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根琴弦
车辆飞速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碎金似的落日余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天空即将陷入沉睡。
纪律刚刚给母亲打完电话,告诉她说自己正在回家的路上。
按照常理,今日纪律离校是怎么都轮不到季瑞清来接的。然而纪律的父亲纪行礼不在国内,要到月底才会回来。母亲虽然有驾照却已经整整二十年没有上过大马路,纪律则是在去年暑假拿的驾照,没有父亲的陪伴也不敢贸然驾驶。
纪律将这件事说给了季瑞清听,原本只是当作玩笑话,却没想到季瑞清主动提出要来接送自己。想想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纪律欣然同意,只是母亲陶安禾那边却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后来,还是季瑞清亲自打去电话,将事情的缘由略作修改后缓缓道来,并告诉她说只是举手之劳。最初,陶安禾自然是谢绝的,可是耐不住纪律在一旁撬边,加之对季瑞清的印象颇为良好,也舍不得女儿独自一人搬运行李,最终才松了口。为了表示谢意,陶安禾给了纪律一笔钱,让她请季瑞清吃个便饭。
红灯亮起,车子稳稳停下。
纪律逮住时机,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季瑞清的手臂,问道:“晚上想吃什么?我妈妈让我请你吃饭。”
季瑞清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怎么不叫我叔叔了?”
纪律一愣,漆黑的瞳仁里浮现出一点讨好的笑意,她伸出两根手指,缓缓地爬上他冷白的手背,用了一点点力道,自腕骨抚摸至指骨,如同一只刚学会撒娇的小猫。
“哎呀,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叫你老师会很奇怪诶,怎么会有老师来接学生回家呢?叫哥哥好像也不太行,因为······我的室友明显对你很感兴趣,我这也是帮你避开了麻烦。”一双骨溜溜的眼睛调皮地转动着,显然是在思考怎么将理由编得更可靠些。
季瑞清勾了勾嘴角,没有接话。
就在纪律以为哄骗失败了的瞬间,他翻动手腕,掌心向上,牢牢地抓住了那只不安分的小手。
她的手细腻匀称,指甲圆润透亮,呈现出天然清澈的美感。
季瑞清将手收紧,两人十指相扣,了无罅隙。
纪律动了动手指想要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指腹上一层薄薄的茧在自己的手背处打着圈,一遍又一遍,将人磨得心痒难耐。
“知道错了没?”
“知道了。”
“下次该叫什么?”
“季瑞清!”
她被那幽深的目光盯得浑身发烫,好在绿灯适时地亮起,推了推季瑞清提醒他说:“专心开车。”随后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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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过后,季瑞清继续负责将纪律送回家。
朦胧夜色下,两排针叶林蜿蜒而行。一片轻白色的薄雾笼罩在高楼之上,经过月光的洗礼,好似镀上了一层细密的银辉,与空中繁星交相辉映。
即便坐于车内,无法亲手触及这片月夜,心灵深处仍有所触动。纪律开始好奇,那首索尔的传世之作《月光练习曲》所描绘的是否也是如今夜这般宁静平淡的月色呢。
不过,那时的月夜应该更加纯净无暇,没有楼宇的遮挡,却有潺潺的溪流,有成片的蔷薇,有婉转的歌声。
所有的一切,都应当沉浸在绵绵情意中。
这么想着,纪律扭头凝视季瑞清。
温柔如烟,清冷如霜,纪律觉得,世上所有美好的词语都可以用来形容他。此刻,男人丰神俊朗的面容融进了月色,是说不出的和谐自然。
季瑞清将车停稳,挂档熄火,解开了两人的安全带。
“那么,明天见?”纪律眉眼弯弯,笑得甜美。
她转过身去想打开车门去取行李,“咦?车门被锁了。”
“嗯,我故意的。”
纪律不明所以,愣愣地开口:“为什么要锁门呀?我要回家了。”
“我等了你一个下午,还充当免费司机免费劳动力,就不能有点报酬?”
