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权威?
站在加拿大的一座哥伦比亚提前租用的片场里,凯瑟琳等待小妇人剧组的服装设计师给她做最后的评估——很不幸,她又长高了一英寸,这让有些强迫症的导演吉莉安要求设计师针对凯瑟琳的服饰,做出相应的微调,这也意味着她的进组时间又要再推迟几天。
凯瑟琳和同她搭档、此时也尚未正式进组的男演员克里斯蒂安·贝尔去片场外散步一圈后,彻底打消了再出去的念头:出了这个像普通农场庄园一样的片场后,外面简直一片荒芜,毫无观赏意义。这几天时间,凯瑟琳无聊到除了和贝尔提前对对台词,就是旁观薇诺娜拍摄主线剧情——她真是一位优秀的演员,完全值得那个小金人,并且造型和演技也确实非常适合出演率真直爽的乔,凯瑟琳这么想道。
后来和扮演三妹贝思的克莱尔·丹尼斯一起聊天时,凯瑟琳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没拿到奥斯卡女配也许还少了些麻烦,否则薇诺娜费尽心思把饰演成年艾米的演员踢出组,把她拉进来,结果她却赢过了薇诺娜拿下小金人的话……如果那样,那现在剧组的气氛大概会恶劣上一万倍。
毕竟,哥伦比亚对薇诺娜·瑞德的控制欲不是没有怨气,非常可能有机会就拿她当枪使。而薇诺娜虽然一直以来口碑不错,但也不是任人欺凌的圣人,给现在尚且立足未稳的她找点麻烦简直轻而易举。而这就是凯瑟琳现在最讨厌处理的问题:她恨不得关于她的这十几天拍摄尽快结束,然后把心思投进有梅丽尔·斯特里普参演的《小公主》里。
然而一切事与愿违。哥伦比亚最终还是定下了克尔斯滕·邓斯特饰演幼年版的艾米,而她的经纪人丽塔不知处于何种目的,总是频繁入组探望她的客户,还向许多剧组成员表达自己似有似无的对客户被同组女演员霸凌的担忧。
凯瑟琳知道,只要她向薇诺娜开口,这一切都立刻会被摆平——也许薇诺娜的团队就坐等着这个机会,好居高临下地为她提供帮助,彰显自己的权威。
但她只觉得厌烦。
“一切的原因,都在于你还不够出名,没有地位。”凯瑟琳对自己说。她并没有清高到对名气不屑一顾,但空想也是没有意义的,不能改善任何现状,所以她懒得理会那些流言蜚语和不明眼神的打量,只默默地仔细盘算着之后在小公主剧组里,应该如何争分夺秒地从梅丽尔身上学习新的表演技巧……当然偶尔,她也会突然想起那个正在法国拍摄新电影的男人。
时间飞速流逝,艰难熬到第二周的末尾,凯瑟琳的戏份基本已经被拍摄完毕,只除了艾米与贝尔饰演的劳瑞在树下敞开心扉交流的片段。令她意外的是,丽塔也没有再来剧组,看来即使她没有开口,薇诺娜也愿意为她摆平了这件事。因此,她确实对薇诺娜有了些感激之情。
“我羡慕乔的幸福。羡慕约翰娶了梅格。我恨你要嫁的弗雷德,如果贝思有爱人我也会轻视他,如同你始终知道,你不会嫁给穷人。我也始终知道,我会成为你们马奇家的一员。”
克里斯蒂安·贝尔靠在粗壮的树干上说出这话,他的神情忧郁而颓废。
撑着遮阳伞的凯瑟琳微微昂起下巴,她的双眼紧闭后又睁开,轻柔坚定的声音穿过透明的面纱,直达面前男人的耳畔:“但我不想因我的家族而被爱。”
她最后牢牢地看了一眼这个男人,转身准备离开。
这一段结束后,凯瑟琳的脸上仍有一丝失落之色,这让贝尔有些惊讶:以凯瑟琳的水平,这对她而言并不是一场很有难度的戏,平常这个时候,他们早就恢复状态,然后开始聊天了。所以他绅士地陪同凯瑟琳走到无人的地方,向她表达了自己的一点疑问和关心。
凯瑟琳知道,贝尔刚进入一段热烈的感情,甚至可以说是坠入爱河:薇诺娜之前把自己的好友兼私人助理希比·布拉齐克介绍给了他,希比是一个温柔体贴的迷人女孩,贝尔对其一见钟情,所以两人现在正处在热恋之中。于是凯瑟琳直接问道:“怎样才能判断你是否爱上了一个人?又是否被爱?”
