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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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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的窗帘被拉住,裴郁磊开了盏小灯,散发温馨的暖色光。

    “你叫我什么?”原瓷不可置信道。

    “圆圆。”裴郁磊重复了遍,他想了下,“我听见你妈妈这样叫你了。”

    原瓷呆坐在地上,很久以后她轻轻“嗯”了声:“我的小名。”

    她顺靠在沙发上,坐在地上。

    “不冷吗?”

    裴郁磊这么说着,却陪她坐下来,双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但谁都没有先开口。

    暮色四合,夜风吹过窗前树叶,沙沙作响。

    原瓷的手垂在一旁,不由得攥紧:“我爸开了家废品回收店,我们一家三口的来源都靠他。我很小的时候,被送去小学上学,他总是骑着一辆三轮车来接我。放学的时候,人很多,路都特别挤,一般要花点时间才能出去。有次,被我们班一群男生看到了,他们在外面叫我的名字,问我怎么坐三轮啊。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觉得很丢脸。后来我才明白,这是爱慕虚荣。”

    但现在,她抬眼,呼吸一滞:“可我就是这样长大的,哪怕是收垃圾,我也是靠他收垃圾养大的。”

    于是,她不止一次再想,如果自己单纯拥有爱恨分明的能力,这样她就能很痛快决定,可她没有。

    不仅如此,她爱慕虚荣,也想躲着过这些事情。

    如果她不是他们的孩子,或者他们不是她的父母,是不是都会好过一点呢?

    可这一切都没有答案。

    兜兜转转,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回到原点,最后她只能讨厌自己。

    爱慕虚荣的自己,没有天赋的自己,叛逆逃避的自己。

    人生就像一场迷宫,无论怎么走,她都走到了死胡同一样。

    在外,她能够展现开朗大方的一面,但面对许英和原正行,她总是封闭自己。

    其实她也想过,为什么面对他们就是不一样呢?

    也许许英说得对,她记仇,但她也记了爱。

    那些呵斥,辱骂,扇在脸上的巴掌,为你好的言语,被踹的房门,落在耳边的衣架,被眼泪浸透数次的枕头。

    那些被满足的物质需求,那因为苦力劳动不慎留下的疤痕,晚上因为腰痛睡不着的声音,不能和自己女儿沟通,总是带着无奈的眼神。

    许英问她,为什么总是喜欢锁门。

    锁门,似乎就能隔绝一切,不止是门外,而是整个世界。

    她开朗大方,但不喜欢出门,能与人大大方方交流,却享受孤独时刻,她厌恶这个家庭氛围,但委屈时候却又总想到这个地方,她满怀大志,却还是回到这里。

    无数个片刻,好的坏的,夹杂在一起,有着顿感的痛,从学生时代到步入社会,从以前到现在,还在凌迟着。

    ——也许,那真的只是一个很平常的上午,下午,或者晚上。

    许英忘了,原正行忘了,但她还记得。

    原正行会说:我他妈在外面忍,在家里也不好过!

    许英会说:你爸骂我,你也什么都不跟我说,每天闹闹闹骂骂骂,我出门的时候邻居都是怎么看我的——那个眼神!

    她也有很多想说的,但说不了,开不了口。

    她说,我爱慕虚荣,内心没那么大方,其实很记仇,我在外面……跟里面其实有很多不一样。

    裴郁磊呢?他只是很平淡地,像是听对方说“我今晚吃的是糖醋排骨”那样平静应了声。

    原瓷忍不住用余光偷看他,但仅仅一秒不到的时间。

    她说,我有的时候会怪老天爷,为什么是我?但又想想,他们会不会也觉得为什么是他们。

    她说,其实,我有过自杀情节。

    说到这儿的时候,原瓷其实是有些难以切齿的,她忍不住用指甲狠狠掐自己,妄图保持这份情绪,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说下去,但她颤抖的声音出卖了自己。

    ——这是她最不愿意跟别人说出的,因为她觉得轻生的想法落入别人耳里,害怕得到的就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了。

    原瓷害怕,害怕剖开之后的结果,于是,她想了想,又补充:我觉得应该不是抑郁症吧,因为我怕。

    ——但是我想。

    想过跳楼,但听说跳楼后人意识还会保持,她怕痛;

    想过安眠药,但她没有权限;

    初中时,班上有的女生会用小刀在手臂上留下疤痕,一刀又一刀,原瓷看着都痛,她曾经很诚恳地问过对方,不痛吗?

    对方当时怎么说的,哦,不痛,这个刀没什么感觉啦。

    ——可我太怕了。

    我想他们后悔,但他们没欠我。

    ——我怕我真的走了,死的消息会传遍整个学校,会借此宣传,让大家理智,及时和父母沟通交流。

    我会变成“样本”一样,供大家欣赏,供所有人警戒,被反复提起:“真可怜”、“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的”、“还是年纪太小了,没有经历过真正的苦难”。

    那什么才是真正的苦难呢?

