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80
接下来的事,全都在预料之内了。
兔子玩偶再一次落到了地上,而掐过狐狸的那只手,停在了卡尔的脖颈上。
在力道逐渐加强的过程里,卡尔不紧不慢地说道:“我耸了下肩……并,并不代表,我做了承诺……”
口头承诺和文字承诺才是真的承诺。
卡尔并没有说错,克洛丝擦了擦嘴,跳下了椅子,德哈尔还是她的德哈尔,偏执得单纯,容易被人用文字摆一道。
德哈尔的嘴角挂着笑,不过这明媚的笑并未达到他那双浅灰色的眸子里,极其温柔地告诉他,“去和撒坦解释吧。”
克洛丝对此并不紧张,因为她知道德哈尔是不会杀掉他的,他只是在发泄,并且用实际行动去恐吓卡尔,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不过他们都低估了卡尔这个男人,他终究还是说出了克洛丝不想让德哈尔知道的话。
“她……会死……”
效果很好,比他唱反调的效果简直不要好太多。
德哈尔松了点力道,卡尔趁此缓了口气。
“他是在撒谎吗?”
克洛丝知道问的是她,也知道怎样回答,能救下卡尔。
但她没办法撒谎,因为对方是德哈尔。
“我不知道,德哈尔。我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说法,但他说的不无道理。”
德哈尔却曲解了她的意思,手指再度收紧,“唐沛,你告诉过我,撒谎的人是要下地狱的……我想,现在他就得下地狱。”
“卡尔!”
随着声音一起突然出现的,还有一支刺碎玻璃窗的箭。
划过德哈尔的手背,出现一道血痕。
微不足道的疼痛并没能让德哈尔松开手。相反,随着自愈能力的开启,逐渐愈合的伤痕让他的力道更重了。
几个人从碎掉的落地窗跳进,手里拿着剑将他们团团围住,为首的男人对德哈尔大喊:“放开他!”
德哈尔不为所动。
他们都不知道,在外面的胜算,要比进来大得多。
破碎的玻璃飞了起来,碎边黏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窗帘拉上,遮住了本来就不多的光亮,楼上楼下传来齐刷刷地锁门声,古堡震动着,握剑的几人不明状况。
穿着盔甲的男人是最勇猛的一个,见德哈尔没有反应,大吼一声,握紧剑柄向他冲去。
他的平衡感很好,震动的古堡并不影响他稳健的步伐。
在剑要刺中德哈尔的那刻,他却崴了下脚,摔倒在地上。手里的剑脱出去,飞向他的队友,从队友脸颊边划过,留下血痕,嵌在墙上。
克洛丝跑过去拔下那柄剑,重重地扔到地上,“都给我停下!”
没有人听她的话,她大步走过去,推开德哈尔身后的人,冲着德哈尔的小腿踹了一脚:“松手!”
她不紧张,因为德哈尔从来不会让她做没把握的事。
脖颈上的桎梏消失,卡尔摔落在地上。
刚才还在对自己的摔倒不明所以的骑士爬了起来,来到卡尔身边搀扶他,“没事吧?卡尔。”
卡尔咳嗽着,摇摇头。
古堡里的光线越来越暗,连尚博文都出现了排斥反应,捂着嘴兀自蹲下,无法离开的他祈祷德哈尔能冷静下来。
德哈尔木着脸,所有人看着他弯腰抱起了刚刚踹他的娃娃,猜测着他的情绪。
克洛丝现在才开始紧张,她讨厌人群是因为社恐,德哈尔则是实打实地厌恶人类进入他的领地。
卡尔算是他的极限了。
想起刚才的两个伤害,她捧着德哈尔的脸,轻声问道:“疼吗?德哈尔。哪里疼?你告诉我,啊?”她的话带着颤音,几乎要哭出来。
古堡是德哈尔,德哈尔就是古堡。
作为灵体后,哪怕能减少大部分本体带来的感官,造成大伤害的破坏,还是会让他感到疼痛。
她不希望德哈尔再遭受那种痛感了,她开始后悔起来,刚才的诅咒没有下狠一点儿。
男人的摔倒并不是意外,而是来自于她的诅咒。
不断切换寻找合适的身体,让她发现自己能继承玩偶的能力。而整栋古堡,只有这具玩偶有诅咒的能力,也是最强大的能力。
只要她想,事情就能按照她预想的那样发展。
类似于前世一些小说里的言灵,却又比言灵更可怕。
预想中的事,必须是坏事。无论多坏,都能实现。越是坏到极致的事,越是灵验、持久。对她自己没有任何副作用,永远不会出现反噬。
在那把剑要刺中德哈尔的时候,她快速地在心里“诅咒”了那个男人,让他摔倒,剑柄刺歪。
人的同理心让她做不到下再恶毒的诅咒。但尽管这样,诅咒的力量依然会往她预料之外的方向发展,加重这个诅咒。
也就让他的队友见了“血”。
只有“血”才会让诅咒满意。
克洛丝清楚每一个环节,既然终究要见血,她就该让所有人得个教训。
不过她却先得了教训,她再也不会带其他人回来了。
哪怕那个人饿死,或者遇到什么危险,她都不会再带人回来了。
如果要牺牲德哈尔的快乐帮助他人,她就该当这个外人不存在。
德哈尔迟迟没有回答她,她愈发生气。
“私闯民宅在亚克亚大陆是重罪。”克洛丝选了这些人听得懂的话,来表示自己的愤怒。
像是首领的男人反唇相讥道:“杀人在亚克亚大陆也是重罪。”
“雅各比。”卡尔的声音严厉许多,和这两天相处下来,带给他们的印象完全不同。
被叫做雅各布的男人发出嗤笑,“按照国王的命令,杀掉他们这样的人,才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抱歉,克洛丝。”见说不通,卡尔不再与他纠缠,“不过,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其实,这也只是他单方面的承诺,克洛丝并未打算借此捆绑住他。
久久没有说话的德哈尔终于开了口,不过嗓音嘶哑:“她真的会……死吗?”
