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夕阳
颜玦从第一次离开古镇后,作息就十分健康,七点就醒了。
伴着清晨露珠和尘土的味道,做了两套徒手普拉提,感觉睡了一晚上僵硬的骨头关节都灵活了。
洗漱后随手扎了个丸子头,刚在画架前坐下,门外传来轻而缓的敲门声。
“进。”她回头,和门外站着的男人视线相撞。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看见陆执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变化,转瞬即逝。
“今天怎么变得有礼貌了?”颜玦暗指他昨天不请自入,今天倒是乖巧。
陆执有些委屈,“昨天是心灵相通,今天被打回原形了,这不得规矩一点吗?要是你一个不高兴,又把我丢下回阳城了,我上哪哭去?”
“听起来你好像对我挺有怨言的。”颜玦扭着身子说话感觉不舒服,侧坐着趴在靠背上。
“不敢。”陆执做的的确和说的一样,一直没有踩进房间半步。
“有事吗?”颜玦看了下时间,“没事我要画画了。”
“有,一起吃早饭吗?”
三楼有个露天的小阳台,遮阳伞篷在前几天那场风雨中损坏了,拆了以后反倒视野更开阔。
阳台上有配套的桌椅,雨过天晴后终于发挥了作用。
颜玦看见桌上的早餐,眼神微闪,假装没看见陆执紧张的表情。
陶阿婆的手艺和她苦过的经历有关,做的都是油香又量大的吃食。
而眼前的这几样完全是按照她的口味来的,种类多份量少,需要花点时间的。
颜玦吃过几次他做的饭,坐下前也有小小的期待。
但真正入口时还是被味道惊艳到了。
“你做格亚总裁浪费了,真的不考虑开家店吗?”颜玦也是个会被口腹之欲俘获的人,在国外那些年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想吃,任何时候都能吃到的,这和我的工作不矛盾。”陆执给自己的做的早饭就没那么精细了,他面前的是和那天晚上做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一碗面。
颜玦胃口小,但饿得快,不想辜负他一番心意,捏了颗拇指饭团吃了好一会儿。
“吃不下就别吃了,还有下一顿呢,不用这么依依不舍的。”
颜玦听话地吃完了最后一口,然后看着陆执把他面前的那碗面和桌上好几个盘子里的东西全部一扫而光了。
她盯着他桌下的位置看了一会儿,抬眼看见了陆执意味深长的笑。
颜玦神色自若道:“我看看你是怎么吃下这么多的。”
陆执眨了眨眼睛,“我没问,想看就看,不用解释。”
颜玦淡淡地哦了一声,没在继续,转而问道:“你呆在这里,公司那边没关系吗?”
他爸爸和哥哥那一家,都对他的位置虎视眈眈的,这时候离开阳城,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陆执眉眼肆意,“我在国外那么久他们都得逞不了,现在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我又不是吉祥物,非得在那镇着。”
颜玦想到自家那个一年忙得脚不沾地的爸爸,只能说总裁和总裁之间也是有很大差异的。
但陆执给她的感觉也很不一样,就好像他根本不在乎格亚一样。
不像爸爸,把文和当作自己的孩子,满心满眼都是工作。
陆执母亲那边的条件应该也非常不错,他从小跟在他母亲身边长大,比阳城大部分用钱堆出来的世家子弟都风姿绰约。
不缺钱,也不喜权,如果是为了他爷爷回的国,可现在接手了格亚,以后应该也就长留在国内了吧。
据她了解,格亚的老董事长,已经是耄耋之年了。
“为了找一个人。”
听见陆执的声音时,她才发觉自己把心里的疑问问出口了。
她喃喃道:“找谁?”
陆执蓦地笑了,“这只能告诉我老婆,要不你再努努力?”