贝尔差点呛到。他怎么也想不到凯瑟琳这样美丽出众,按理说一定很受追捧的女孩居然会不明白这些——“我从不想这些问题,”他也懒得多加思考,很快说道,“一切只凭着我的感觉走,就像山上的泉水流到山脚,无论流到哪个方向我都不介意。”
“但这完全不是我能做到的。”凯瑟琳说。
贝尔玩世不恭地拍了拍她的肩:“那就没办法咯,女孩。我劝你还是别多想,一切顺其自然——现在我也要顺其自然地回去,去找我的希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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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从加拿大回洛杉矶之前,她先回了一趟纽约看望玛丽娅,然后去和梅丽尔餐叙——梅丽尔常住纽约,并不怎么喜欢好莱坞的氛围。在餐桌上,梅丽尔态度和蔼、语气开朗,和凯瑟琳愉快地聊了聊华纳最近为《小公主》量身打造的奇葩营销方式:就是吹捧凯瑟琳在奥斯卡上穿着优雅(凯瑟琳认为这个词儿应该换成保守)气质高贵、仪态完美(完全忽略了她抱住霍利哭得梨花带雨的那段)的形象,甚至登上了报纸——凯瑟琳简直羞耻得想把那报纸藏起来。她预感,莱昂纳多如果看到了一定会大肆嘲笑她。
但吃到后来,梅丽尔也开玩笑地让凯瑟琳珍惜她这最后的仁慈:进组开拍之后,她就会彻底化身成“明钦女士” ,用凶恶的态度紧盯凯瑟琳的一言一行。
“我不得不说,光《小公主》的影片类型就足以打消我90的加入念头,即使我的孩子们都很希望在这样一部童话般的电影里看到我出场,但至少也绝不是以反派的形象出现。如果不是你不断寄来的表演片段里体现出的天赋和那份刻苦,”梅丽尔吃了一勺鹰嘴豆后说,“我根本不会改变主意。”
“这个您可以放心,编剧很愿意对明钦女士的形象做出新的解读和修改……”凯瑟琳话还没说完,梅丽尔就神情严肃地打断了她。
“修改?对结局当然有必要,明钦女士沦落到在街角打扫煤灰的结局确实太俗套廉价了。但就明钦本人的形象而言,大肆改动只会让这部电影走向歧途。”梅丽尔锐利的眼神直视她,“这部电影的名字叫小公主,主角是你扮演的角色,如果你轻易让步,令主角性格不够鲜明,明钦女士的存在感又过分强烈到把主角的成长弧线都衬得黯然失色的话,那受损的是整部电影,这是我绝不能允许的,就算是幼稚的童话电影,我的名字也不能与这样一部劣质的电影放在一起,我对一部全年龄向电影的选择不能成为一个笑话。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凯瑟琳有一些被她气场全开的气势压倒。但她尽量不去回避梅丽尔的眼神,脑海里飞速转动——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演,拒绝大改剧本,就像小公主莎拉坚决反抗明钦女士一样,哪怕这样做会让您的表演空间受到限制。”她说。
梅丽尔的脸上稍显满意。
她在甜品端上来后,又评价道:“霍丽德,你对权威有一种过分的尊重。我听说你甚至对华纳的人说过,只要我能来,你可以连片酬都不要——孩子,也许我很重要,当然我也的确认为我很重要,但把自己看得太低、奉送给别人予取予求的话,那别人也永远不会抬头正眼看你,你的路会越走越窄的。”
这个指点十分诚恳且新鲜,凯瑟琳几乎听出了一声冷汗,也领会了梅丽尔的言下之意——梅丽尔对她无所求,并且对她也有些欣赏所以才坦诚相告,但换做其他的大导演大制片人呢?他们会那么仁慈善良地推辞她的低姿态、重视她的意见吗?她这些年的行事风格和未来规划,真的完全靠谱合理吗?
