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梦
正午的阳光大片大片铺进来，仿佛缓慢流逝的时光，自东向西，从门前落入堂屋。
趁着发财自娱自乐的间隙，姜韫宜起身看了眼猫爬架边的口粮，一点没少。
发财是真不爱吃猫粮。
她瞥了眼挂钟，估摸着距离小猫上一顿进食也过去了一段时间，于是转身走进厨房，做了顿简单的猫饭。
“发财。”姜韫宜把餐盘放下，探身朝堂屋里的暹罗猫招手，“过来吃饭。”
贺旻章立刻撒开毛绒玩具，哒哒哒地跑向她。
饭后，姜韫宜履行出门前的承诺，陪小猫打发时间。
她将一端系着羽毛的长杆举起来，在发财脸前晃来晃去，试图钓鱼执法。
贺旻章才吃饱饭，根本懒得动弹，但他不忍扫兴，还是慢吞吞地爬起来，不甚敏捷地蹦来蹦去，和所有普通的小猫一样，傻乎乎地扑棱那几片羽毛。
直到累得气喘吁吁，摆烂地仰面躺倒在地板上，把自己摊成一张猫饼。
姜韫宜意犹未尽地放下长杆，蹲在发财身旁。
暹罗猫今天穿的是一件团花直裰，姜韫宜为了方便它活动，改短了直裰的尺寸，下摆做了叠层。
如果四仰八叉地躺着，就会像发财现在这样，衣摆撇向两侧，露出毛绒绒的肚腹，以及一点点隐私部位。
贺旻章躺了一会儿感觉下身窜风，赶忙蜷着尾巴挡了挡。
姜韫宜翘起唇角，伸指戳了戳暹罗猫圆鼓鼓的肚皮，语重心长道：“发财啊，咱们以后还是多多运动吧，你这有点像橘猫看齐的趋势了。”
贺旻章闻言，哀怨地看了她一眼。
“喵~”瞎说什么大实话，下次不许再说了。
他翻身压住肚子，打了个喷嚏。
不会真是肚子窜风着了凉吧。
姜韫宜替发财捋平卷起的衣摆，垂眼琢磨了一圈，觉得它应该有条裤子。
只不过发财一时半会儿估计不愿意挪窝，姜韫宜主动承担起变换场地的责任，起身去工作室找材料。
脚步声渐渐远去，贺旻章趴在地上看了眼她离开的方向，还没喘匀的气儿再度卡壳，一颗心高高悬起。
说好的陪猫猫呢？怎么又进工作间了？你就这么喜欢工作！
贺旻章把脸埋进臂弯，内心打鼓：他应该没干什么吧他只是改了两朵花的走向，一点也不明显的，这不能看出来吧
暹罗猫紧张兮兮地扬起脑袋，视线却被一列桌椅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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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间里，姜韫宜找到和直裰一样团花纹的布料，又去桌上的收纳筐里拿针线和剪刀。
中午出门前走得急，大飞燕的花版仍旧摊着。
姜韫宜想起没来得及修改的那一枝花，不由在桌前坐下来，仔细看了看画。
中部因为留白的原因，她打算用小飞燕填补。
然而，上午看似杂乱无章的花瓣走势此刻却清晰许多，姜韫宜顺着几簇花叶垂坠的方向，像受到了某种指引似的，思路通畅地补全了x形下方的花束。
那我早上到底在纠结什么？难道和裴桢吃饭还有梳理脑回路的作用？
姜韫宜不解，近期似乎总是有这种事情发生。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别人回看作品，都是越看越觉得不堪入目，她倒好，往回瞧两眼，立马茅塞顿开。
“喵呜——”
懒散小猫悄无声息地靠过来，攀住她的小腿，目光殷切而热烈地看向她。
“粘人精。”姜韫宜的注意力被它吸引过去，把猫抱到桌上，“给你做条裤子好不好？”
“喵。”穿裤子的猫，稀奇，那怎么上厕所啊？
贺旻章一面好奇，一面松了口气，任由对方拿起卷尺丈量自己的三围。
唔，的确胖了。
姜韫宜记录下尺寸，比照着长度裁下一段松紧带。
事实证明，上厕所的问题是贺旻章多虑了。
姜韫宜缝上裤子侧边的闭合线，将松紧带穿进去，在尾巴和那处各留出一个小洞。
