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她猛地站了起来:“竹苓,这信是谁送来的,萧海晏人呢?”
“回殿下,这信是方才萧世子的长随送来的,至于萧世子,奴婢不知。”
“立刻去问。”
“是。”
细辛接过信粗粗一览,讶然出声:“萧世子要去边关?”
见元曦点头,细辛道:“萧家掌兵权多年,萧家军在民间声望极高,如今朝中得力的武将并不多,若是萧世子此番真能在边关退敌,萧家军就能名正言顺的交到萧世子手上,殿下所图便能多一份助力,小郡王此行也会更加顺利”
元曦闻言斥责道:“闭嘴。我与他相交,并非谋图萧氏兵权,戎狄来势汹汹,作为挚友,我并不希望他去涉险。”
见元曦动了怒,细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跪下请罪。
“奴婢失言,奴婢只是想着,殿下所求步步危机,若能多一份保障也是好事。”
元曦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只是你也知此事步步危机,自相识以来,无论是海晏还是萧夫人都待我极好,若他是为了自己的追求抱负而去,我自当全力支持,若是为了我——,战场凶险万分,万一出了意外,我承受不起,问心有愧。”
她不想把萧海晏也牵扯进来。
不一会儿,竹苓便回来了,对上元曦询问的目光,有些不敢直视的低下头去,回禀道:“殿下,萧世子今晨已经随军出发了,此时,应该已出了盛京。”
元曦闻言,反倒冷静下来:“他是以什么身份去的?这次出征主将又是谁?”
“这次——萧世子就是主将。昨日朝堂之上群臣争论倒是激烈,可此时能调动的只有萧家军,而萧老将军征战多年,落得一身旧伤,萧世子主动请命,还立了军令状。太子殿下倒是想反对,可杜相这次却带病上朝,一力支持萧世子,陛下便封萧世子为威远将军,调了五万萧家军出征。”
“为何只有五万?”
“好像是太子的意思,说是萧家军骁勇,五万足以,剩下的须得镇守边关,防止西辽趁机来犯。”
萧海晏出身定国公府,定国公萧奕凭军功封侯,昔日与镇远将军并称大魏两大名将。而萧海晏虽自幼随其父出入兵营,也上过战场,可从未独自领过军。
“知道了,一有消息即刻告诉我。”
“是。”竹苓领了命,悄悄看了看跪在不远处的细辛。
细辛人如其名,做事向来稳重,比她有分寸得多,殿下待她们又一向宽和,细辛被罚,还真是头一次。
似是察觉到竹苓的目光,细辛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竹苓便什么也没说,侍立在原地。
过了小半个时辰,元曦方开了口:“起来吧,若有再犯,就不必留在我身边了。”
用过晚膳,元曦捧了本异国志在读,竹苓想着白日的事,剪灯芯的手就不由晃了晃,被火苗一燎,将自己吓了一跳。
元曦头也没抬,问道:“今日怎么毛毛躁躁的?”
竹苓索性放了剪刀:“殿下,您说杜丞相这次为什么不帮着太子,反而支持萧世子呢?”
元曦有些好笑的看向她:“你就想这个想了半天?”
竹苓吐舌:“奴婢愚笨,实在想不明白。”
元曦耐心解释道:“杜钧年此人,虽然心机深沉,老谋深算,做了很多令人不齿之事,但在家国大事上,他还是拎得清的,若是此时为了党派之争而用太子的人,若不能收服萧家军,将士不能一心,何谈取胜。而嘉浮关是我大魏的第一道防线,嘉浮关若破,北狄就将长驱直入,嘉浮关身后三座重镇都会不保。北狄人凶残,届时边关百姓只怕会承受灭顶之灾。”
竹苓却更加疑惑:“可当年镇远大将军的事,不就是杜相干的吗?”
元曦摇了摇头,神色晦暗不明:“你还是去剪灯花吧。”
见元曦不肯再说,竹苓只得压下疑惑,老老实实继续做事。
元曦的心思却已不在书上。
镇远将军一事,她手中已有证据,的确是杜钧年所为,只是近几年朝堂交锋多次,她对杜钧年也有所了解,单单为排除异己,不至于此,加上近来查到的一些事,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敢深思,此时被竹苓问起,她握着书的手渐渐收紧。
当年的封将军麾下,收留了不少南疆遗民。南疆当年虽然偏远,却并非与外界毫无联系,有些族人就常常出去四处游历,甚至定居于别处,这些人在南疆之乱时都不在族中,由此逃过一劫。后来朝廷四处追捕逃脱在外的南疆遗民,那些逃出去的南疆遗民,为了活命,很多都托庇于镇远将军。
而十年前的那场战役,那些人,连同镇远将军,都死在了战场上。
想到此,元曦突然问道:“暮去和朝来到哪儿了?”
竹苓想了想,答道:“从盛京出发走水路至江南,也不过小半个月,走得慢些这个时候也应该已经到江南了。”
贵妃棺椁送入皇陵之后,二人就已经离宫往江南去了。
“可派了人护送?”
