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8
深冬的京城常下雪,凌晨道路工人还未打扫到这边来,公寓外的街道上积了层厚厚的雪。
林鸠平衡感不是很好,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
“孟久,坐我的车去上班吧。”邢嫒在车里对她招了招手。
林鸠搓了搓发凉的手,踱步过去。
四年前研究所的事情闹得太大了,孟轲为了保护她,带她去改了名字,防止被研究所的人盯上。
现如今终于脱离了林家,以孟久的身份生活,要自如许多。
“邢嫒,我一直都很想问,”孟久系好安全带,“死神总是来人类世界,真的没问题吗?”
她有很多年没有见到邢嫒了,邢嫒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是在去年的春节,她和孟轲、周琪深在公寓里准备团圆饭。
邢嫒带着一身伤从空中跌落,还打翻了准备好的火锅。
她依时间的想法,没有过多参与空间里的事,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邢嫒出现后,沉默了许多天,不吃不喝好几个月才告诉他们,她如今已经是死神了。
这几年,如果不是邢嫒的突然出现,她还以为那段在空间里的日子,只是她做的黄粱一梦。
清晰又神秘。
邢嫒发动车子,“没问题,我不需要亲自去忙。”
“这样啊……”她不懂神的工作,也就由着邢嫒去了。
车子在公司的停车场停下,孟久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邢嫒叫住她,“晚上去楼云阁吃饭吧。”
见孟久没回答,她又继续劝道:“你别总是拒绝社交,多认识一些人,对你的工作也有帮助……”
“好啊。”
她没想到这次孟久会答应,惊喜地笑了,“今天不会加班吧?那我按老时……时段接你。”
邢嫒犹豫一瞬,换了个措辞。
“嗯,我先上去了。”孟久摆摆手,转身离开。
邢嫒再发动车子时,副驾驶换了个人。
黑雾在安全带下挤成一团,“你老给她塞人,那怪物会生气吧。”
“他都死了多久了。”邢嫒满不在乎地努嘴,“你要不习惯安全带,就别系,缩成一团丑死了。”
“我不缩成一团,你也老说我丑,”黑雾动了动,“我这是在尝试新事物。”
车子驶出车流,拐进小区。
“你不是最讨厌人类的事物了吗?回空间里老实待着吧。”邢嫒打了个响指,替祂开了扇门。
黑雾飘进纯白的空间,隔着裂缝诉说不满,“我的力量就是让你用来赶我的吗?你究竟是怎么学的尊师重道?”
“成为死神又不是我的选择,是你自己要让我接替你位置的,好吗?”
“又不是没给你拒绝的权利!”
裂缝愈合,将黑雾的声音隔绝在里面。
当初接替祂的位置,属于无奈之举。
时间死了,按照交易,死神要接受他的神祇,但本来的位置就空了出来,不找灵魂代替,会引起其他神明的怀疑。
用了几百年做的一个局,轻易就叫这个环节毁了,死神怎么会乐意?
她就这么入了套。
要么魂飞魄散,要么将灵魂永远束缚在地狱。
自杀的灵魂上不了天堂,张院长作为死灵还被祂束缚着,她只有选择接替位置,照顾张院长的死灵。
虫潮发生的事给她留下了不少心理阴影。
记忆也没办法消除,她花了好长的时间做心理建设,才走了出来。
邢嫒输了密码,打开公寓的门,去孟久的房间替她找晚上吃放要穿的衣服。
这间公寓本来是孟轲买下的,现在是她和孟久的暂住地。
她们两个每个月会付给孟轲一定的房租费。
裂缝再次被破开,里面的黑雾扔给她一块表。
“懒得修了,把他收了。”
邢嫒拿在手里看了眼,骂道:“你多少负点责!这一看就是个小孩子吧,非正常轨迹坏掉的表,我是不会去收走他的灵魂!”
“随便怎样都好,我是不想修了,未来得经历怎样的挫折,表才会抗压这么差?”黑雾背过身,根本不想面对。
邢嫒放下手里的裙子,把衣柜门关上,“不管怎样,这都是他该经历的人生,你给我好好修!”
象征每个人生命的表,都有不同的抗压能力。
当未来要经历的磨难太多,表的抗压能力便会受到影响。这个时候,表盘或多或少会出现一点损坏。
为了让每个人过完本该有的人生,而去修好这些因为意外坏掉的表,是时间之神的职责。
“之前的怪物都能做好,你接了好处,怎么能逃避?”