但是……这些都几乎没有人教她。
在她的生命里,父母在履行教育责任方面几乎永远都是缺席,丽塔恨不得她什么都不懂然后可以轻易掌控她,霍利和简指点了她的演技,但也不可能对她的生活面面俱到,这也不是她们的责任。许多时候,她只能靠自己,依靠本能和几分小聪明行事……她只是因为太过幸运,总是遇上霍利、梅丽尔这样愿意坦诚指导的贵人,才让她踩的坑流的血少一点。
“我要先想一想,”凯瑟琳见梅丽尔挑了挑眉,似乎还有话说,又赶紧把她的话像玩笑一样原话送还,“您不是说我不该对权威过分尊重吗?而您就是权威,所以您的话,我要想一想再听。”
梅丽尔大笑起来,切了一小块黑森林蛋糕推给凯瑟琳。
“好的,我随时等你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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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年,6月中旬。
《小公主》有了梅丽尔·斯特里普的加盟,华纳自然对其更为重视,大开绿灯,于五月初便进入拍摄阶段——说到底,这部电影即使因为梅丽尔的片酬需要增加预算,但顶破天也没有超过两千万美元的制片成本,对于财大气粗、热爱大牌演员的华纳来说,筹备这样的电影格外合它胃口。而且g级的分级也让这部电影的受众会格外广阔,华纳已经打算把档期定在感恩节前后,打造一部适合这个档期的合家欢风格电影。
拍摄进行到一半,一切都风平浪静,直到今天出了点波折:这个周末的中午她在西好莱坞的一家咖啡厅用餐读书时,遇见了一位令她意外的来客。
12岁的娜塔莉·波特曼态度友好地和她打招呼,请自己的母亲赫许勒太太先暂时离开,并希望能坐在对面和她聊聊天——凯瑟琳无可无不可地答应,她并不太关心娜塔莉要说什么希望她支持的话,因为连她都已经在小妇人剧组杀青一个多月,去演别的电影了,更别说克尔斯滕·邓斯特,现在来说,未免也太晚了点。
但面前这位眼神灵动的小姑娘一开口,居然是为自己的母亲道歉。
“第一次听到我的母亲希望你做的事时,我有些羞愧——我曾经为了《杀手莱昂》的角色在五千人的竞争里努力寻找突破口,希望打通导演或制片人关节,但最终,我还是依靠参加了很多轮试镜反复争取才获得了那个角色。”娜塔莉不卑不亢地说,“但之前的举动也许让我的母亲产生了误解,认为暗箱操作是处处都可以去做并且有效的,以至于她只因为我们出身共同的族裔,就对你贸然开口。”
不得不说,就算凯瑟琳知道娜塔莉得到那部杀手莱昂的手段并不完全光彩,但她对娜塔莉的评价还是因这番话提高了一点。她只比自己小三岁,是一位备受宠爱的独生女,在这个年纪能有这样条理清晰的思路(就算是假话,能这么流畅地说出来也是一种本事),确实有些少见。
“实际上,”她说,“我并没有很在意这件事。当然很大程度是因为我对小妇人的选角几乎没有任何插手的能力。除非你想来我现在的剧组,我还能有所作为,但那些角色表现力并不强,而且拍摄工作已经开展了一部分——”凯瑟琳几乎是随口便把真实情况说了出来,想看看娜塔莉的反应。
于是她便看到了娜塔莉脸上露出的渴望——毕竟这个小女孩只有12岁。而娜塔莉也没有掩饰自己的这些羡慕和思考,过了一会儿,她说道:“如果不让你被添麻烦就能和你合作,我当然很乐意,但这次我想还是不必了。”
她站起身,足足矮凯瑟琳一个头的她,却像一个小大人对凯瑟琳严肃地伸出了手:“我相信,我们以后一定还有机会一起出演电影。”
凯瑟琳不由得为她的情绪所感染,笑着握住了她的手。
送走娜塔莉母女后(显然,赫许勒太太是被娜塔莉强硬拉走的),凯瑟琳继续阅读华纳的一位资深制片总管巴里·梅耶送到苏珊那里的一份未定名剧本:似乎是讲述一个生长在纽约的女孩年少便饱尝世间辛酸,但最后凭借努力和顽强意志考入最高学府的故事。
