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周围全是低语。
人与人站得很近,内容只有相邻的人能听见。
人群都是分散站成一堆。
林鸠仍旧觉得自己被他们孤立在了人群中央。
面前的女人左手紧捏着自己的右手,一副愤怒的样子,像打人这件事让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明明被打的是自己,遭受非议的,还是自己。
就像脱光了站在人群里一样。
没有指指点点,却能清楚地感觉到,所有人谈论的话题都是自己。
她就是一个违背常理的乐子,将会经久不衰地被人传说下去。
所以,林鸠跑了。
她跑得很快,远离了欢庆的毕业典礼,奔出了学校。
今天会有很多学生回家,门口停了不少揽客的出租车。
这样的情况不用细想,她择了最近的一辆坐了上去。
“景祥苑。”
她喘着气,看不见的热气在空中颤抖。
林鸠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尽头,它的前身是间储物间。
她没有太多的衣物,一个背包就将这个季节塞完了。
洗漱用品她没打算带,要离家出走,这些东西就是累赘。
身份证、户口本跟钱夹一起,塞到了背包的最里层。
佣人听见了她收拾东西的声音。
楼下院子里,晒太阳的祖母也听见了她跑出门的脚步声。
谁都没有问她今晚是否回来吃饭。
似乎一开始就没准备她的那份。
她以为会下雨来着,这样的天气才能衬出几分悲情。
但偏偏夏季的太阳是那么的灼人。
出租车一开始就没走,等她上车后,又往另一个地方开去。
跨越了大半个市区,最后在一家孤儿院停下。
“金沙儿童院”的牌子已经被拆掉。
林鸠很久没来过这里了,不知道昔日的“家”已经人去楼空。
大门被铁链锁着,她抓住铁栏踩着锁往上爬。
不容易,手心被擦破了皮,她围着孤儿院转了一圈,最后从狗洞里爬了进去。
林鸠轻车熟路地走到后面的林子里。
那里是她出走的目的地。
若是以往,往林子里走个十几米,就会有一片空地。
那是园长妈妈为他们砍掉竹子,开辟出来的空地,然后她搭了几个帐篷,这便成了孤儿院里的孩子,独有的秘密基地。
幼时的时光很快乐,孩子们没有为了争抢秘密基地而打架。
大家和睦共处,友好地分配了小组的使用时间。
但是现在的秘密基地,杂草丛生。
帐篷似乎被他们遗忘了,没有被收走,不过也已经破得不能住人了。
林鸠往草地上打了条野餐布,把东西放好,就准备走更远一点儿,去找干柴。
“林鸠!”
她听见有人叫她,也没回头,继续往前走。
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快,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扯停了她。
来的人喘气不匀,他看了看空地上的包和野餐布,对她笑了笑,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野营吗?我跟你一起。”
林鸠没应话,淡淡地嗯了声,轻轻挣开了他的手,往里面走。
“有什么想吃的吗?”他跟在后面喋喋不休,“吃关东煮吗?我刚刚看见儿童院外新开了好多家店铺,我一会儿去给你买,可乐喝吗?还是喝豆奶?薯片……”
林鸠加快速度走到了前面,“孟轲。”
“到!”他站直敬了个礼,像他们小时候一起玩当兵的家家酒一样。
林鸠瞥了眼他傻笑的样子,又把头转了回去,“买你自己想吃的就行了。”
谁都没有提今天毕业典礼上的事,走在小道上,沉默不语。
夜幕降下来。
夏季燥热,只有竹林里一片阴凉,偶尔还刮点儿小风。
孟轲用树枝翻动了下篝火,把外套搭在了正在无聊滑动手机的林鸠身上。
两人的家长都没打电话来,原因却完全不同。
孟轲喜欢拍照,不分日期、不分时间,为了一张照片出门的次数太多,孟家的人都习惯了,什么都依他,vx上给时不时给他转钱,以防他拍得废寝忘食,把自己饿死过去了。
而林鸠,不论在不在家,林家的人都习惯了无视她的生活,更是不会打电话来。
只要没顶着林家小女儿的名头在外惹事,他们一般不会来搭理她。
孟轲买来的东西,林鸠一口没动,她很饿,生理上的。
但又什么都吃不下。
“林鸠。”
“嗯?”
她刚刚转头,视线还停留在手机上,就冷不丁被人塞了一口福包。
孟轲见她吃下去了,便把竹签向上抬了点,怕戳到她,“好吃吗?”
“嗯。”咸甜味的,里面包的好像是虾肉。
她依旧没有胃口,身子向斜前方偏移了点儿,用调整姿势的方式来避免他的再次投喂。
孟轲笑容淡了点儿,也没再坚持。
干柴噼里啪啦地响着,看得他眼睛干涩生疼,孟轲揉了揉眼睛,“你还回去吗?”
