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成合作
青云画廊坐落在十字街口的一处转角，两面临街，采光极好。
两层楼的空间大都用作展览空间，及至画廊内里深处才是休息会客和办公的区域，开放式旋转楼梯连通上下，极简通透。
走下旋梯，下层的景象渐渐显露。
不必费力寻找，颜玦轻易就看见了那位，前台小姑娘嘴里说的很帅的陆先生。
男人侧对着她的方向，站在一幅画前，却没有看画，低着头看着手机，神情算得上认真。
最近与她有来往的陆姓先生，人选不作他想，可在自己的画廊里看见他，颜玦是完全没有准备的。
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准备些什么。
旋梯是镂空的，颜玦小心注意着脚下，待距离地面还余下三四阶，视野中突兀地伸来了一只手。
筋骨分明，极致冷白。
又一眼能瞧见淡蓝且极细的血管，在皮肤表面微微凸起。
颜玦像是没看见陆执的绅士风度，连眼角都没有倾斜一下，与那只手擦肩而过，脚下踩到了实处才回首。
她微微颔首，抬眸间是生疏客气，“陆总今日来，是为买画？”
见她一副公事公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陆执不禁低嘲了一句：“想和你说上话，还挺不容易的。”
换做别人，听见阳城格亚的掌权人对自己说这句话，可能还会觉得他是在反讽。
可颜玦脑中闪过还躺在她列表里的那条申请，刚才又在楼上故意磨蹭了近一小时才下来。
一时未置可否。
又不是她叫他等的。
颜玦自动筛去了她不想听的，小脸上淡漠十分，“陆总想买什么类型的画？什么用途？”
陆执见她油盐不进，只得同她说正事，“不是买画，我是来找你的。”
他似笑非笑，语气懒洋洋的，像是个调戏良家女的浪荡子，可身体却没有任何一点逾越的动作。
眼神清澄，目光不动声色地将她罩住，分明只是简单的注视，她却犹如被他盯上的猎物。
他身上看似散漫，实则似是万事拿捏的从容，叫颜玦品出了几分危险。
或许还不排除，其中夹杂着几分她不予言说的晦涩。
为求明哲保身，她需要与他隔出极远的距离。
可又不能明显到被他察觉。
颜玦拢了拢细眉，心底泛上疑惑，“找我？”
陆执朝她走了几步，距离仍控制在她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幽幽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我这两天为了找你，都走了哪些弯路。”
他自是知道得不到她的回答，自顾自说道：“我觉得你需要一个助理，让他筛选有价值的合作，而不是把自己关在画廊里，差点错过我这么宝贵的甲方。”
颜玦独自整理了两天资料，也是这样想的。
下意识转了转指间的戒指，点头，“已经在招了。”
他提到了合作、甲方，颜玦第一反应是她家里的关系，毕竟她才刚刚接手画廊，也想不到他作为格亚的总裁，和小小的画廊有什么能合作的项目。
他想和文和合作？
找上她却是找错了方向。
颜玦把手轻轻搭在桌边，“我不插手文和的工作，或许你找错人了。”
陆执目光微微下落，像是被闪烁刺到了眼，飞快地撇开。
此时画廊里的客人不多，他漫无目的地扫了一圈附近墙上挂着的画，视线像是有如磁铁吸引一般又落回了颜玦身上。
她似是有些疲累，侧过脸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眸中溢出些水色，很快眨了眨，又尽数敛去。
陆执眸色微深，发觉她目光投来，先一步撤开了眼，随手拿起桌上的小物件把玩，神思怠懒：“不是文和，我只找你。颜小姐有空和陆某聊聊吗？”
不是文和？
可她身上有什么值得他找上门的呢？
想到那则申请发来的时间点，她脑中灵光一闪。
仍是拒绝的姿态，“如果是格亚和阳美合作的项目，我并不感兴趣，更不认为陆总有单独和我谈的必要。”
陆执手中的动作一顿，眉梢微挑，“那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颜玦并没有与他商讨的打算，道：“不管是全部还是一部分，我要打理画廊，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
