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章
夜已深了，元曦一行人是在日落前赶到客栈的，再往前便是荒山野岭，元曦便令众人在此休整一夜，天明再走。
纪止和洛景和之间有特殊的联络方式，即使他出门在外，密信也很快被送到了他手上。
他坐在桌前，隔壁就是元曦的房间。
他是在今日下午收到的信。
太子逼宫，事关重大，按理说他应当立刻将这个消息告诉元曦，但他没有。
今日的局面可以说是他一手造成的，事情正在朝着他想看到的方向发展，元曦也离京在外，不必担心她被牵涉进去出什么事。
可他接到消息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马上告诉元曦，太子造反势在必行，元曦就算回去也阻止不了，但她或许能赶得及见皇帝最后一面。
理智拉住了他即将迈出房门的脚。
元玟此人，满身都是漏洞，他若是登基，只要稍加引导，他自己就能把大魏的江山败个干净，江夏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改朝换代。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在做的事。
除杜钧年，虽然是元曦所愿，但不得不承认，就算没有元曦，这一步也在他的棋局里。
杜钧年不死，元玟就没那么好对付。
太子会逼宫也在他的计划之内，就算太子先前没有这个打算，他也一定会让他有。
弑父夺位，这就是他为元玟日后提前埋下的一颗大雷。
现在若是让元曦提前知道了消息，难保她在盛京不会有其他安排，反而成全了元睿。
他对元睿实在没什么好感，也没有为他人做嫁衣的习惯。
纪止沉思着接下来的局势。
瞒着阿曦实在于心难安，可今日天色已晚，阿曦赶了一日的路已经累了，此时自然不能再打扰她休息。
明日好了，等明日他就告诉阿曦，也不算太慢罢。
纪止将手上的密信慢慢递到烛火之上，火舌很快卷着纸条吞噬，只余桌前的落灰。
客栈建于山间，清晨空气中都带着青草的芬芳，清新好闻。
元曦下楼时，便瞧见纪止和陆瞻一南一北各占了一张桌子。
见她出现目光都投了过来。
元曦犹豫了一瞬，坐到了陆瞻那边。
明瑜那边来信，她得跟陆瞻商讨一下。
出乎意料的是，纪止竟什么也没说，只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盯着她。
元曦不自然地偏开视线，移了移身子，看不见就当不知道。
见此，纪止不怒反笑，看来是他白替别人辗转犹豫了。
又是一日赶路，这日傍晚，元曦收到了梁恒的来信，与此同时，她在齐国的探子也报回了齐国的最新消息。
梁恒人还未回到安陵，就已经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姜皇后入主中宫数十年，向来以端庄和善的形象示人，对宫妃和皇子公主都宽仁有加，这是她头一次强硬回绝了齐帝息事宁人的意思，大肆清查后宫。
短短半个月内，搜查了数十处宫室，被抓进刑狱司的宫女太监数百人。
最终查到了丽妃身上。
丽妃育有三皇子、七皇子和九公主，在齐帝面前很得宠爱，表面上对皇后尊敬有加，但暗地里谋图太子之位的心思昭然若揭。
先前梁恒风流好色昏聩无能的名声，有一大半都是这位丽妃娘娘的功劳。
哪怕梁恒如今不同往日，在朝野之中都很有声望，丽妃也仍不死心。
撺掇姜欢离家的公孙静，正是这位丽妃娘娘的亲外甥女。
丽妃对此自然大呼冤枉，在齐帝跟前哭哭啼啼，隐射皇后和太子不愿容人，故意栽赃。
许是姜皇后一贯好说话，丽妃当着她的面就开始阴阳怪气提起姜欢，好好的世家千金，若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何会突然失踪。
甚至在安陵城中放出流言，姜欢跟人私相授受，还与奸夫私奔，结果半路惨遭抛弃，被人卖进了窑子，回不来了。
姜皇后亦是听到了这种传言，虽然齐帝这次没有作壁上观，及时制止了流言越传越广，但对幕后之人的追查却点到为止。
显然是知道放出这等流言的人是谁，有意包庇。
公孙静入宫见丽妃时，不慎在众位夫人面前说漏了嘴，姜欢有一心上人，因为身份低微入不得姜司马的眼，曾恳求她帮忙，想跟心上人私奔。
虽然很快被丽妃训斥，改了口说自己是在胡说，但在场那么多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于是流言又转到了姜司马嫌贫爱富，棒打鸳鸯逼走亲女上。
丽妃等人显然是算准了这种事不好澄清，就等着姜欢回到安陵，以她的性子，踏入他们早备好的陷阱轻而易举，梁恒再如何智计百出，也抵不过姜欢的亲口承认。
姜皇后先一步收到了姜欢自尽的消息。
她几欲昏死过去，独自在殿中枯坐了整整三日。
丽妃以为此计奏效，巴望着姜皇后能被活活气死最好，太子也因此被牵连失去人心，丢掉储位。
闭门不出的姜皇后却突然动了。
姜家是武将世家，姜皇后未出阁时也曾同兄长一同习武练剑。
她宫中还保留着出嫁时从家中带来的长剑。
姜皇后从箱子最底下翻出了剑，用绢布细细擦拭着。
这是她十五岁生辰时今上所赠，那时他说宝剑赠美人，相得益彰，说她的功夫俏极了，舞起剑来像蹁跹的花。