“……不回去了。”林鸠有点困了,半阖着眼,声音飘渺。
树枝又翻了翻火堆,孟轲又问:“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找院长,陪我一起去申请生源地助学贷款。”提到院长妈妈,林鸠强迫自己打起了精神。
学还是要上的,她有把握考上南大,南大的中文系比京大差了点儿,但也是国内排名第二的高等学府,这是以后她能摆脱林家的最大资本。
握着树枝的手松了点儿,孟轲把树枝放到地上,“好,我明天陪你一起找。”
两人都说得容易,但心里都清楚,真要他们两个刚刚出了学校的孩子去找搬了好多年,也许还改了名字的孤儿院,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不过怎么样,都得去找。
找到张院长,林鸠就会高兴了。
孟轲是这样想的。
但他现在就想让林鸠高兴一下。
他举起胸前吊着的单反,孟家什么都给他最好的,几万的单反他有好几个,不知道为什么,只有e这一款,他用来给林鸠拍照最顺手。
“我给你拍张照吧。”
从十岁的孟轲拿到自己的第一台相机起,他就开始用拍照的方式哄林鸠开心了。
他不清楚林鸠喜欢照相的具体原因,只知道给她拍照那天,是她到林家后,笑得最灿烂的一次,他就记住了这个方法。
和之前一样,在这件事上,林鸠没有拒绝。
“好。”
竹林有些暗,孟轲指挥着,让她调整位置,意图借火堆拍一张最有意境的照片。
“向左一点。”
“这里吗?”
“对,再稍微前进一点。”
“这里?”
“对对,就这样,笑一下。”
不用一些口令,单单用这一句话,就能让林鸠绽放出最富感染力的笑容。
孟轲记得很清楚。
她笑的瞬间,左边的嘴角上方几毫米处,会慢慢凹陷,出现一个小窝,嘴角上扬的弧度不会太大,但颧骨能将她脸上的雀斑往上抬不少,把它们变成林鸠脸上的主角。
国内的审美不喜欢脸上有雀斑,但林鸠脸上的雀斑却是点睛之笔。
火堆上,拥有雀斑的林鸠,就像是被相机捕捉到的一只精灵,绕着火堆跳舞,不经意间被他抓拍。
孟轲能成为世界著名摄影师victor的徒弟,不单单是靠家里的财力,还有他的想象力。
脑海中的奇幻画面,能被他用一张张胶卷直白地呈现出来。
哪怕胶卷上的人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能引起观赏者的无限遐想。
闪光灯闪烁,快门声急速而驰。
孟轲放下单反,刚要开口,前面的人已经不站在原地了。
他低头看向相机页面,火堆旁,少女的笑容不在里面。
“林鸠!”他意识到不对,站在原地大喊。
但没有人回应。
“林鸠!”
声音在竹林里回荡,还是没有人应答。
他往里面跑,一边找,一边叫着她的名字。
金沙儿童院后面的竹林不大,没一会儿就跑完了。
他没有看见一个人影,就像今晚来这里的只有他一样,但野餐布和背包又在提醒他。
他弄丢了林鸠。
纯白色的空间内,飘浮着不少封面上没有书名的书籍。
林鸠扶着摔疼的膝盖站起身来,有点泛红,但好在没有擦破皮。
她的背包并没有跟着她一起摔进来。
如果是受伤或者骨折,她暂时没有办法医治。
她抬首望去,这个空间像是能无限延伸,看得见的地方全是较大的书架,里面塞满了书。
林鸠试着叫了声孟轲的名字,没有收到回答,她便不再继续叫了。
很显然这里,是跟秘密基地完全不同的地方。
她隐约听到了钟表跑表的声音,顺着声音走去,她看见一个迟暮的老人,正在给一个很大的钟调表。
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衣,盘腿坐在这个纯白空间的地上。
这个空间凭空出现,她无法判断自己落进的是个什么世界,也就无法判定老人的好坏。
缓步靠近一定距离后,她便停下了。
“意外掉进来的?”声音是属于老人的低哑,却又能感觉出几分儒雅的意味。
林鸠点点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老人背对着她,看不见她的动作,“对,我是和朋友一起的。”
像是多报一个人,就多了一分勇气。
老人用指尖随处画了个圈,那片空地又出现了。
她听见了孟轲的声音,却又没立即出去,而是看着出口对老人问道:“这里随时都可以出去吗?”
“嗯,去哪儿都可以。”老人手上的动作不停,依旧在调表。
林鸠看着那个像水波一样的出口,思索了一番,想着想着,站着的姿势又变成了坐下,坐下又变成了躺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林鸠猛地坐起,看着那个水波样的出口,问道:“我能留在这里吗?”
“可以。”老人回答了她的话,调好了钟表,悬在半空察看,空出一只手关闭了那道门。
林鸠适应性非常强地脱下了外套,盖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向后倒去,闭上眼开始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