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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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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乱的记忆如同决了堤的水坝,像水流般湍急涌现。眼前闪过那场梦境,梦里她将缠了金纹的手,放到了赞恩的掌心里,她来不及阻止,交易既定,她体内的灵魂像烛火般颤动,她自愿献出了自己的灵魂。

    同赞恩的博弈,就是背水一战,稍有差错便是万丈深渊。

    记忆一面出现,又一面提醒她,不能想起来,绝对不能想起来……

    伊芙琳的眉头紧皱着,眼睑剧烈颤抖,不一会儿,她猛地睁开了眼,覆满寒霜的眼神刺向了床边的人,贴在脸颊边的湿热毛巾稍微一顿,又再度顺着她的脸颊往上,再向下地擦去。

    拭去汗津津的黏腻感后,毛巾落进了水盆里,接着是哗哗的水声,在这偌房间里尤为清晰,那双看起来就很矜贵的手,正重新给她拧着帕子。

    再贴上后,他开了口:“我还从未见过你那种眼神。”

    “很……不符合圣女的形象吗?”她稍稍回转了点儿神智,眼神也在看清人后,恢复了柔和。

    她大概能想象出,自己方才是个什么样子。

    路易抹开她汗湿的头发,轻声说道:“确实不怎么符合,不过更像你的本身。”

    他很早就知道,伊芙琳不像她的外表那般随和、坚韧,即使她未刻意展露过。

    伊芙琳垂着眼,没再接话,有时候扮演一个角色久了,她也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了。教廷教导圣女,要时刻端庄着,仁慈以待国人,向外界传播德罗索包容的形象,即便如今教廷失势,她也没有改掉这种形象。可圣女们不论做再多的努力,德罗索的包容都无法像斯特诺伐那般,做到真正的贵族平民和谐共处。

    累极了就会想,自己做了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呢?

    “我……”干裂的唇瓣再开口,负荷带来的晕眩还未彻底消散,她紧了紧眼,“我好像真的同赞恩做了交易。”

    路易的担忧是对的,她闭着眼,想不出给她擦汗的男人,会有何种反应。

    撇开刚才眼神带来的片刻隔阂,眼下听见她这句话的人,动作没再出现停滞,毛巾热了,就用冷水再过一遍,替她散着热。

    这样做了一遍又一遍,伊芙琳的心跳由快变慢,待她的温度趋于稳定后,披头散发的男人才开了口:“难道我们每一次吵架,你都要生病一次吗?”

    “什么?”这般答非所问,叫伊芙琳睁开了眼,她被路易带跑偏,“倒也没有总是生病……”

    他总抓不准恰当的词汇说事儿,这次之前,也就皮耶鲁那一次,哪担得起一个“总”字?

    路易不冷不热地嗯了声,替她掖了掖被子,“以后别再这样了。”

    他没来头的一句话,弄懵了伊芙琳。房间里没有点灯,她借着皎洁的月光去看男人的脸,他好像又照顾了她很久,没扣好的衣领,肩上快要滑落的外套,乱糟糟的长发……蓦地,她好像懂了他的意思。

    试探着从被子里伸出了一只手,抓住了被角上的这只苍白的大手,“我们以后别再吵架了。”

    半晌过后,房间里再出现一道低沉的声音,“好。”

    下午的那场争吵之后,逃跑似的金链的声音在他耳边萦绕了多久,他就想了多久,胸腔不断起伏,按捺住心中的嗜血后,他想,或许抛弃与否,并不重要,像她之前说的那样“并没有值得生气的事”。

    更何况看见了她脆弱的一面,见到她便会立即暴动的血液,也顷刻冰冷,他还怎么生气?

    赞恩拿走了他部分记忆,但他还记得最初的那场开启一切的交易。他躺在地上,四周都是大雪,什么也看不见,心里却是清明的,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再见到她。报复吗?他记不清了,她总是浩浩荡荡地来到奥普拉山,落到他身上,又在某个白日或深夜悄然离去,没有太多的预告。

    他应该只是想她了,尽管有所怨怼,还是耐不住思念。

    为德罗索做的祈福太久,不知道她是否为他祈福过。

    “路易,我想我没办法给你证明了。”她脑海中的想法,叫她不要想起他想让她想起的一切,似乎只是摸到点儿边,就会有人死去,生命如此脆弱,她不敢再乱想。

    伊芙琳只能握着他的手,做了一个又一个的保证:“……我知道这样说,有点儿浅白,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我,我不会再抛弃你。”她不由地想起同波西米亚一起撞见过的,一个哄着红颜的骑士,她兀地羞愧起来。

