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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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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身上所有器官都为让一个人活下去而努力,那么纹身则被她赋予特殊意义,这个纹身揭诏着她的理想——

    原瓷一直以为的,自己的理想是去看世界,见世面,是走完高考这条路,真正去做自己。

    她规划过路线,像扬帆起航的船。

    临水依山傍山,她想走出去,看看海;她想坐在飞机上,从高仰望低处,高楼大厦向她低头。

    高中时候,身边有同学开玩笑:高考就是把我们临水人从大山送入深山。

    临水每年能考出来的没有多少,像三中这种情况,一千个人里能有一半,其中不少归宿于普通本科。

    那时候的原瓷以为,走出去就能做想做的所有事,就能真正看到世界的全貌。

    但她忘了,每个人都需要花费一段时间去成长,高中的成长已经过去了,到社会是另一件事。

    大学,是校园与社会的过渡段。

    高考,的确是一条分叉口。

    但这不代表,高考过后可以万事顺意。

    原瓷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

    也许是见刚入大学的学妹们对所有事物的好奇,转头又听临近毕业的学姐们唠叨着工作不好找;也许是她还在计划有工作后攒钱走更远的路,便听见身边有同学已行万里路;也许是她无意识享受当下城市,却回家后看见父母弯驼的背,苍白的发。

    也许那只是很平淡的一天,很平凡的一顿饭,没有大鱼大肉,简单的两个加菜,但原瓷知道——这是为她加的。

    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原来许英再也没有管过她每天接触手机或电子产品的时间,原正行也很少和她发生争吵了。

    甚至有些时候,他们会客气地说“谢谢”,会看她的脸色,会自觉地闭上嘴。

    那么多时刻,过去的细雨飘荡在今夜的窗,她却有些急了,为什么呀,为什么变得那么快。

    没有不舍,只是不适应了。

    不适应于这个世界的脚步。

    她是被世界抛弃了吗?

    大学期间,曾有一次学校联合外校组织的交流活动。

    “听说这次首都医科大有个学生特别厉害。”同专业的女生八卦道,“长得还特别帅,专业能力又强。”

    “欸,”女生用手肘顶了顶原瓷的肩,“原瓷,你都不期待期待?”

    原瓷摇头:“我这几天事都忙不过来,别人帅不帅跟我没关系,首都医科大的跟我更没关系。”

    对方咂咂嘴:“口腔医学那个呢?”

    “哪个?”原瓷趴在桌上,有气无力问道。

    “陈俊涛啊,追你那个。”女生睁大眼睛,“你不会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他就跟友善地我讲过几次话,这是追吗?”原瓷直起身,“时间到了,去见见你首都医科大的帅哥。”

    等见到真人,同行的女生略微惊喜地拉了拉原瓷的衣袖:“真的不夸张,帅啊。”

    原瓷收起手机,抬眼望去——

    走在最前面的,是首都医科大的导师,本校的老师上前亲切迎接,他们也跟了上去,和对方碰面。

    汇合在一起,原瓷他们渐渐跟随其他学生,甚至于走到末端。

    走在最后的男生穿了件简单的黑色t恤,上面有个人头骷髅,画了个大大的红叉。细碎的刘海打在眼前,他身形落拓,神情寡淡。

    ——这件衣服单看其实挺非的,但他脸撑着,让人感受到一种高级感,反正穿他身上不非主流,还有点生人勿近的感觉。

    但被老师叫着,他总会微笑回应,笑的时候眼角上勾,一副好好学生的样儿,看起来跟他着装的人设不符。

    ——好吧,的确帅,能让人一眼对号入座的首都医科大得力学生陈晏扬。

    起初,原瓷以为他这人挺难相处的,不过两人有过几次对话后,原瓷便觉得这人其实做事会有明确目标,很有目的性,当时出于混沌时期的她,多次犹豫后,还是对方笑问她“有什么事”才问出自己的疑问。

    “见世面吗?”陈晏扬只重复了遍这几个字,“原瓷,你对见世面的定义是什么。”

    “是读万里书,还是行万里路?”