“我哪知道获得自由后,会变得这么麻烦。”
时间死后,接替他神祇的死神,便脱离了众神掌控的范围,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这也是时间吞噬掉克罗诺斯后,没被发现的原因之一。
“觉得麻烦的话,一开始就不要选择让他死的计划啊。”
黑雾抖了下,“你不要说得像是我杀了他一样!”
“不是吗?”
“一切都是命运的选择!”
房间蓦地陷入死寂。
黑雾伸出一缕雾气,卷走了邢嫒手里的表。
“算了,我会修好它,你早点把真相告诉小姑娘比较好。不然准备多少次晚餐,都不能带她走出来。”
裂缝再度合上。
邢嫒看向床边的华丽礼裙,轻笑一声。
真正的时间已经死亡这件事,孟久早就有所察觉。
她又怎么做得到在孟久已经知道,却选择逃避的情况下,再度将真相翻出来?
门口响起输密码的声音,邢嫒猜到来人,并没有出门。
“你在家啊。”孟轲看见她,走过来。
邢嫒折好裙子,走出来关上门问:“有什么事吗?”
“因为查到明达奇的行踪,我可能要出去几天,你晚上跟孟久说一下。”
“好。他要死了的话,就通知我。”
明达奇在绑架林鸠的事上失败后,就成了逃犯。
孟轲和周琪深意外从研究所里,救出不少被抓来做实验的人,“theory”被彻底封查。
不过她因为神祇的原因,不能擅自搜寻没有死亡的人的踪迹。
否则会被其他神明察觉,而受到处罚。
这种互相制约的关系,也难怪那团丑陋的黑雾想要换工作了。
孟轲随手塞了几件没带走的衣服,就提上背包出去了。
关门前,他顿住又拉开门说道:“我都愿意和你做交易了,早点考虑考虑我们之间的事吧。”
邢嫒别开眼,用力量关了门。
等到傍晚,她才出门开车去接孟久。
“我请了化妆师,你先回去把衣服换了,化好妆,我们再开车去楼云阁。”
孟久觉得麻烦,“你不觉得我们这个月有些吃紧吗?”
“楼云阁的位置订了就不能退了,你要是现在改主意,才是浪费。”邢嫒用开销来压她。
孟久只得认命,上楼去收拾自己。
再下来的时候,天已经黑完了。
“冬天黑这么早,还是不习惯啊。”因为高跟,她放慢了步调。
她正要走出电梯,脚下一滑,往前栽去。
一股力量定住了她,她赶忙抓住一旁盆栽里的树枝,让自己站稳。
回过神来后,她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电梯间。
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合上,孟久才扯了扯裙子,往邢嫒那边走去。
上车后,她有些心不在焉,引起了邢嫒的注意。
“刚才在电梯里发生什么了吗?”
孟久没有反应,邢嫒又叫了她几声。
她惊觉,转过头轻笑了下,“没有,我只是有点累了。”
“那吃完饭,我们就回来吧。”邢嫒踩了刹车。
其实对于里面的人,能否留下孟久去下一趴,她还持怀疑态度。
邢嫒牵着孟久进门。
“……不好意思。”
她们聊着天,差点撞来要出来的人。
“没关系。”
孟久看过去,看清人后退到一边。
那人却没避开,直直走过来,递给她一张名片,“后面应该和你们的公司会有合作,交换个联系方式比较好。”
“我以为你们不太想和我扯上瓜葛。”地位不同以往,孟久现在能自如说出这些话来。
林矢闻言,点了根烟,“毕竟你早就脱了那个身份……我还是个利益至上的人。”
林家的企业确实在他接手后,更上一层楼了。
“我起初还以为你会在周琪深表姐的编辑社窝一辈子,倒是比我想得有出息些。”
“好歹没有林家拖着,自然会过得更好。”邢嫒圈住孟久的手,带着她往里走,“我们走吧,别让人等急了。”
孟久装好名片,回头说道:“之后有合作,我会再联系你。”
林矢咬着烟,叫住她,“他们两个老了很多,偶尔回来看看吧。”
他没有说谎,四年而已,魏珍和林志文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老得很快,状态快赶上祖母了,去医院也没查出原因。
不过因为这个,两人的心境倒是改变了不少。
偶尔也会念起林鸠,虽然现在是孟久了。
“下次再说吧。”孟久没有多留,跟着邢嫒一起进去了。
就算要忘记,曾经的那些伤害也没这么容易过去。
邢嫒张望了会儿,看见了招手的人,便拉着孟久过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孟久看见人有些惊讶。
周琪深笑笑:“今天刚到。”
大学毕业后,周聘还是把他送出国了几年,平日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回来。
孟久点完餐问:“今年怎么回来这么早?后面还走吗?”
