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章
皎月被推倒在一旁,她回过头,不可置信的看着端王:“玢郎。”
端王跌坐在地,半倚着柱子,胸前赫然插着一只羽箭,血迅速渗出,浸透了他的衣袍,他的手微微抬起,朝着皎月的方向。
皎月慌了神,一时间甚至忘了可以站起来,手脚并用的爬过去紧紧握住了端王的手,脸上全是惶恐:“怎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替我挡?你不是不喜欢我吗?让我去死你就能彻底摆脱我,摆脱这些是非了啊,为什么?”她抬起头,脸上的妆已经被泪水冲得不成样子,她用一只手扯住了陆瞻的袖子:“你快,你快救救他,快啊。”
陆瞻也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不会医术,只能问竹苓:“青九呢?她不是最擅医术么,快把她找来。”
竹苓点点头,转身寻青九去了,青九应该就在院外。
端王拍了拍皎月的手,努力的朝她笑了一下,废了好半天才说了句:“不要哭,妆都哭花了,皎月,你刚刚问我的话,我告诉你答案。”
皎月哭着不停摇头:“不要,你现在不要说话了,等你好了再告诉我,我不急的,我可以等,那么久都等过来了,玢郎,你会没事的。”
端王想抬手摸一摸她的脸,但身体里的力气流失得飞快,他又不想让她发现,便只是握紧了她的手,反复轻揉着,想给她一点安慰。
那只冷箭射出后人就不在了,外面的人已经打了起来,此刻这水榭反而是最安静的地方,只有女子不停哭泣的声音。
没多久,竹苓就带着青九回来了,皎月看着青九,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你快救救他,求求你了。”
青九应了一声,蹲在端王身边开始把脉施针,可没多久她突然停了下来,看着皎月,摇了摇头。
“你摇头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停?你不是大夫吗?你快救救他啊,你为什么不救他?”
“抱歉,我,救不了他。”那一箭伤及了心肺,已经来不及了,只怕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不可能,你胡说,玢郎,玢郎你等等,我带你去找大夫,我知道晋州最好的大夫在哪儿,我现在就带你去。”皎月一边喃喃说着,一边跪在地上努力的想将端王抱起来,怀中人却拉住了她,就像当初在灵春阁一样,只不过那时拉着她的手很用力,也很温暖,这只手却有些冷冰冰的,似乎她轻轻一挣就能挣开。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她俯下身子努力的想要听清,她听见了,他说:“朝朝暮暮,唯思卿。”
皎月像是被定在了原地,那一瞬间脸上所有的情绪,都突然没了。
朝朝暮暮,唯思卿。
“呵呵,呵呵呵呵呵——”她唇间溢出了轻笑,眼角却一直流着泪,手上,裙子上都是血,眼神死寂,像个破碎的娃娃。
记得画屏初相遇。好梦惊回,望断高唐路。燕子双飞来又去,纱窗几度春光暮。
那日绣帘相见处。低眼佯行,笑整香云缕。敛尽春山羞不语,人前深意难轻诉。
另一边的地牢里,元曦和纪止本来正在商议如何才能让皎月带他们去见端王,就听见上面似乎传来了打斗之声。
难道是皎月因爱生恨,要对端王下手?
没多久,走道上响起了脚步声,哒哒哒的,似乎是个小孩儿。
二人冷眼盯着外面,纪止的手已经在背后紧握成拳,微微侧身挡住元曦,他到底是习武之人,虽然前几日受了鞭伤,但温谨之给的药效果及佳,伤口已经快开始结痂了。
除了第一日进来时服了软筋散,后面温谨之等人倒也没再给他们下药。
若真有事,勉强也能有一搏之力。
片刻后,却真的是个小孩跑了进来,不过二人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仍警惕地站在原地。
那孩子大概八九岁的样子,身上的料子很华丽,小小年纪腰上便挂着价值不菲的玉佩,脖子上还挂了个长命锁,脸圆圆的,看起来很是可爱。
圆圆的小孩站在牢前,看着这两个人,问道:“你们就是温伯伯抓来的人吗?他为什么要抓你们?”
“你又是谁?”
“我叫圆圆,是——”他的小脸都皱到了一起,似乎一时想不到该怎么介绍自己,半晌,仿佛想明白了什么,才道:“是来救你们的。”
接着,他从那宽宽大大的袖子里掏出了一长串钥匙,垫着脚去开那锁,一边道:“我听说温叔叔抓了两个人,昨日我偷偷听到姨母说你们是无辜的,不应该被抓起来。刚刚外面打起来了,院子里特别乱,我就偷了钥匙来救你们。”
他似乎并不知道哪把钥匙才是对的,只能一把一把的试,还要不停看着外面是不是有人来,急出了一头汗。
纪止拉住想走近的元曦,对她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这小孩来历不明,外面也不知是什么情况,先看看再说吧。
他面上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问道:“你放了我们,不会被大人罚吗?”