    这一问,原瓷久久没有回答。

    “我来自一个海岛。”也许是回忆起家乡,陈晏扬眼底难得柔和,“但我很多年没回去过了,因为已经物是人非了。”

    “你当初为什么学医?”原瓷问道。

    陈晏扬把罐装可乐搁置在一旁:“因为,我想为医学研究付出一份努力,让世界少一些病痛。”

    原瓷抿了抿唇,久久没有开口。

    “这样说起来是不是挺像大话的?”陈晏扬似是自嘲地笑了笑,“像吹牛。”

    原瓷摇头:“我当时想学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对这个行业很感兴趣,而且学医救人,听上去就很神圣是吧?”

    “那现在呢?”

    “我不知道。”

    “其实人走一条路,在越走越远的同时,可能会厌倦,会迷茫,会后悔。”

    听见对方的话,原瓷低着头,慢慢地眨了眨眼。

    “但你问我,不是对我抱有期望,而是在给自己找希望不是吗?在你问我的时候,你已经有了答案。”陈晏扬双手抱胸,转头冲她一笑,“破烂的落叶也会归根于土,那也是大树的养分,更何况,路还没走完,再怎么样也不能妄自菲薄。”

    微凉的夜风吹过,打在原瓷脸上。

    “还有什么问题吗?”陈晏扬问她。

    “没了。”原瓷垂眸,摇了摇头,“谢谢。”

    大学毕业,原瓷回到了临水,像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那晚和陈晏扬的对话,她也曾在心底问过自己很多遍,见世面吗?

    那到底是读万卷书,还是行万里路?

    这一切,似乎都在她心里埋下了个种子,直到她第一次进入手术室,充当协助主治医师的角色——

    那是一场在十字路口大货车与小轿车发生车祸而引发的悲剧。

    初次登上手术台的她,尽管不是主角,但仍然手心发紧,但在这紧张而严肃的氛围下——家属泪流满面的脸,啜泣的声音不断传来,她闭了闭眼,在登上手术台的那一刻,将所有抛之脑后。

    从凌晨两点到第二天八点,他活下来了。

    手术结束,亮牌停止闪耀,主治医师告诉病人家属“手术成功”后,大难不死的喜悦感随之而上,有的家属甚至双脚发软,瘫倒在地,脸上却在笑,这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场面了。

    原瓷从手术室走出,整理好着装后,碰到主治医师。

    “第一次进手术室,很紧张吧?”对方亲切关心她。

    原瓷点头:“有,但努力克服了。”

    “不错。”对方告诉她,“其实在医院,我们医生要保持平稳的心态,在手术结果没出现的那刻,我们不能比别人先放弃。”

    嘀嗒,嘀嗒……

    不知怎么,原瓷抬眸看向不远处的时钟,它还在分秒不停地转动。

    “和时间赛跑吗?”她问道。

    “从死神手里抢人,就是这么个道理。”

    ——人有悲欢离合。

    不知道为什么,原瓷忽然想到,很久之前的晚上,她问过陈晏扬为什么学医,对方回答她:让世界少一些病痛。

    主治医师被叫走了,现在四周无人,独留下她一人站在楼梯间。

    原瓷不动声色仰过脸,看着花白的天花板,思考的时候,她有个习惯,爱用牙齿咬入口腔的肉,让自己保持清醒,直到尝到血腥味,她才想到——原来医院有很多白色。

    白色是很纯洁的颜色,无论被什么颜色沾染,都将呈现沾染色的鲜艳和刺眼,而白色则会被同化。

    ——见世面,见世面。

    今晚的月亮,不是,昨天的月亮,在她进手术室前几分钟,匆匆看了一眼,好像不是太圆。

    但还好,结局是圆满的。

    ——原来,所谓的“见世面”,即可以是读万里书,也可以是行万里路,也是她当下,所见的人间每一面。

    是有的病人劫后余生,有的却天人两隔,是手术时,无神论者的真诚祷告,是心有余悸,是留在医院墙上的泪痕,是撕心裂肺的哭喊,是再也不见的一面。

    走到楼梯间的大门前,原瓷垂眸,门缝底下透出丝丝微光,她顺着光源的方向,窥见走廊的座椅上,一个看上去十多岁的小朋友,被母亲抱在怀里睡觉,明明母亲也昏昏欲睡,却还是强迫自己打起精神,随时注意到怀中孩子的需要。

    ——你为什么学医?

    我想,见世面,然后让世界上的人少一点被病魔折磨的苦痛,多一点“月圆”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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