周琪深:“不走了,其实这次回来……”
“不走了好,我跟你说,”孟久高兴地拍了下手,从兜里翻出手机给他看照片,“我们公司里有个特别好的女孩子,你要不要试试?周阿姨好早就叫我帮你留意了,要找时间约出来看看吗?”
她这些话一出来,邢嫒和周琪深就知道这场晚饭是白安排了。
回去的路上,孟久躺在后座上睡着了,周琪深坐在副驾驶上,有些苦恼。
“我觉得没什么希望。”
“多尝试一下,就会有了。”邢嫒安慰道。
这几年的相处,她和孟轲、周琪深的关系还算不错。
周琪深靠在椅背上闭眼,“她还在等时间,不合适。”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合适。”邢嫒把车停好,去后座叫睡着的孟久。
在周琪深要弯腰把人抱起来时,孟久自己醒了,揉着眼睛下车。
外面刮着风,周琪深把外套搭在她身上。
孟久看着天上的圆月,突然说道:“这个时间他应该又要死了吧。”
邢嫒一顿,犹豫着要告诉她真相。
她却在此刻转身对他们笑道:“我今天好像看见时间了,在电梯那儿。”
邢嫒和周琪深一时没有言语,静静等着她说完。
“他……现在抱不动我吧,毕竟老了,哈哈哈……”
孟久说着,笑着走进了公寓。
周琪深看着她的背影,对邢嫒摇了摇头。
他们知道,急不得。
可他们不急以后,没人再急着件事了。
孟久从来都没有明确地告诉其他人,但所有人都知道,她一直在等时间,等一个死过很多次,最后一次真的死亡的怪物。
她始终没有去问邢嫒,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为了保护她,又做了什么。
但从她这些年做的事来看,他们都知道孟久对于那些事仍旧耿耿于怀。
不过她为了当下的和谐,依大家所想,选择成为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被保护得很好的人。
人类的一生短暂又平凡。
孟久被送进医院前,还在儿童院里,陪其他孩子玩耍。
只是一转眼,她便倒在地上,被人送进了医院。
床边坐着的是,两鬓斑白的周琪深。
“啊呀……看来我们都老了呢。”孟久看着他笑。
周琪深锤锤自己的腿,也跟着低笑,“这个时段,时间还是个小伙子吧。”
推门进来的邢嫒没想到他们又聊到了时间。
“我以为这个情况下,你们能聊点别的。”
至少临终前,谈谈自己的感情。
周琪深没管她这句话,转过头看她一眼,又转回去了,不满地说:“我们四个人,就只有你和孟轲不会变老,不会死,这也太不公平了。”
“你要想跟孟轲一样,一辈子被束缚在地狱里,我也可以满足你。”邢嫒走过来。
孟久躺在床上,轻轻招了招手,“你们不要一见面就吵架。”
“你以为我想吗?”邢嫒嘟着嘴过来,“身体还好吗?”
“……很难受。”孟久闭上眼。
她现在才明白,原来当时的时间,每个晚上都会遭受这样的痛苦。
邢嫒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只能看向一边,眨了眨眼,“孟轲怎么这么慢?”
“毕竟,你把工作都交给他了,不是吗?”周琪深笑。
人到老了,面对生死别离,多了几分坦然。
躺在床上的老妇人迟迟没有说话,邢嫒察觉到了不对,伸出一根手指探到孟久的鼻翼下。
良久之后,周琪深问:“她睡着了吗?”
镰刀幻化在手里,邢嫒点点头,“……对,她睡着了。”
弯刀凌空一划,在要勾出灵魂之时,狂风大作。
四周的景色黯淡下来,全部都变成了灰白色。
房间里的时间流逝停止,连邢嫒都停住了。
一个紫色的斗篷凭空出现,斗篷之下是虚无,没有任何实体。
斗篷掀起一角,搭在老妇人的脑袋上,一块金色的,走表极快向后奔跑的怀表出现。
他转动表冠,在其中一处摁下,指针变回原来的速度。
在这一刻,老妇人的身体和样貌同指针一起发生变化,生命的流逝倒转回去,黑色侵染了白发,脸上的皱纹全部消失,雀斑也更加鲜明。
他看着怀表,感觉到斗篷的拉扯,低头望去。
鲜活的灵魂正看着他笑。
“你答应过我,不会死的。”
斗篷的一角,揉揉了她的头顶。
即便泛黄的头发得到营养,恢复了油亮的黑色,他也依旧钟爱这一处。
少女的灵魂扯着斗篷的一角飘起,他听见他的小姑娘对他说道:“时间,我为你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