季瑞清修长的指节一下一下富有节奏地敲击着皮质坐垫,也不着急,就这么慢条斯理地候着。
纪律恍然大悟,却又碍于面子,害羞到不敢与他对视。等到她终于做好心理建设鼓足勇气时,却又和泄了气的皮球似的,最终干巴巴地抛出几个字,“下次一定。”
季瑞清敛起几分笑意,说不失望是假的,可毕竟是捧在心尖上的人,只能自己宠着。
“你生气了?”纪律坐直身子,微微前倾,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他脸上。
“没有。”
一双月牙眼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乌润漂亮的眼瞳里藏着各种细碎的小情绪,勾的人想要钻进去瞧上一番。
“你分明就是生气了。眼尾下垂,嘴角微抿,这些都是生气的表现。”
季瑞清闻言诧异,他伸出手来摸摸了唇畔,又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眼睛,并没有发现纪律说的那些小细节。
“你这个小骗子······”
吧嗒一口,有什么软糯的东西触及了自己的唇角,带着丝丝甜意,像是蜜糖融在了空气中。
气息如兰,一触即逝。
季瑞清垂眸。
车内灯光昏暗,只余一盏暖黄色的顶灯,半明半暗的光线将女孩的面容勾勒得有些不真切。她正不安分地摆弄着双手,栗色长发垂在胸前,遮盖住了一点儿绯红的面颊。
还没来得及平复的情绪卷土重来,他抬手,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庞。似乎觉得还不够安抚心底的那阵酥痒,他向前倾身,一下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不够。”
“唔?”纪律还未回神,嘴唇就被堵得严严实实,湿热的鼻息如烈火般蔓延,在空气中纠缠不休。
和第一次的强势有所不同,这次他遵守并履行了了诺言,极轻极柔,不像是亲吻,更像是柔软棉絮之间的微微触碰。
饶是如此,对于没有什么经验的纪律来说,这依旧是一场持久战,而现在,明明是坐在舒适的皮质座椅上,却仍觉得浑身酸软,一股又一股可怕的失控感在脑中爆开。
她闭着眼睛,手指颤抖着摸索到了季瑞清的衣领。她像是个溺水的无助之人,终于在荡漾碧波中抓到了一块浮木,用尽力气攀了上去。
这一拽,使得两人鼻尖相碰,更是密不可分。
“难受吗?”季瑞清边轻吻着她,边用手掌拂过她微微弓起的后背。
唇瓣微张,说不出一个字来,倒是方便了被深入探索。
倏地,纪律感觉到季瑞清浑身一僵,停下了动作。双手依然揪着他的衣领,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又用粉唇去碰了碰他的嘴角,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期盼。
季瑞清退开几许,颇有些无奈地凝视着纪律,“乖,下次再亲。”
纪律不明所以,却在季瑞清的眼神暗示下扭头望向副驾驶一侧的车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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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外,正站着一名打扮得体的女士,她姿态优雅,眼睛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过眼前的车辆。纪律被吓了一跳,刚才还缠绵的情意在瞬间消失殆尽,她抚了抚自己的心口,要不是知道车窗是单向玻璃,今日便是她的“死期”了。
花了几秒钟平复呼吸,又花了几秒钟整理仪容,两人才从容不迫地下车。在见到母亲陶安禾后纪律还小小地吃了一惊,装作不知情的模样。
“伯母,您好。”季瑞清向纪母点头示意。
“您好,季老师。”陶安禾虽心中疑惑,但是保持着良好的涵养,“多谢您送我们家纪律回来,不知道可否是纪律给您添麻烦了,我看这车可是在这儿停了一会了。”
季瑞清微笑着刚要作答,就见纪律拽着母亲的手臂,将手机递了过去,“妈妈,我刚才想转账给季老师,可他怎么都不收。今天是他请我吃的饭,我实在是不好意思。”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一来一回的收款退款账单。
陶安禾这才露出个真情实意的笑容来,做母亲的总是小心万分,生怕自己的宝贝女儿被欺负了去。
她摸了摸纪律的脑袋,随后将右手提着的礼盒交到季瑞清手中,“我猜到您未必会让纪律请客,因此我特备薄礼,还望您收下。”
“伯母,您客气了。”在纪律的眼神示意下,季瑞清还是恭恭敬敬地接过了礼盒。
季瑞清离开后,纪律同母亲一道返回小区。
行李箱的几只轮子同沥青路面摩擦碰撞,发出嘎哒嘎哒的声音,在幽静寒冷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
“一一,妈妈问你哦,学校里有没有男孩子追求你呀?”陶安禾的话如同惊雷般在纪律耳边炸开,她脚步一顿,心中慌乱四起,难道是自己和季瑞清的事情被发现了。
不过,陶安禾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自顾自地往下说:“你李阿姨的女儿现在还在念初中,听说就和同班男同学谈了朋友,最后被叫了家长。他们这是太早的早恋,我不提倡。”
青春期时,父母总是担心她早恋。为了杜绝一切可能,纪律在念高中之前用的一直都是老人机,里面虽然也安装了聊天软件,但操作起来十分繁琐。后来升了年级,父母的管制也渐渐放松,不过,那时的她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确实没有什么旁的想法。
现在,兴许是年岁上涨,已经成年的缘故,父母倒是没再耳提面命了。
“没有,我心里只有学习。”纪律并不打算将这件事过早地告诉父母,瞒天过海方为上策。
“你这小孩!”陶安禾佯装生气,最终却又露出一个满足的笑容,“就会逗我开心。不过,我还是有几句话想提醒你。”
“虽然你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有自己的价值观,但是妈妈还是希望你把重心先放在学习上,千万不要因为玩乐、恋爱影响了学业。我希望你能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不要光看哪个男孩子长得帅,年轻帅气并不能当饭吃。当你站在足够高的地方,眼界足够宽广时,再去回望你过去的人生,你会发现曾经百思不得其解或者视若珍宝的东西,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妈妈,你是希望我现在不要找男朋友吗?”纪律低垂着脑袋,有些看不清楚情绪。
“倒也不是,只是要将人看清楚了,不能急于一时。”
“那如果是认识很久了的那种呢?”
“那可以考虑。我们家要求也不高,外貌也不是最看重的。但是,我私心还是希望能门当户对,我们不高攀,也不扶贫。”陶安禾絮絮叨叨地说着,似乎已经想到了女儿出嫁时的场景,“人呢,首先要有责任心肯上进,其次要脚踏实地,善良孝顺,最重要的一点是对你好。妈妈希望你能谨慎地对待这个问题。”
纪律没想到母亲说话会如此直白明了,脸上不由得浮现起一股羞涩,但她还是乖巧地点点头,应付了两句。
“如果你有了男朋友,一定要和我说。你年纪轻阅历浅,容易上当受骗。至少得先过了我这一关,你们才能有长久走下去的可能不是吗?”
纪律一怔,竟没有了再说话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