这时，前台小姑娘泡了一壶茶，又端了两个杯子来，行至近处，感受到这方空间的气氛剑拔弩张，连一句话都没说，搁下木托盘就跑了。
待这里的第三人离开，颜玦也隐隐察觉到自己的态度过于坚决，可每每面对陆执，她心里有一种难言的微妙。
似乎他的存在，会打破她一贯而来的平静。
就像现在，他几句话就能挑起她情绪的极大波动。
陆执不是迟钝的人，盯着她的脸，回答了她上一个顾虑，“如果我说的合作，和你的画廊有关呢？”
颜玦神色未见任何波动，似是对他的所言所语没有半点心动。
可她刚才还因着画廊连连拒绝他两次。
所以，根源不在画廊。
陆执欺身逼近一步，心下有些难以置信，“你怕我？你连我想和你谈什么都不知道，就要拒绝我。为什么？我至少还帮过你，不是吗？”
颜玦微微退后一步，似不经意绕过他所在的另一边，在桌边一角坐下。
拿起桌上的茶壶沏了两杯茶，一杯推至他面前，“陆总想怎么谈？”
陆执见她又逃，不由气笑，复而正色道：“格亚旗下有不计其数的地产、艺术中心和酒店，我们可以和青云画廊合作，低价租借供你们使用。”
颜玦闻言心有意动，她初初看过近几年的账务，房地产利好的同时，相应的就是画展和画作储存空间的租金直线上涨。
可即便陆执提出的条件十分诱人，她不得不追根究底，“那你呢？”
“嗯？”陆执歪了歪头，似是不懂她的意思。
颜玦的面前似是摆着一块极诱人的蛋糕，可她也要保持理智去考虑自己需要付出什么代价，“给出这样优渥的条件，你能得到什么？”
她不会忘记，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名商人。
陆执轻笑一声，眼睑微敛，藏起眼中亟快闪过的一抹势在必得，“我要yan，《the phony world》的作者。”
颜玦罕见地没维持住脸上的淡漠，愕然从她微微瞪大的眼中流露出来。
yan是她在国外学习油画时用的署名，而她第一幅也是唯一一幅进行拍卖的油画《the phony world》，最后以三百万美元的成交价被匿名拍走。
当时在国外还掀起了一波不小的风浪，隐隐波及到了国内。
但她在国内师承国画大师严明波，又是关门弟子的敏感身份，从国画改学油画本就几乎是从头再来，她在国外向来只参赛，不露面也不接受任何采访。
两个的身份的割裂，导致只有家里人和老师知道她是yan。
陆执支着头，笑意慵懒，似是对她的反应极为满意，“对我来说，想知道yan是谁并不难，我要你参与到这次酒店项目里来。”
颜玦抿了抿唇，从哑然中回过神来，“国内不乏比yan优秀的画家，你并不只有一个选择。”
他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要让出巨大利益与她达成合作。
有格亚这个金光闪闪的招牌在，他根本不必这般割地赔款，只要抛出橄榄枝，就会有不计其数的画家相应。
为什么，一定要是她呢？
“不，yan是我唯一的选择。”陆执眯了眯眼睛，在颜玦看来却十分意气用事，颇有几分不管不顾的意味。
可他接下来的话，却有些说服她了。
“yan足够神秘，崛起的速度足够短，外人对yan并不了解，这就有足够的话题度。就和格亚新系列的酒店一样，要打破外界固有的认知，就让他们先定义不了。”
yan是三年前出现在大众视线里的，一开始也是个平平无奇的小透明，可当她的画和名字一次次在奖项中登顶，逐渐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可没有人知道作者的任何信息。
只有画布上左下角的三个字母，yan。
直到前年，yan的作品第一次出现在慈善拍卖会上，以黑马般的姿态出了圈，引得无数猜测甚嚣尘上。
不少人从她过往获奖的作品中看出老练的笔触，起码有三五十年的功底，猜测是业内其他画风的某位名家，在油画方面小试牛刀，博眼球赚流量，好把作品包装成天才的名号卖出个好价钱罢了。
可后来yan再没有拍卖过任何一幅画，这种无根据的猜测便也散去了。
若是这时在国内暴露出yan的动态，格亚能汲取的流量可想而知。
“而且——”陆执笑了一下，“我喜欢你的画，也相信你能带给我惊喜。”
他笑意坦然，落落大方，眼中带着自说自话的肯定，慵懒的浅色眼眸里只映出了她一个人的倒影。