那孩子睁着双圆圆的大眼睛:“没事的,我悄悄来的,不会被人知道的。”
“你刚才说外面打起来了,那你知不知道是什么人啊?”
“不知道,刚开始有两个叔叔带着个丫鬟进来了,其中一个叔叔还长得很好看,后来院子外面就突然冲进来一堆人,然后就打起来了,然后我就不知道了。”
“那,温叔叔是你什么人呢?”
“温叔叔就是温叔叔呀,还能是什么人?”
元曦听到很好看的叔叔,便猜到他说的应该是枕石,看来他果然没事。
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纪止也不再开口打扰他,试了一会儿后,咔哒一声,锁开了。
圆圆惊喜笑出了声,开了门朝他们招手道:“快快快,快跟我走。”
二人对视一眼,还是决定先跟上看看。
这地道很黑,圆圆却走得很快,似乎对此处颇为熟悉,纪止有伤在身,元曦一手扶着他,一手扶着墙,以免撞到什么。
地道的尽头是一处阶梯,通向地面,此时那木板并未盖好,从缝隙中微微透出一丝光亮来。
木板不重,圆圆轻轻推开了木板,先是伸出头四处张望了一番,才回过头对他们兴奋的招手道:“外面没人,可以出去。”说完以他团团的身子本不该拥有的敏捷蹿了出去。
纪止低声道:“我先出去,你再上来。”
元曦没同他争执,点了点头:“小心。”随即扶着他,看着他顺着楼梯爬了出去,又回过身来拉她。
二人出来后,发现这地道口在这宅子的一处偏院,圆圆见他们都出来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温叔叔肯定是不小心抓错人了,他人很好的,我替温叔叔向你们道歉。”说着还认真的向他们弯腰作了个揖,随后指了个方向道:“那些人应该是你们的朋友,来找你们的吧,你们往那边走,就能看见他们了,我也该回去了,不然被看到的话,温叔叔又该罚我练字了。”
元曦温言道:“谢谢你了。”说着想摸个什么东西作为谢礼给他,不过一伸手才发现怀中空空如也,应该是被那些人搜过身了,幸好她没带什么会暴露身份的东西在身上,只是这下却犯了难。
纪止见她一脸为难,唇边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意,他身上的东西也被搜走了,便从衣袍上扯下一粒扣子,递给了圆圆。
“只有这个了,聊表谢意。”
这扣子是一枚墨绿色的玉石,玉质透亮,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元曦打量了一眼,这么一小枚扣子,只怕比圆圆腰间挂的那块玉还值钱,江夏王府果然是财大气粗。
大约小孩子都喜欢这种看上去漂亮精致的东西,虽然圆圆穿得就像个有钱人家的子弟,不过他还是很开心的收下了。
“那我走了,哥哥姐姐再见。”
圆圆很有教养的朝他们告了别,随即一蹦一跳的走远了。
“你怎么看?”
元曦仍看着圆圆的背影,一时没反应过来,顺着纪止的目光看去,才明白他在问什么:“这孩子脸色红润,肤色细腻,手上只有拿笔磨出的茧;身上所穿的是西临特有的凌云锦,千金才能买到一尺,一般的大富之家都没有这等手笔。他看上去不过八九岁,八九岁的孩子却敢背着大人放了关在地牢里的人,言谈间对于放走我们所带来的后果也并无什么惧怕之意,至少说明这孩子很受宠,他料定大人即使知道也不会拿他怎么样,看来,又是与前朝相关之人。”
纪止轻轻摇了摇头,她还是容易把人往好的方面想:“你错了,他不是不怕,而是知道根本没人会罚他。”
“什么意思?”
“我那日分明看到地牢的钥匙在温谨之身上,来送饭的人身上也没有牢门钥匙,只是将东西放在铁栏外,按这孩子的说法,那就是他从温谨之身上偷来的,你也见过温谨之,你觉得他是一个粗心到会被个几岁的孩子偷走一大串钥匙的人吗?”
元曦顺着他的话开始沉思,就听他又道:“还有,这后院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如果是你,有人来袭,而且分明是冲着你手上抓的人来的,你会怎么做?”
“加强守卫,不让人被救走,或者用作人质要挟对方。”
“不错,无论哪种,都不该是置之不理,甚至连守卫都撤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是故意让这孩子来放我们走的?”
纪止点头。
元曦方才一直在思索这孩子的身份,倒没往这上头想,现在听纪止这么一说,也回过味来。
“他方才说他看见了有人进来,还看见前面打起来了,说明他是先去了前面的庭院,听这打斗声前边人应当不少,他一个小孩穿的这么招眼,想不注意到他都难,但他却能安稳躲过正在打斗的人群,偷走温谨之的钥匙,再来放我们,显然是在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