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剑影
青山绿水白云间,但见蒹葭苍苍,野雁悠然。淙淙流水如镜,一双白鹭优哉游哉,在身后漾出一道细细长长的水痕。
两岸清风环绕,炊烟若有似无。
虎贲众人还在忙碌,姒云和周王驻足河畔,一草一木入目成画,一时只觉尘世安然,心旷神怡。
“的确是和藻!”
瞧见河里那一簇簇鲜嫩的田字草,姒云陡然蹲下’身,一边去够那河草,一边轻快道:“嫩茎可食用,亦可用药,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好物!”尤其是食物种类匮乏的当下。
姒云咽下后半句话,转身朝周王道:“正巧他们生了火,我采些回去。”
“小心!”
见她不停朝前,布履前端被水打湿也无知觉,周王不自禁蹙眉,开口提醒的同时,搭在她肩上的手陡然用力。
姒云肩膀吃痛,下意识回头。
逆光之故,她只能看清周王的轮廓,睫影遮盖下的瞳仁显得尤为幽深。
姒云心里一动,脱口而出:“大王幼时曾掉进池中?”
拉着他的力道陡然一松,周王站起身,眼里噙着一如平日的疏冷,举目望向连绵青山,炊烟人家。
“云儿有话,但说无妨。”
若有游鱼轻啄指腹,姒云垂眸一看,浮萍下游鱼成群,又在她回眸的瞬间,倏地四散而去。
潺潺潼水清如许,她倏地想起曾亲眼目睹过的莲花池底,若是连夜半都水清如许,他幼时见到的“女鬼”,是惊吓过度,还是另有隐情?
她无意识搅了搅水里的浮萍,轻出一口气,又转向周王道:“我听宫里人议论,说那次落水后,大王忘了不少陈年旧事?”
周王垂在身侧的手倏地紧握,骨节分明,青筋凸起,像是经年忍耐,放肆只被容许一瞬。
“此处风景甚好,云儿稍待片刻,朕让人拿纸笔来。”
若有河风拂面,只刹那,周王紧攥成拳的手倏地一松,声音里多出几丝莫名的干哑。
不等姒云应声,他已转过身,大步往缓坡方向走去。
头顶上方阴云汇聚,周王离去的刹那,河边变故抖生!
只听一声雁鸣横过天际,群雁振翅之际,河对岸那丛看似平平无奇的蒹葭忽地七倒八歪,十数名青衫客仿似凭空出现,高举起长刀与圆盾,蹚入河水,飞掠而来。
“昏君,拿命来!”
为首之人生得一双丹凤眼,两弯吊梢眉,因黑布遮住了下半张脸,眉眼更显清澈而凛冽。
只听他高喝一声“列阵”,数十名蹚进河里的青衫客霎时列成犄角之势,似要绕南北双方先分后合,包抄向周王所在之地。
周王走得匆忙,听见动静时已近缓坡,听出身后的异样,步子猛地一顿,回身之际,如同浓墨的双瞳骤然一颤。
河岸边的姒云——虽已见惯大屏幕里的血腥打斗画面,现实里实打实发生在眼前的兵刃相向,却是破天荒头一遭——不知是惊还是骇,一双桃花眼瞪得浑圆,双手攥着两茎田字草,怔怔瞪着来人,却忘了动弹。
“云儿!”周王声音发颤,本该自保为先,双腿却不受控制,不步朝姒云所在飞奔而去,“危险!”
似被他声势所慑,一众青衫客齐齐一顿。
姒云被这声意料之外的惊喝唤回神,瞳仁一颤,猛地站起身。
哪知她在河边蹲了太久,刚要起身,左腿一阵发麻,身子失去重心,摇摇晃晃朝河里倒去。
“小心!”“小心!”一前一后两道声音一并响起。
看清近在咫尺下意识想要搀住她的手,姒云一怔,下意识看向青衫客里那眉目分明的为首之人。
目光交汇,青衫客动作一滞。
“快起来!”
幸得他迟疑,只刹那,周王已赶至她身旁,一把拉住她手腕,飞身后退。
两人疾步回撤之时,子叔子季两人已闻风而动,拔刀出鞘,挟流风回雪之势飞扑而来。
“锵锵!”
短兵相接,十数人霎时缠斗在一处,眨眼已是数十招来回。
身后金石之声不断,姒云似全然不闻,右手被周王拉住,双腿机械地朝前飞奔,耳畔只剩呼呼风声,声声肃然又凛冽。
营地近在眼前,两鬓霜白的虢公两眼一瞪,扬起手中刀,气势凛凛虎贲一众人与他一道手刃青衫客。
“保护大王!”
一行人还没成阵,又听“哗啦啦”一阵响,缓坡后头,农家之前,百里黍苗地里,一群麻雀振翅而起,呼啦啦犹如遮天蔽日。
阴影自头顶上方投落,坡上众人心头一颤,下意识停下动作仰起头看。
“上!”