后来做了皇后，自然不能再舞刀弄枪，长剑也被收入箱中，她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碰过它了。
她步步退让，换来的却是他人的步步紧逼，这些人不逼死他们怎会甘心？
可她姜斯姮，绝不愿任人宰割。
欢儿，你且看着姑姑为你报仇。
就先从德灵宫开始吧。
姜皇后将剑藏在斗篷之下，往德灵宫而去。
见她来势汹汹，德灵宫的宫女太监忙一边试图阻拦，一边进去报信。
丽妃听了哼笑一声，姜皇后的性子她还不知道，这种直来直去的人最好对付了。
她心里瞬间已经转过数十个对付姜皇后的法子。
整了整头上的花冠，抬手示意公孙静扶住她，对一旁的小太监说：“快去请皇上过来，就说皇后不分青红皂白在我宫中欺辱我，说得越惨越好。”
“是。”
吩咐完这一句，丽妃就在公孙静的搀扶下出了殿门。
虽然有太监拦着，但毕竟不敢在皇后面前放肆，何况姜皇后身边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两相争执也只是稍微拖延了片刻，姜皇后已经进了德灵宫的门，正立于中庭。
丽妃露出个惶恐的笑来，问道：“皇后娘娘好大的阵仗，若是臣妾有什么做得不妥之处，您要惩治，让人传我一声也就是了，闹得这么大，您就不怕皇上怪罪么？”
姜皇后没有像往常一样因她搬出皇帝而退让，她面无表情地朝着丽妃走去，一旁的公孙静不由得退了一步，莫名心生惧意。
从前因为姜欢很喜欢她，所以皇后待她也一直很和气，还赐过她不少珠宝首饰。
这是她第一次在皇后面前，感受到一种可怕的气氛。
见皇后不说话，丽妃脸上的笑也有些挂不住了。
她眼神不由得朝外看去，守在宫门口的宫女摇摇头，示意皇上还没来。
姜皇后最终在丽妃跟前三步远处站定，但她依然没有理会丽妃，反而先看向了公孙静。
“这些年，欢儿一直将你当做她最好的朋友，看在欢儿的面子上，我从未为难过你，哪怕你是丽妃的外甥女，我也将你当成自家晚辈来看待，年节时给你的赏赐比其他贵女都厚重不少。我今日想问问你，为什么要害欢儿？”
公孙静唇微微动了动，抬起头直视姜皇后，看见了对方脸上的疑惑之色。
她不由得转了转目光，避开姜皇后灼人的视线，说道：“皇后娘娘待臣女很好，欢儿也对我很好，所以臣女又怎么会做对不起欢儿的事呢？娘娘恐怕是误会了。”
“事到如今何必还说这些推诿之词，我想听你一句真话。”
丽妃狠狠掐了掐公孙静的手，示意她不要胡乱说话。
公孙静感受着手上传来的疼痛，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悲凉。
她放开了扶着丽妃的手，对皇后道：
“娘娘出身名门，是天之骄女，姜欢是大司马唯一的女儿，更是受尽宠爱，你们这样的人，怎么会懂得别人的痛苦呢？
是，姜欢的确对我很好，她有的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忘给我留一份，宫中赐下的锦缎，千金难求，她挑完了也会送给我，可这算什么？施舍么？我这些年跟在她身边，处处护着她，为她挡下别人的刁难，当她的玩伴密友，换来的就是大小姐好心的施舍？”
“静儿！”丽妃呵斥了一句，另外二人却都未理会。
姜皇后冷冷道：“你是有心护她还是故意害她，我心里有数，从前我只当你是有些小姑娘的心思，不愿欢儿同别的姑娘交朋友，但欢儿既然喜欢你，我也没有过多插手，但这次，你是想毁了她。”
“臣女没有。”公孙静矢口否认，姜皇后却并不听她这话，接着又道：“这么多年你都是小打小闹，欢儿也没有受到什么实质伤害，那为什么这次你要突然对她下死手？”
公孙静听了这话好像突然被什么戳中了，索性承认道：“没错，我就是想要她死，凭什么我求而不得的东西，她却弃如敝履？孟家大公子何处不好？哪里配不上她？只因心悦于她就要被她贬的一文不值，我就是想让她也尝尝，被人抛弃背叛的滋味。”
姜皇后皱了皱眉，半晌也没想起来这个孟家大公子究竟是谁，但显然公孙静喜欢那个孟大公子，可孟公子喜欢姜欢，因此她嫉恨生恨。
弄明白了缘由，姜皇后还有话要问：“也是你给欢儿送的毒药？”
这话引得丽妃诧异，见公孙静没有反驳如何不明白，她没忍住当场给了公孙静一巴掌。
怎么能让姜欢死？他们后面的谋划可还需要姜欢出现，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真是上不得台面。
她转头对姜皇后道：“皇后容禀，我这甥女许是发了什么癔症，胡言乱语的，臣妾先带她下去，免得惊扰了您，姜姑娘人都不在安陵，静儿一个小姑娘，哪里来得这么大本事去害她？”
公孙静被这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唇边渗出了丝丝血痕。
她冷冷笑了几声，又道：“是我给她送了信，毒药也是我给的。就当是成全我们之间的姐妹情分，免得她回来了还要受人议论，被千夫所指。”
丽妃这下是彻底铁青了脸，转头喝道：“还不快把她给我带下去？”
两个宫女忙上前半扶半拽走公孙静。
姜皇后觉得怪异，但来不及多思，喝道：“站住。既然你认了，那就不算我冤枉你。”
语罢忽然拔出了长剑，众人还未看清她动作，长剑已经稳稳刺入了公孙静的胸膛。
公孙静转头，面上的诧异之色仍在，人已经软软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