这仍然有些俗套、贩卖励志情感的感觉,但凯瑟琳认为如果她能出演,至少又是一个磨砺演技用表演改善剧情的挑战,也许还能成功转型。毕竟小公主即使票房成功,华纳也只会想让她去演更多低幼的全年龄向电影榨取她尚未成年前的利润,而她绝不想成为下一个朱迪·嘉兰。
半小时后,她合上剧本——她对这类片子实在不感冒,既然离洽谈下一部电影的时间还早,她完全可以下个周末再看。这么想着,她把剧本收进背包里,准备推开咖啡馆的门往公寓走,结果迎面差点撞上两个从外面粗暴推开玻璃门、正拿着纸笔高谈阔论的男人,他们满嘴脏话的浓厚波士顿口音让凯瑟琳情不自禁地皱眉。两个男人中略矮一些的那个注意到了这一点,向她礼貌地说了声抱歉,而高个男人沉浸在自己的发言里,完全没有察觉。
回到家后,她给安吉打了个电话。
安吉几个月前接了部惊悚片,由于预算有限,她所在的剧组并没有在洛杉矶的片场进行工作,而是在上个月才选择了中央谷地的一个小镇作为拍摄地点。那里进出交通很不方便,因此安吉已经几周都住在剧组里,没有返回市区一次。不过这周安吉倒是一反常态,没有在电话里抱怨缓慢的拍摄进度,而是兴致勃勃地说起她和这部电影搭档的男主演约翰尼·米勒相处的趣事。
凯瑟琳听出了些许别的意味,她好笑地抱怨道:“你这纯粹是在故意馋我——你明知道我现在接的戏,要么碰不上这样的,要么就是被我的年龄吓跑。”
“多可怜的凯瑟琳,孤身一人住在这座人人都寻欢作乐的城市,却找不到人陪她。”安吉发出音色迷人的低笑,显然是因为米勒而心情相当愉快。
“再等半个月,我就回来陪你好吗?至于现在,”安吉故意拉长语调,“你只有自己去找找乐子啦。”
两人又放松地聊了一会儿后,凯瑟琳放下电话,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换件短裙,趁下午阳光正好,像之前的每个周末一样,联系托比和卢卡斯去圣塔莫尼卡的海滩上晒晒太阳、或者在码头上打牌——虽然她考虑到卢卡斯在上次输给她一千美元后,大概会一看到她拿起扑克牌就跑(尽管她当晚就全用来买酒请客了,但想必她给卢卡斯的心理阴影仍然很大)。好吧,她本该抓紧时间淘更多的剧本,现在却只想从托比口中问出些莱昂的情况。
她回到卧室打开衣橱正准备挑选的时候,客厅的电话却不识相地再次响起——凯瑟琳只好把手中的两条腰带甩到床上,又出去接起听筒。
但却不是安吉再次打过来。一个陌生的、看上去像是外国号码的电话里传出男人浓重的呼吸声,像是喝醉了,又像是为什么而伤心,而且在接通的第一分钟里甚至没说一句话。凯瑟琳微微有些疑惑——她可没有把这里的号码给过什么外国人。
“last call,”凯瑟琳冷淡地说,“回答我或者挂掉电话。”
电话的另一头终于有了点别的动静:他发出一点娃娃音般的鼻音,似乎在组织语言——
这音色实在太有特点,凯瑟琳立刻反应了过来,她第一反应居然有点惊喜,但瞬间又添了些恼火:“莱昂,我把电话告诉你不是为了让你来戏弄我的。”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而巴黎与洛杉矶的时差是9个小时,那么在莱昂纳多那边已经到半夜了。亏托比还在她面前夸耀莱昂在拍戏时有多么专业,从来都是早睡早起、用功准备,原来可能都是在哄她。
但他这个状态并不常见,也许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凯瑟琳决定难得地放柔语气问这个男人:“到底怎么了,莱昂?我想在你那边已经很晚了。出了什么事吗?”
“凯瑟琳。去年我在毒蛇屋拦住你喝酒的那次,你当时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家庭的变故?”他突兀地问道她从不愿想起的事,“我现在和你感同身受了……”
凯瑟琳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