又是一阵齐整划一的兵刃声响起,却见缓坡后头那半顷长势骄骄的黍苗地忽地齐刷刷倒下,数百锦衣客抖落身上掩装用的树枝和杂草,踩过良田,声势赫赫而来。
这是?
姒云下意识回头看,又看看前方凭空出现之人,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什么运气?两拨刺客选在了同个地方埋伏?
“列阵!”没等她回神,一道粗犷的声音遥遥响起。
锦衣客闻声而动,纷纷竖起盾牌挡在身前。
“锵锵锵——”
“进!”
“这是?”
待到齐整划一的行军声响起,虎贲军中人手忙脚乱之时,姒云才看清那藏身黍苗地里的第二波刺客浑不似河里的刺客那般散乱无章。
他们手中的盾牌以精铁铸就,只要列好方阵,调整好角度,那盾牌就能拼接成镜面,折射出刺目的寒光。
虎贲众人下意识避目掩面,几个胆大地盯着那块硕大且不断靠近的铜鉴看上一会儿,双目立时通红,不一时便泪流满面。
眼见众人方阵大乱,少数人已面露怯意,姒云心急如焚,挣脱开周王,迈出两步,朝虢石父方向大声道:“往西!撤!”
虢石父陡然抬眸,全然不惧周王在侧,一记眼刀狠狠飞来,刀锋之狠戾,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姒云一怔,立时了然,在他看来,往西撤莫不是等同时败兵而逃?
姒云连忙摆手,解释道:“现下日头在东,若是往东去,他们的盾牌只会愈发刺眼!唯有往西,那东西便无用武之地。”
缓坡上一众虎贲军齐刷刷一怔。虢公鼓依旧双目圆瞪,直至刺客愈迫愈近,周王上前牵住姒云的手,面朝向众人,神色凛然道:“听夫人的!”
“诺!”
见盾牌的机巧被洞穿,刺客却也不拘泥于一种方法,不等虎贲动身,又是锵锵一阵兵刃出鞘声,却是锦衣客收起盾牌,手举长刀,飞掠过黍田再次急赶而来。
直面相迎虢公鼓反而不惧,剑眉倒竖,两眼吊起,长刀高举过头顶,声嘶力竭道:“保护大王,冲啊!”
“冲啊!”
一时间短兵相接,南北两方兵刃声次第响起,接连不断。
田间劲风阵阵,飞沙走石,河里剑芒四溢,水花飞溅。
眼见清可见底的河流渐渐染上绯红,同行一路喋喋不休的少年仿似变身地狱罗刹,一刀一个,丝毫不留情面,姒云错觉天地为殷红笼罩,乌云越聚越密,气压越迫越低,压得她喘不上气。
“唰!”“啊!”
又一道刀光划破天际,一条不知是谁的手臂划出一道完美抛物线,直直飞来她眼前,姒云双目圆瞠,一口气哽在喉口,上不去,下不来。
“云儿!”
看她面无人色,仿似灵魂出窍,周王目光骤沉,左手将人牵住,右手落在她耳边,以袖做挡,不让她看见刀剑相击,血肉模糊的场景。
姒云依旧双目失神,面色惨白。
周王面沉似水,举目望了望左右,拉住她手腕,大步往来时方向疾赶而去。
“走!西边!”
“昏君,哪里逃!”
走出没两步,又一声怒喝仿如石破天惊,一道身影如大鹏展翅自头顶上方飞扑而直。
两人齐齐回头,却是那青衫客中为首之人,趁子叔子召为众人围困,自斜里绕道缓坡飞扑而至,凛凛如风旋。
仲夏晴光正烈,斜照而来的光线掠过刀锋,漾出刺目寒茫,落入姒云眸间,刺得她身子一僵,下意识闭上双眼。
周王旋身而至,不假思索将人揽在怀中,背对向凌空而至的青衫客。
许是暑气太盛,虽闭着眼,姒云依旧觉得头晕眼花,眼前好似流光飞舞,斑斓五色不停纠缠、环绕,直至她支撑不住,额头重重抵向周王。
熟悉的宁神香铺天盖地而来。
说来絮叨,实则变故只在一瞬间,姒云的神识刚刚清明三分,抬眼一看,青衫客的剑与周王的背只在咫尺之间。
惶恐倏忽而至,汹涌席卷周身,四周嚣嚣纷纷远去,姒云的眼睛里只剩一人一剑,一道冷芒,环在周王腰间的手不自觉收紧,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一时竟忘了呼吸。
“谁人放肆!”
间不容发,姒云只觉一道劲风掠过面颊,余光里映入一杆长枪,先擦过她面颊,后刺过周王被风鼓起的袖袍,挟开山破斧之势,气贯长虹,直刺向青衫客面门。
青衫客大骇,丹凤眼陡然圆瞠,立时横挡手中剑。
“锵!”剑身去长枪相击,而后沿枪身一路向下,长枪去势惊人,两相交接处一路火花飞溅,嗡鸣震颤,鸣得人神魂俱震。
“大王?!”来人惊喝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