颜玦一方面看他这样不正经,觉得怎么他说什么自己都信,另一方面又觉得他没有说谎。
听起来,那个人应该对他很重要吧。
“那你找到了吗?”颜玦看着他的眼睛问道。
陆执眼底笑意未散,盈满认真,“找到了。”
陆执那个表情在颜玦脑海里盘旋了好几天,每当她一个人的时候,就会冒出来干扰她的思绪。
颜玦放下画笔,远眺窗外。
河边损毁的民房已经全部拆完了,为了防止类似事情再次发生,河两边后续会建造堤坝。
她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了。
前几日这个时候,陆执会借口说她在同一个位置坐太久,对身体不好,带她出去走走。
回来正好赶上饭点。
昨天他们去看陶阿婆的孙女扎篱笆,陶阿婆托大生从外面买了好多小黄鸡仔,再等几个月,就能生蛋了。
老板娘同意让陶阿婆的鸡和鸡蛋放在民宿里卖,卖不出的他们自己吃。
陶阿婆的孙女知道了扎篱笆的劲都更大了。
前天去了后山的山顶看日落,看到了日月同现。
大前天去街上走了走,地势中段的村户大多没有遭遇什么损失,店面正常营业,图的不是赚钱,而是坐在门外和隔壁店的老板闲聊。
古镇的生命力很强,不消几日就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只有河边的断壁残垣才记录了这里曾遭遇过什么。
可今天四点已经过去了五分钟,门外还静悄悄的。
颜玦以往从黎汀那里听说过现在男人的套路多,追女生不好好追,用上三十六计的有。
其中欲擒故纵便是最好的用的计谋之一。
颜玦不知道她这几日被养出来条件反射的期待会不会变成这计谋中的一环,但若是陆执这样玩弄她,她应该会非常,非常失望的。
好在没有等太久,陆执给她发来了消息。
陆执:【想看看另一个角度的古镇吗?】
颜玦心里的期待分明已经被她自己按捺下去了,但看见他发来的消息,又勾起了好奇心。
另一个角度?
他们所在的民宿已经是小镇上最高的地方了,还能从什么角度看?
她根据陆执给的路线往外走,直到看见民宿后面巨大的空地上停着的大家伙和旁边肩宽腿长的人影时,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要带她从天上看古镇。
“早就有这个想法了,申请航线用了点时间。”陆执掌心朝上,“想去兜兜风吗?”
颜玦忽然想起那天,她亦步亦趋地跟在老板娘身边,窗外下着像是这辈子都不会停的雨,黑云压得很低,看着就叫人喘不过气来。
而陆执就是在那时候出现的,伴着轰鸣声,在雨中坚定地朝她走来,驱散了她心里无所依的惶然。
她想,信任也不是没来由的,是她还没注意到的时候,种子就已经生根发芽了。
她把手放在他的掌心,借力往上进入了机舱。
陆执进来后给了她一台相机,“拍照可以用这个。”
颜玦起飞后才打开相机,这台相机在他们去后山看日落的时候陆执就带着,她一开机,跳出来的第一张照片就是她在日暮半阖时的剪影。
陆执当时拍照的时候一直没开闪光灯,大多都是他站在比她落后半步的位置拍下的。
如果不是看到照片,她从来没察觉到自己入镜了。
她侧眸往身边看了一眼,直升机正在上升,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的脸上,柔和了高耸的眉骨和锋利的下颌线,几乎触手可及。
不,不是几乎,是他一直在向她靠近。
颜玦低头,继续往前翻相机里的照片。
每一张都有她的身影。
她第一次看到他眼里的自己,原来是这样的模样。
唯一一张正经的落日照片,左上角有一抹淡淡的月亮剪影。
她记得那是她问他看拍的照片,他拿着相机给她看,说只拍了这一张。
的确是只拍了这一张纯风景照。
陆执把相机给她的意图昭然若揭,这是明晃晃的阳谋。
但颜玦还不想接招,她觉得他这样暗戳戳地布置一切有点可爱。
她举起相机,冲外面拍了好几张照片。
陆执切换到自动驾驶模式,转头看她。
“照片好看吗?我拍的怎么样?”
颜玦把相机递给他,“有几张构图光影都不错,你拿着,我教你。”
她指导陆执把她放在摄像框的哪个区域,大概亮度,焦点落在哪。
陆执是个聪明的学生,一点就通,出片率很高,颜玦批改他的“作业”时连连点头。
但这好像和陆执想得不太一样,他既高兴又有些沮丧。
他们在直升机上又看了一次夕阳。
颜玦很难形容心中所感受到的,灿烂恢宏的景象其实一直客观地存在在那,是人的心境不同才赋予了所见所感的差异化。
若说这次夕阳和上次他们在后山有什么不同。
颜玦想,这次的夕阳更炙热一些。
晚饭的时候,大家都知道了陆执开直升机带颜玦去天上飞了一圈。
老板娘叹气自己年轻时候怎么没找一个这么会谈恋爱的,大生爸小声道:“飞机我是买不起了,要不明天我带你开三蹦子去兜风?”
大生和陶阿婆孙女叽叽喳喳地问陆执关于飞机的专业知识,陆执答应有空的时候带他们飞一段。
颜玦却察觉到他似乎从直升机上下来以后,兴致就不是很高。
陆执的确是心里空落落的,他在山顶偷拍颜玦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天,对她会有的反应在心里做了各种假设。
却单单没有想到她四两拨千斤地用夸赞教学带过了。
说难受那倒不至于,但巨大的期待落空,多少是受了点影响。
而这点影响在他回房间打开相机后,全都消失不见了。
相机最新的十几张照片,都是颜玦在他没发现的时候,拍的他和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