈间与手臂上点缀金链和珍珠,正窝在一个温热而有力的怀抱中,脸贴在人家赤/裸的胸膛上。
魏雪知暗自心惊,自以为不明显地仰起脸,便看见少年紧皱着眉,披散着发,上身确实未着寸缕,也只是挂戴着十分繁复的镶宝石金质项链,愈发显出那胸膛在穿着衣服时看不出来的结实肌肉线条。
说好的老江湖呢?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魏雪知把脸拿开一点,慢吞吞道:“大牛前辈……”
大牛沉声道:“中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