他嘴唇颤抖,在说出这个字眼时,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德哈尔神情恍惚,对面男人的嘴一张一合,似是在向他解释,但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所有人的脸都变得模糊,就连脸颊上的那双小手的触感,都逐渐消失。
四周黑下来,除了猛烈、刺耳的心跳,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德哈尔,德哈尔……德哈尔!”
他从失神中惊醒,往旁边看去。一个穿戴防备,拿着灰掸子的小人站在椅子边,愤怒地望着他。
太阳藏进森林里,一点光辉都不愿从树叶间放出。
他想,他该生气才对。要不然他在这里坐上一整天,为的是什么?
而最关键的一幕被她破坏了,就因为她叫了他的名字!
“如果你想继续住在这儿,那就不能叫我的名字。”他觉得,这算是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彼时的克洛丝却觉得,他简直就是在无理取闹,“如果这个房子能住人的话,我就不会叫你了!”
“我活了上千年,没有坍塌你就该佩服我顽强。更别说……这里面住过的人造成的破坏……你该庆幸我还活着,并且没有把你扔出去。”他边说边走进房间,态度恶劣到不行。
他没有关窗,但拉上了窗帘,把克洛丝隔绝在了阳台上。
晚上,或者是明天早上,他睁眼的时候,就能看见被风吹起的窗帘,然后他就又能搬一张椅子到阳台,等着日落。
是的,那个时候的德哈尔,半点没有想到过克洛丝。
而那时的克洛丝,在听过他那一番堪称牢骚的话后,竟然油然升起一种诡异的愧疚感,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我是真该死啊!
接连几天的打扫、除霉、除草,她都没有再去打扰德哈尔。
既然他想看日落,那就看吧。大扫除就当她付的房租了。
关系出现缓和的阶段,是在那场盛大的雷雨里。
德哈尔浑身发热,躺在床上的时候,非常笃定,这是他活了千年后,头一遭听见这么响的雷声。
闪电不客气地撕碎落日走过的天,砸在阳台,让躺在床上的他不断心悸。
这栋古堡一定出现了更大的破坏,不过破破烂烂的地方太多,多到他都无法感知具体伤痕的存在。
他快受不了身体的高热了,开始有些期望平日里那道叽叽喳喳的声音。
再吵闹些,他就能清醒点,调节自己的身体机制,修补这栋房子的一部分。
不过,她根本就不在这儿。
他搜查了古堡里很多地方,那个吵闹的家伙不在了。
他闭上了沉重的眼,心想,这次又要沉睡很久了……
再醒来,他舒坦了很多,头上搭着一张湿帕子。
他眨眨眼,坐了起来,帕子随着他的动作从额头上滑落。
“只要你能在古堡里建几个水龙头,我敢保证,你烧成傻子的几率会大幅度降低。”吵闹的小人在旁边的高凳上坐着,嘴里说着不留情面的话。
德哈尔听见了她无法听到的水声,滴答滴答,从塔顶和四楼衔接的地方传来。
现在他知道漏洞在哪儿了。
要补上那个整日吹冷风的洞,对她来说一定不容易,她身上的小洋裙破烂程度快赶上他的古堡了。
“我是灵体,不会烧成傻子。”在道谢前,他更想解释这个。
“是啊,”她讽刺地附和,“妖怪和傻子是不能并存的。”
他没有听出话里的意思,选择顺着自己的思路走,问起她需不需要一件新的小洋装。
古堡里曾住过几个大家族,他们孩子拥有过的娃娃洋装,应该保存了不少。
不知为何,在听见她的话后,她收起了脸上的嘲讽,反而开始有些不好意思。
他想,她应该知道自己在道谢了。
“生病”的时候,雷雨让他不太好受,克洛丝一定没受影响。她陪着他聊了一整晚的天,汲取到的知识太多,他已经记不清第一次完整的谈话,都交流了哪些内容。
不过后来他知道了,她留下一整晚,只是因为害怕那场雷雨。
之后她再安排他做事,他没再拒绝了。
他是栋独立的古堡,是个独立的灵体,怎么能总让别人照顾。
他们一起修好了古堡的每一个地方,一起搭了个灶台,一起修了几个水龙头,引进河水……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克洛丝在知道他可以靠灵力自我修复时,破口大骂他无耻的样子;在试穿那些洋装时,嫌弃的样子……
现在他突然被个外人告知,带给他这些经历的人,即将死亡,这叫他怎么接受?
克洛丝会死?不行,不可能,想都不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