“殿下放心,青一选了六名青衣卫同往,两位姑姑不会有事的。”
元曦这些日子曾多次回忆过沐贵妃病重那段时日,那是她们母女难得的平和时光,沐贵妃虽然依旧总是反复提起南疆,提起复仇,偶尔却也会问问她的情况,关心她的饮食,还叮嘱了她许多话。
就仿佛,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似的。
她一直不敢深想,有些事却不得不想。
“传令给他们,在护送的同时,也盯着点,看看她们去江南都做了什么。”
竹苓不解:“不是去找谢瑶姑姑吗?”青衣卫不少都与南疆有关,故而提起谢瑶都以姑姑敬称。
“恐怕不止于此。”元曦看着廊下的雀儿,心中疑惑挥之不去。
暮去和朝来的态度太奇怪了,她们一直以报仇为己任,怎么会在这个关键时候离开盛京?
母妃这些年也派了不少人去找,都一无所获,当年南疆动荡,活下来的人本就少之又少,又已过去了这么多年,又凭什么断定瑶姨还活着,并在江南呢?
母妃还是有不少事瞒着她。
“殿下,宜宁公主来了,正在外殿。”
“快请她进来。”
“给皇姐请安,皇姐,我今晚能和你睡吗?”
元曦好笑的看着她:“怎么,这么大人了,还不敢一个人睡?”
宜宁有些不好意思:“不是,就是许久没有和皇姐睡在一起聊天过了,突然有些怀念。”
“好啊,只要你不半夜抢我被子,我就没意见。”
“皇姐净取笑我,我可问过幼织好多遍了,幼织说我睡觉规矩的很,才不会抢皇姐被子呢。”上一次二人同住,第二天一早元曦就苦着脸说被她抢了被子,半夜冻得不行,宜宁当时傻乎乎的信了,愧疚了好久,发誓要把自己这个坏毛病给改过来,就让幼织晚上看着她,若是她不老实就立刻把她叫醒。
结果幼织听完一脸莫名,说她晚上睡觉一直规规矩矩,从来不会乱动,她这才反应过来是被皇姐捉弄了。
元曦笑眯眯的,“是吗?可上次我确实冻得不轻啊。”语气分外诚恳,倒是让宜宁又有些怀疑自己,皇姐应当不是故意捉弄她,许是自己那日真的抢了皇姐的被子吧。
“皇姐放心,绝对不会了,我要是再、再这样,你就把我踢下去。”
竹苓简直要憋不住笑,殿下又在捉弄人了,也就是宜宁公主才会这么好骗,真信了这种话。
元曦暗暗对她挑了挑眉,示意她不许说出来,竹苓会意的点点头,恐怕明早宜宁公主还得接着怀疑她是不是同文颐宫犯冲。
姐妹二人并着肩躺在床上,暑气渐起,厚厚的绫帐也换成了轻透的纱缎,殿中灯火熄了大半,只留了零星几盏晕黄的光,以便起夜时照明。
宜宁搂着元曦的手臂,道:“皇姐的长公主府快修好了,应该很快就要搬出宫了吧。”
看出她不舍,元曦道:“就算我搬出宫,你也可以常常来公主府找我,父皇不会不同意的。”
“皇姐,我前几日去见了母后,母后看起来老了很多。”
“其实这么多年,我早就想明白了,父母亲缘,就在这个缘字上,我们有缘故而成为母女,可缘分不够,才会冷淡疏离至此。母后一直怨我,恨我,觉得我不该是个女孩,不该不得父皇喜欢,不该抢了妹妹的福气。皇姐,你记得那个妹妹吗?”
“记得,不过我没见过她。”
“是啊,我怎么忘了你是因为她才会被送出宫的。同是公主,可母后很喜欢她,为她取名姝,希望她美好漂亮,还亲自抚养她,奶娘嬷嬷加起来抱她的时候都没有母后多。”
宜宁缓缓说着,声音平静又温柔,仿佛她才是那个被皇后疼宠的小公主。
“其实我小时候偷偷抱过姝儿,她真的很可爱,很漂亮。姝儿出生后那几年,母后待我难得有了几分和颜悦色,有时天凉了也会嘱咐嬷嬷给我加衣。可是她才三岁,就夭折了,母后从那之后便待我如同仇人,可能一看见我,就会让她想起姝儿吧。”
“这同你无关,皇后是被自己的偏执蒙了眼,阿柔,过去的种种黑暗不堪都不该困住你,上一辈的恩怨也与你无辜,将来不管怎样,你还有我这个姐姐,姐姐会保护你的。”
“我知道,皇姐是我最重要的人,永远都是。”
元曦又忍不住促狭道:“那洛大人呢?你上次可还没表白心意吧?”
宜宁羞道:“皇姐!这才刚正经两句你就又欺负我,洛大人、洛大人是心上霜、天边月,温柔君子,翩翩玉郎。”
“咦?我家明瑜可是坊间有名的小玉郎,你这么说岂不是说明瑜不如洛景和了?要是明瑜知道了该多难过啊。”
“我——我就随口那么一说,再说,明瑜还小,自然不能同洛大人相较。洛大人不仅长得好,还是个好官,民间关于他的话本可不少呢,入仕以来一心为民,从不偏私,待人也是温和有礼,上次皇姐出事,多亏了他在,拿了主意,还一直安慰我,我才不那么害怕。”
元曦对她的偏心程度简直叹为观止:“这话你可别光跟我说,我又不能替你转达,你还是跟洛景和说罢。我听不下去了,还是早些安歇吧,说不定你今夜梦里还能见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