    路易沉默着,她心中的想法愈发清晰,德罗索和路易,从来就没有冲突。

    她应当是将这句话,好好地传达给了赞恩。

    路易始终看着她,不错过她一丝表情上的变化。

    既然你做了这样的保证,其他的又不再值得他生气……“好。”他没理由不答应。

    这次他们是真的,全身心地信任对方了。

    伊芙琳牵着他的手,掀开被子,拉着路易躺了下来。

    如果没有这么多复杂的事,她本该是一个帮教廷捞钱的圣女,他又只会是奥普拉山上的一朵野玫瑰,她会和他相遇,带着他们共同的记忆,在第三年回到德罗索,又在新的圣女即位后,带着他们的记忆,回到奥普拉山上,过他们自己的生活。

    届时,他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会同她闹脾气,她也不会总是哄他,他们躺在一起的时候,不论是哪种姿势,心都会在一起。

    可命运总是混乱不可预测,担忧的事情总会发生,好在他们还是走了过来。

    伊芙琳侧身缩进了路易的怀里,他微微一愣,这个动作太新鲜了,毕竟她早已摒弃了雅达哈的市井,圣女接受过的教育,不会让她滚进一个男人的怀里,就连前些日子,他们的同床共枕,她也是直挺挺地躺着,好似床就是她的棺材。

    安静的房间里,传来低低的笑,不是用吵闹换来的关注,原来会这般快乐。

    “波西米亚他们,都还好吗?”她记得昏倒前,是有侍女来找她,路易应该都安排好了。

    突然的话语,遏制了新王的笑。

    “侍女会照顾他们的。”

    自己都还没好,还能考虑旁的人,他真是拿金链都锁不住她爱操心的毛病。

    伊芙琳知道照顾好自己,才有精力对抗后续的事情,她将额头抵在了路易的胸前,故意道:“路易,你的心跳吵到我了。”

    “闭嘴。”来自凶巴巴的野玫瑰。

    房间里再有的笑声,更加清脆。

    从斯特诺伐的主城莫斯,快马加鞭到雅达哈,需要十来天,莫斯的贵族出资,群众出力,一边练兵一边穿越森林、大河,来到这边,会花更多的时间。

    但也不会超过二十五天。

    可以说,德罗索的边境还没传来消息,雅达哈就已经没有太多和平的日子了。

    他们需要尽早打算。

    同路易说开后,伊芙琳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起得比有公务的路易还早,天才蒙蒙亮。她坐在妆镜台前,梳理头发的时候,床上的人被吵醒了,直接坐了起来,锦丝的绸缎被从他身上滑下,露出大半的胸膛。

    昨夜到后半夜,她又发了汗,嫌热,生了病的人也不好一直过冷水,路易才给她喂了药,又脱了自己的衣服,把自己放凉了,再钻进被窝里抱着她。

    这一年里,他们时间最长的拥抱,就在昨晚了。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伊芙琳捋着衣摆站起来,往床边走,“我实在是担心那些孩子。”

    路易不耐烦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眼睛被窗外熹微的光刺到,眯了眯,“你不如担心担心你的德罗索。”

    “离斯特诺伐的人打到边境,还有几天,”伊芙琳瞧见他的表情,调转了步子,走到窗边将窗帘拉上了,“我们晚上再谈这件事。”她走了过来,捧起他的脸,在他殷红的唇上重重一吻。

    一点儿不克制地发出了较大的声响。

    这是他们之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吻,没有落在唇角、指节、额头或其他地方,占有似的侵略了一个全新的领地,带着宣告,经过昨夜,他们用这个吻保证,不再刻意虚张声势般地伤害对方。

    她走到门口,他也没皱眉了,只是嘴角的表情不着调,“孟浪的圣女。”

    关门前,伊芙琳竖起一根手指,纠正他,“是热情的圣女,我知道你喜欢这套。”

    “另外,一个优秀的国王,现在应该穿上衣服,走到议事殿去。”

    伊芙琳甜甜地笑着,“不过,你还可以再睡会儿,有什么办法呢?你毕竟是朵娇嫩的玫瑰花。”他在德罗索没有好好休息过,今天哪怕睡过头了,也情有可原。

    就连老国王都借口丰收节,放过长假,他还年轻,为何不歇息一下。

    她太热情了,脱口而出的情话像讲经文那样轻松,前些日子亲近又刻意疏离、保持一定距离的态度,就像是假象,直到门关上,他脸上的笑意也没落下。

    从路易吩咐别人给她弄的装扮就知道,这个国王的审美,就是庸俗的,喜欢华丽、奢华,更喜欢最直白的表达。

    若是在之前他们面上依赖对方,私底下又背着对方,私自做一个又一个决定的局面,她肯定不会这样,教育孩子需要适当的冷漠,经过昨晚,她肯定路易即便心里还是不安,也不会再追究她要做的事,并且不会背着她,继续放任赞恩为所欲为。

    如此好的孩子,就应该得到宠爱。

    而伊芙琳宠爱人的方式非常简单,满足他需要满足的所有。

    心意相通,他们现在只需要在各自的岗位上,为对方打算好一切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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