似是说的不是画，而是在和心上人表明心迹。
小小的一处会客空间，气氛不动声色地全落在了陆执把控的掌心内。
话止于此，颜玦再没有拒绝的理由。
手边杯中的茶水未饮一滴，已然冷却，而对面的那杯，也是同样。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她说。
陆执几乎摒弃了所有谈判技巧，收起了锋利的爪牙，指尖在桌上轻点，“嗯。你说。”
“如果我答应合作，你给阳美的那两个名额怎么办？”
陆执轻笑一声，“那本来就是为你招的助手，到时拿到他们的作品，选择权可以完全交给你。”
颜玦轻抿了下唇，“不用，按流程来吧。”
“那合作愉快？”
“嗯，合作愉快。”
和陆执达成合作后，当天他就差人送来了两份合同，颜玦交给私人律师看过后，便正式签了字。
合作生效后第一时间，陆执邀请了颜玦去新酒店采风。
值得一提的是，陆执对画的主题没有任何干涉，只要求她在一个月以内交出一幅大型油画，当然最后会署上yan的名字。
这般看来，他似乎是个非常随和的甲方。
可颜玦与他相处过几次。
无论是正常社交距离下隐藏着的强势，还是她躲在画廊被他揪到谈合作，陆执表现出的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格。
陆执既然能知道她是yan，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对外署名公开的作品只有那幅《the phony world》。
可他说喜欢她的画，又不提那幅不知道被谁买走的《the phony world》。
敷衍，又不走心。
她更愿意相信他喜欢的，是yan这个名字背后的话题度。
不过这也不奇怪，毕竟他是利益至上的商人。
“颜颜。颜颜？”唐母挑了几件配货，转眼发现颜玦在发呆，有些没精打采的，便唤了她几声。
见她回过神，眼里还带着几分懵懂，唐母一时软了心窍。
她牵过颜玦的手，轻轻拍了拍，“喜欢的就让他们包起来，刷阿早的卡，我们不心疼。”
颜玦含蓄地笑笑，嘴角抿起自然又不刻意的弧度，随着唐母的脚步朝更深处的展柜走去，可眼里掠过的，皆是无趣。
她对华服珠宝都没有很大的兴趣，今日也是唐母再三邀她一起。
途径一处内垫是黑丝绒的展柜时，玻璃窗上映出了她的脸，笑得陌生而又官方，她倏然停住了脚步。
心里一时生出了几分不知身在何方的茫然。
唐母不知何时松开了她的手，也未曾注意到她的异样，指了指高处的展柜。
她从sa手里接过了那款合心意的包，挽在肘间对着镜子摆弄，转头与颜玦道：“阿早于感情方面没什么灵窍，忙起来的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平时啊，身边还是得有人照顾我才放心。”
【唐母越瞧可心儿的准儿媳妇越觉得欢喜，心里不由得有些埋怨只顾埋头工作的小儿子。
不行。
她心想。
两个人都是不怎么会谈恋爱的个性，她得出个主意帮帮他们。】
电子音入耳的同时，唐母拿了只小巧的新款限量包塞进颜玦怀里，眉眼含着极暖的笑意，“颜颜你说，是吧。”
颜玦垂落的长睫在面上落下了半遮半掩的阴影，倏尔似脆弱的蝶翼般颤了颤，从喉间抿出一道浅浅的应声。
一小时后，她背着唐母用唐丛早的卡刷下的限量包，提着精致的保温饭盒，出现在了唐氏大楼门口。
唐丛早正在开会，唐母打来的电话是他身边的王助理接到的，得到指示的第一时间就候在了唐氏大楼门口。
王助理今天是第一次见唐总这位联姻的未婚妻，搞不清楚上司的心思，并不知道该怎么安排她。
思来想去还是将人带到了会客室，微微欠身，语带抱歉：“颜小姐，唐总不在的时候，不让人随意进出他的办公室。请您在这先等一会，唐总一散会我马上告诉他您在这。”
他说话间十分紧张，生怕唐总的未婚妻对这样的安排不满意。
颜玦根本不在意在哪等，听了他的话便兀自点了点头，走进了会客室。
方才王助理挡住了会客室的角落，颜玦没看见里面有人坐着，仔细一看还是她认识的人。
女生听见有人进来，飞快地转过头，似是等太久了，忍不住抱怨：“表哥，你终于”
可转过头看清来人是谁，脸上娇蛮的神情瞬间滞住，双颊飞起两抹淡淡的嫣红，眼睛腾的一下亮了起来，“姐姐！”
颜玦不禁轻笑了一下，走近她，“你来找你表哥？”
陈虞抿住自动上扬的嘴角，用力地点了点头。
