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有其他人在的时候,这个纯白的空间看起来倒是还好,现在只剩她一个人了,这个纯白的空间又诡异得叫人害怕。
林鸠耸耸鼻子,居然开始觉得这个安静的空间,哪哪都很吵闹。
“出去!”
“谁允许你在这个房间里的?!”
她没由来地听到了这么两句话,被自己吓得抖了下。
“时间……”
没人回答她的话。
林鸠不想在这里待着了,她撑着腿站起身来,往书架之间走。
转了几圈后,她发现有几个书柜的下面,会有一个很大的抽屉,把抽屉拉开,正好能躺个人进去。
她选了抽屉最大的一个,拉开后,把外套铺在里面,躺了进去。
她扭动身子,用黑暗封闭了自己。
这一刻,不止这个空间,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林鸠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电话响了两声,除了林鸠,没人会在这个点给他发消息。
孟轲赶忙摸向床头的手机,摁亮了看里面的信息:
周琪深:孟哥,你要找的儿童院,我给你找到了,但它已经不是以前的院长在管了。
周琪深:还有明教授的行程我给你问到了,他只有下午四点才会出实验室,我在饭馆等你过来。
现在是早上八点,周琪深那小子办事效率一向很高,昨晚十一点给他发的消息,几个小时就解决了。
孟轲揉揉因为失眠而犯疼的前庭,点开了通讯录,拨了林鸠的电话。
手机静了会儿,机械的声音告诉他: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请稍后再拨。
昨晚消失后,就一直是这种情况。
他不过是抱了点希冀,以为早晨一到,说不定林鸠又回来了。
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
是林鸠自己不想回来。
孟轲认清现实,翻身下了床。
伴随着一阵响动,眼皮的橘红刺得林鸠睁开了眼。
还是纯白空间的光亮,像是开了好几盏白炽灯。
林鸠偏头看向一边,拉开抽屉的,居然是个小孩儿。
她上下打量着男孩儿,看着他身上的黑色毛衣,没有半分犹豫地开口:“时间?”
男孩儿笑了,“是我。”
林鸠坐起,忘了自己还处在抽屉里,小臂撞到了抽屉边缘,疼得发麻。
她甩甩手,缓了一会儿,问道:“现在几点了?”
“早上八点零七分五十六秒。”男孩儿对答如流。
看来已经过了一个晚上。
林鸠看着他充满胶原蛋白,与昨晚完全不同的脸,“你昨晚怎么了?”
“给我自己的身体调整的成长机制而已。”
“也就是说,你可以随意控制你的身体,在哪个阶段?”
“是这样的。”
“那为什么不永远维持在壮年。”
“毕竟只有死亡的存在,一天才有意义。”
奇怪又合理的想法。
林鸠尊重着对方与自己的不同,不过她又猛然想到一点:“所以你现在才叫醒我,是因为不想让我看见你婴儿的形态吗?”
时间倒也没否认,“那种不能自理的样子,叫别人看见了,确实不太合适。”
林鸠跨出抽屉,下意识地牵起了他的手,又被他手心的冰冷给激道:“你的手好冰。”
时间看了一眼两人掌心贴合的手,她的手现在比他大上好多,还时不时揉搓着他的,似乎想通过摩擦的方式,把他的手捂热。
他轻笑了下,“我的身体就是这样,也比较怕冷。”
林鸠点点头。
难怪他一直穿着黑色毛衣,连带着裤子和他的短发,全身上下都是黑色的。
两人又回到了盘腿对坐的样子。
林鸠看着他,对上时间这副小孩子的样子,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拿着高中物理去问一个刚学会背乘法口诀表的孩子。
而且坐在她对面的人,完全没有昨晚的稳重,更没有昨晚那种由内至外,给出的安全感。
他的腿一会儿盘着,一会儿舒展开。手撑在腿上,扬起自己的下颚,又鼓鼓脸。
见她不说话,又开始翻自己的兜,摸出一块小怀表,开始随意拧动表冠。
总之,就是没有一刻是闲着的。
林鸠记着他昨晚告诉她的,一块表的寓意是什么。
看见他肆意转动表冠那刻,便探出身子去抢。
时间把身子向后仰,躲开她,举高了手拒绝给她。
林鸠着急,吼了声:“给我!”
时间嬉皮笑脸:“不要!”
她又转而用双手去挠他痒痒。
时间咯咯的笑。
“作为时间,怎么能这么不成熟!”她担心着那块表背后的陌生人。
见她真的生气了,男孩儿把表塞进了她的手心里,奶奶的嗓音有些委屈:“对不起,我的性格会被年龄影响。”
对上他水汪汪的眼睛,林鸠又不好说什么了,手抬起又放下,最后还是没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
头顶的发心很柔软,他的内心,也应该是很柔软的吧。
“没……关系,是我太凶了。”
林鸠忘了,故事里的怪物们,都是没有心的。
时间双手抓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从脑袋上拿下来,用行动抗拒了揉头发这个动作。
嘴上却又没对这一点多说:“死神不会丢下太多生命,这块表就是普通的表,不代表任何人,是用来打发小孩儿时期的我的。”
看来他对自己年轻时的顽皮,颇有心得。
林鸠更是不好意思了,道了几声歉,把表塞进了他的怀里,转移话题道:“一块表就够了吗?”