她给暹罗猫穿上试了试大小。
贺发财甩了甩尾巴，感觉身后的留空绰绰有余，但前面好像有点局促了。
姜韫宜显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抄起剪刀对着那个小洞比比划划。
最害怕的一集还是来了。
贺旻章下意识地双眼紧闭，祈祷她可千万不要手抖，不然都不用去宠物医院，他就能够在一个无人知晓的冬末春初失去身体上宝贵的一部分。
姜韫宜大约也能从小猫紧绷的身体，察觉出它莫名的紧张。
她拍了拍小猫肩膀，像劝慰一个老友与过去和解那般，安慰道：“别害怕，发财，很快就好了。”
贺旻章：坏，感觉更害怕了。
不过，姜韫宜的“很快”的确很快。
小猫低头打量着新裤子，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的缘故，感觉肚腹确实暖和许多。
依照惯例，新衣服做完，下一步就是模特展示摆拍。
暹罗猫驾轻就熟，屁股挪了挪坐直身子，随着姜韫宜一声令下，举爪作揖。
姜韫宜透过手机屏幕观察着发财，淡眸中温柔的笑意仿佛一汪泠泠清泉，从眼尾眉梢润过唇角。
她把拍好的图片递给发财看。
只能说，手机在还原瑕疵方面的发挥一如既往的稳定。
贺旻章和屏幕实况里的自己大眼瞪小眼，半晌，他瘪嘴，上镜胖一圈，诚不欺我。
“喵呜——”好丑，可不可以重拍？
暹罗猫眼神无辜，眼尾下压，刻意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
姜韫宜看看照片，再看看猫，眸光戏谑。
“没事啊发财，这是手机的问题，换个相机就行了。”她揉搓小猫脸的手一顿，“等咱买个相机”
姜韫宜话音一顿，她怎么没想到呢！
设计花版她都能学，拍个宣传图还不是小菜一碟！
姜韫宜行动力惊人，当场点开购物软件哐哐下单了一套顶配单反，外加三套镜头。
贺旻章挨着她的胳膊，凑过去一起看手机，只见姜韫宜和客服聊得火热。
[昵称2586]：宝子你好，我这边急用，请问可以优先发货吗
[客服小美]：亲，没问题的，您看给您发顺丰加急可以吗
[昵称2586]：好嘟宝子，谢谢哟~亲亲亲 (╯3╰)
[客服小美]：不客气哟亲
贺旻章目光惊恐地扭头看向姜韫宜，由衷感叹：6。
怪不得隔壁老先生建议她开网店，姜韫宜积极响应，瞧瞧这比客服还客服的沟通态度，真是老天爷喂饭。
姜韫宜了却一桩心事，激动地抱起小猫原地转圈。
她已然畅享起自己脖子上挂一台相机、咔咔咔给店里成品拍摄出完美宣传照的帅气画面，以及网店提前开业、小姜总赚得盆满钵满的美好蓝图。
全然忘记了计划清单里的商品，目前还只是一堆刚出厂的布样。
它们甚至没有见过后院的花坛花架，当然也没进过小屋的染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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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提前计划好了明天的工作任务，姜韫宜今晚预备早早入睡，为第二天的拍摄工作养精蓄锐。
暹罗猫上午耗费脑细胞改花版，下午配合饲养员进行亲子活动，折腾了一天，也累得不行。
熄灯后没多久，一人一猫双双沉入梦乡。
梦里夏夜蝉鸣，晚风潮热，漆黑穹顶之上，细碎繁星化作一条静谧流淌的星河，蜿蜒伸向彼端，仿佛要穿透浓稠的黑暗，直直奔向浩渺无垠的宇宙。
姜韫宜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乘凉。
她怀中抱着一只铜盆，里面盛满洗过的葡萄，甜的，果肉滚过舌尖，被牙齿碾出汁液。
姜韫宜拿起一颗葡萄，就着周围黯淡的光线看了看。
上次摘下的那串也是这般大小，但那个哭鼻子小花猫却说很酸。