可看见颜玦手上提着的饭盒，再止不住心里的喜悦，偷偷呲了下牙，“姐姐，你来给表哥送饭啊。”
她嘟了嘟嘴，“我就算了，表哥怎么能让你也在会客室等着呢？那不是平白被一些人看笑话。”
最后一句她的声音蓦地变小，嘀咕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
颜玦对唐丛早无甚感觉，对他这个表妹倒是有几分好感，记起她还是高一的学生，今天也不是周末，不上课跑到唐氏来找唐丛早做什么？
这般想，她便随口一问，哪知触及了小表妹的哪根脆弱的心弦，那双可爱的鹿眼里憋出了两泡泪。
“姐姐，你能帮帮我吗？”
唐丛早刚离开会议室，在门口等候已久的王助理上前，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他神色不变，只道：“好，我知道了。”
而后，他转身同身后的副总嘱咐了几句，便朝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隔着不远的距离，四面透明的会客室中，视线自动捕捉到那抹纤细的身影，脚步无意识地一顿。
颜玦安慰了陈虞几句，承诺自己会尽力帮她，从手边扯了几张纸，轻轻替她擦了擦面上的眼泪。
抬眼间发现唐丛早正快步走近她们。
唐丛早走到颜玦身边，问了句：“怎么哭了？”
陈虞咬着嘴唇摇摇头，觉得自己不挑时间和场合地哭十分没面子，瞪了他一眼，不说话。
“没事。”颜玦揉了揉她的头，看了唐丛早一眼，“交给我吧。”
唐丛早十分清楚陈虞的来意。
她今年刚升上高一，虽然成绩不像表弟叶启林在全年级常年第一，可中游总是有的，如果继续保持下去，勉强能够上一本线。
如果后面成绩实在不乐观，提前准备出国留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前几天，陈虞突然告诉家里她喜欢漫画，还擅自决定了以后要艺考读相关的专业。
家里人自是不同意的，陈虞从小做事三分钟热度，也没有系统地学过画画，就潦草地决定了自己未来的路。
以往她无伤大雅的想法他都可以支持，可这次不行。
早在陈虞来的时候，他就让人把她晾在了会客室里，却没想到今天颜玦会来。
可她说了交给她，像是接过了教育家里不听话孩子的接力棒。
唐丛早心中一软，似是提前感受到了他们未来共同生活的微妙情感，也在这时，他才真正有了他们未来是要成为一家人的感觉。
陈虞挽住颜玦的手，看似小声却坦荡地抢人，“姐姐，你别管表哥了，跟我一起走吧。”
她胆子还没大到敢一整天旷课，上午是装病跟学校请的假。
唐丛早伸手点了点陈虞的额头，“颜颜是来找我的，怎么能叫你把人给拐走了？”
他的掌心虚搂着颜玦的肩，看似亲密却又给她留了适应的空间。
右肩上的力道轻而缓，此刻在颜玦心里的存在感却压过了一切，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迫集中在那处陌生的温热上。
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然昭示，唐丛早的分寸感也时刻在线，可颜玦不知为什么，随着他的手落下，心里陡然生出了排斥，要不断暗示自己，才能稳住不试图躲开他的亲近。
“姐姐”陈虞不理唐丛早，只专心攻略颜玦。
不过她要失望了。
颜玦今天来唐氏也不完全是因为唐母的撮合，她也有事打算和唐丛早说。
她冲陈虞安抚地笑了下，“我还有事找你表哥，你先回学校吧，你说的事我记得的，你放心。”
听她这样说，陈虞也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走之前，颜玦和唐丛早送她到电梯口，趁着唐丛早松开颜玦去按电梯的时候，她蹿到了颜玦身边，小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又向唐丛早示威性地抱了下颜玦才舍得离开。
电梯门在颜玦面前慢慢合上，她脑海里转悠着陈虞说的那句话，觉得她提到的人似是在哪里听到过，可总隔着层什么，想不起来。
陈虞说，姐姐，小心李诗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