她在孤儿院有过那么多朋友,没有哪一个是仅仅用一块表就能哄好的。
“还有好几书柜的漫画书。”他是指那边的书架说道。
对嘛,这才是小孩子。
林鸠被他的笑容感染到,也忘记了自己的目的,托着腮看他和那块卡住了的表冠斗争。
“我有什么事能为你效劳?”时间突然问道。
他昨晚就注意到了,只是想等着她自己开口。
他了解人类,帮忙这种事换成被求的人开口,需要帮助的人就更加不愿承认了。
但她总在错过最佳的开口时机,他也就不得不换个说法提醒她了。
被成功提醒的林鸠转而抱住了自己的腿,把脸埋在了双臂之间。
她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也不会。”
“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不会自己研究吗?”
“你有什么资格求我帮忙?”
大脑总是被这些声音充斥着,她不好意思再开口。
“你不说出来的话,我就不知道该为你做什么了。”
听见这句话,林鸠猛地抬头。
面前的男孩儿长大了几分,但还是在玩那块被他修好表冠的怀表。
她几乎快以为刚才的话都是幻听。
时间再一次开了口:“时间可不等人,但我等你很久了。”
“能……请你帮我找一下张玲吗?”她怕错失了机会,急急开口,又着急补充,“以前是金沙儿童院的院长,京南市金沙儿童院。”
世界上同名的人太多,具体到地点、职位就容易找了。
“介意我看一下你过去的时间吗?我需要知道她的样貌。”
林鸠立即点头,发现有歧义后,又回道:“不介意。”
时间将手覆到她的额头上,一块金色的表慢慢浮现。
滴答、滴答……
是她生命的走表声。
林鸠觉得神奇,也就没跟着他一起闭眼。
过了会儿,时间放下手,仰着头在这些表里寻找着。
漫长的等待过去,他低下头,有些抱歉地告诉她,“对不起,我没找到。”
心提了起来,林鸠问道:“没找到……是什么意思?”
“死神带走了她。”他看着她的双眼,黑偏棕的眸子抖动着,滴下了一滴泪。
他还想再开口,林鸠便低下了头,“谢谢,我知道了。”
“不客气。”
林鸠站起身来,动了动坐麻了的腿,指着那边的书柜强颜欢笑,“我还是有点困,想要再去睡会儿。”
也不等时间开口,她已经去了那边,拉开抽屉,把自己关了进去。
没多久,纯白的空间里就响起了点点抽噎声。
时间的眉间微不可察地皱起。
他在书里看过,这种行为被称为“退型”。
当缺乏安全感这一类人,受到委屈或者其他悲观情绪后,会躲进狭小的空间里哭泣。
这种封闭、黑暗的空间会给他们一种在母亲子/宫里面的放松感。
在读取她时间的过程里,他不可避免地看见了她的一些过去。
快乐的时光几乎都能忽略不计。
他见过不少拥有悲惨遭遇的人,这点事不足以引起他的共情。
但他还是走过去了,坐在外面,安静地等着她哭完,才敲了敲柜子。
里面是少女嘶哑有些沉闷的声音,“怎么了?”
“林鸠,可以出来一下吗?”按书上所说,面对面的交流,是最有效率的方式。
林鸠在里面盖住了自己的眼睛,“现在还不行。”
她天真地以为对方没能听见自己压抑的哭声,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泛红的眼。
时间没有强求,坐在外面说道:“我没办法在你得知亲人逝世后,感到悲伤这件事上共情,所以逝者已矣,生者如斯这句话,说起来就太过轻飘。”
“我只能用我的认知告诉你,被死神带走的时间,不能倒流,但活着的人仍旧可以继续怀念。”
“你要哭,可以,怀念,可以,颓废,也可以。但你的生命还是在走表,我没办法帮你保存这段时间,而被你自己放弃的时间,死神也会厌弃。”
滴答……滴答……
他听见少女的时间恢复了正常的走表速度。
时间适时拉开了抽屉。
纯白空间的亮度有些刺眼。
林鸠眯着眼,看着这张因为特殊情况,已经长到和她同岁的脸。
在她第一次看见时间这个老人的时候,就不可遏制地想象起了他年轻的样子。
他说他是怪物,却有着一张温柔到极致,只看着就觉得他能宽容一切的脸。
而这时间还在生长,这张脸也在慢慢变化。
林鸠极不合时宜地来了句:“你能把生长调慢吗?看着安慰自己的人一直在变老,过不了多久就会死去,更难受了。”
时间愣了下,没有强迫他改变生活方式,只是请他放慢进程,他很乐意接受这种听起来就很乖的要求。
“你说得对,我会放慢它的。”时间伸手,把她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