她微微偏过头，视线越过葡萄架看向隔壁。
自从那日意外听见他们家大人争吵后，隔壁小院仿佛人去楼空，她日日躲懒蹲在家门口，也不见旁边的大门有人进出。
不知道小花猫怎么样了，上回画的画有没有得到老师的夸奖。
彼时，姜韫宜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担心起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小孩。
直到上了小学，多读了几本书，她才大致推断出，或许她受到了夜色的蛊惑，凭空生出了几分多愁善感。
不过那都是后话。
眼下，姜韫宜正踩在凳子上，攀着院墙，鬼鬼祟祟地探出半个脑袋，朝邻居家张望。
她踮起脚，低头去寻画架的位置，竟然意外看到一团明亮的光。
光下，画布隐隐约约映照出一个模糊的身形，姜韫宜猜测画架后面，应该就是上次见到的那个小男孩。
她扯着嗓子朝那边喊：“喂！”
男孩果然从画架后面走出来，只是表情怯怯，眼神飘忽地环视四周，最终循声看向不远处的葡萄藤。
枝叶缠绕间，他看见一双晶亮的眼睛。
男孩吓了一跳。
姜韫宜扒开挡在脸前的叶子：“是我呀，前几天送了葡萄给你，我奶奶是姜家布坊的老板。”
“我、我记得你。”男孩抹了把被泪水糊住的双眼。
姜韫宜挠挠头：“怎么又哭啦？”
男孩不吱声。
姜韫宜想了想，双手撑住围墙，翻身坐在墙头，冲他招手：“过来过来。”
男孩怕她掉下来，只好顺从地走过去。
面前从天而降一张绘着缠枝花纹的蓝印花布手帕，带着几缕葡萄的甜香，正正好好盖在他头顶。
“擦擦吧，老掉眼泪也不是办法，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伤心，但是如果今晚你不再哭，我明天还给你送葡萄。”
姜韫宜很少和什么人说这样一长段话，说完她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扒着墙头退回小院里。
留下小男孩孤伶伶地站在墙根。
他扯下那块手帕，按照姜韫宜说的擦去眼泪，然后认认真真叠好收进口袋，仰头望着空无一人的墙头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鼓起勇气高声喊道：“姐姐！我没有再哭了！”
下一秒，隔壁扯了两下葡萄藤，风把姜韫宜的声音拉得很长：“收——到——”
第二天，姜韫宜挎着竹篮摘了两串葡萄，如约往隔壁跑。
应门的却不是小男孩，而是一只暹罗猫。
姜韫宜抬脚跨入门内的瞬间，视野拉高，一个晃神，竟然变成了成年人的模样。
“发财。”她下意识地叫住前方带路的小猫。
暹罗猫果然回头，谧蓝的双眼静静看着她。
姜韫宜与它四目相接，一人一猫像被什么术法定住了一般，隔着一段不足两米的距离看向彼此。
直到那双蓝眼睛愈发靠近，柠檬海盐的气息扑涌而来。
姜韫宜倏然回神，仰面看向身前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
“贺旻章？”她望着那张有些眼熟的脸，不确定地问。
然而“贺旻章”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姜韫宜向后退了两步，神情惊悚：“发、发财？”
男人高大的身躯微向前倾，俊脸凑到她面前，笑着点点头：“喵~”
姜韫宜噌地一下惊醒，掀翻了蹲在她肩膀边等人睡醒的暹罗猫。
发财肚子咕噜咕噜，歪头看向饲养员：“喵？”
姜韫宜现在听不得一点猫叫，登时条件反射地弹到床脚。
过了几分钟，她注意到误触屏幕后，手机上亮起的时间，终于清醒过来。
姜韫宜按了按眉心，拎起发财杀进了宠物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