    什么才被赋予可以痛苦的权利。

    周围人曾告诉她:你爸爸就是那个脾气,其实他心里很喜欢你的,什么好的都给你,他很辛苦,要养一家人,压力很大,就是脾气不好。

    “就是”,但她躲不掉这个“就是”。

    所以她想,如果没有自己,他们不会那么辛苦,不会那么烦恼,不会那么“就是”了。

    ——但不想,死得这么“悲壮”。

    她说,其实我觉得,宇宙大爆炸大家一起飞这种愿望,还不差的。

    如果一个人奔赴死亡,会担心“身后事”,那么大家一起也许就不会了,不会有议论,不会消失后还“尸经胆颤”的。

    你会怕吗?她突然转过头,看着他问。

    裴郁磊摇头又点头:“以前不会,现在会了。”

    “为什么?”原瓷好奇,他怎么突然改变想法了。

    “因为——”

    他的手摸上她的耳朵,没有耳垂,她说过“没有耳垂就没有福气”,裴郁磊觉得这句话是不对的,“我想,祝你好运。”

    祝你好运,希望每一天你都能感受快乐,希望你不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不值,希望这个世界爱你,你也洒脱自由。

    我知道,你没有一个完整的童年,我想你往后能天天开心。

    ——天天开心,看似很简单的四个字,想要做到很难。

    裴郁磊把其余所有的拼图都拼好,唯独最后一块,放在她手里,示意对方放上去。

    原瓷拿着拼图,将最后一块补全。

    此时此刻,拼图彻底展现在眼前——

    和原图唯一不一样的地方,是上面多了个小人,小人看起来很眼熟,是q版原瓷,她站在最中心的位置,和草帽一伙站在一起,笑得特别开心。

    “圆圆,我希望,你能拥有很多很多爱。”

    ——不止是我的,像你这么好的人,绝对的,应该的,应该要拥有很多很多爱。

    地球是个圆的话,应该天生就被幸福和快乐环绕的。

    人生是一场迷宫,只有原瓷才能找到自己人生迷宫的出口。

    他能做的,是陪伴,是不离不弃,而不是干涉,是鼓励,是底气,也可以是退路。

    “我做不到忘记,也做不到原谅,虽然我知道谁也不能怪。”

    也许,他们是不适合组成家庭的人。

    “那就不原谅也没有关系。”裴郁磊告诉她,“我也是一个被困在过去的人,但我也记得,我还是一个要跟你走下去的人。”

    原瓷笑了,破涕而笑的那种。

    眼泪砸到裴郁磊手背上,他脑袋凑上前,用鼻尖蹭了蹭对方的:“想做什么尽管去做,我给你兜底。”

    “其实我挺想让你在我面前无忧无虑,多依赖我一点儿的。”裴郁磊顿了顿,“但我希望,你也能够随时都随心所欲去做自己。”

    祝你好运,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但我更希望,你能够天天开心。

    十五岁的时候,原瓷曾想过离家出走。

    十八岁,她以为考上大学就不会回来,在外就业,脱离这里的一切,忘记曾经的自己。

    而现在,无论过去,那也是一部分的她,不原谅也不忘记,这些造就了她,但她不会因此难过了。

    ——不悲观,去勇敢。

    “他生日的时候,我送了他一只鹦鹉。”

    “嗯。”

    “一只鹦鹉平均年龄在五十到六十。”

    “嗯。”

    “我不会养动物。”

    更别说鹦鹉。

    所以,她其实也想,他们能活得长一点,再长一点。

    裴郁磊无声笑了下,将她残留在脸颊上的泪水揩去,一字一顿:“你很好。”

    想了想,他补充,更加坚定:“真的。”

    ——你真的很好。

    临水到处都是山,难以翻越,但原瓷很厉害,她走出去了。

    原瓷定定看着他:“我想我们一定会更好。”

    裴郁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两人躺在沙发上,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那副拼图被原瓷拍了张照,说先放在他家,裴郁磊说好,又补充,欢迎你随时来检查。

    “在干嘛?”原瓷看着他,明知故问。

    “看你。”

    “喜欢你。”

    “嗯。”

    “嗯什么?”原瓷问他,“你又在干嘛?”

    “在被喜欢的人喜欢。”裴郁磊说,“特别开心。”

    原瓷笑了:“你是哆啦a梦吗?”

    她问,怎么能变这么多东西出来。

    “我要真的是,我希望有个时光机,能改变很多。”

    “比如?”

    “重返十七岁,去找你,说同学,我很喜欢你,能交个朋友吗?”

    “什么朋友啊?”

    “普通朋友。”

    “是吗?”

    “然后你愿意的话,就是男朋友了。”

    他们两个什么都聊。

    “我们都喜欢海贼王。”

    “嗯,好有缘分。”裴郁磊道,“天造地设。”

    又随便聊了两句后,两人纠缠在一起。

    他抬手扣在她的后脑勺,铺天盖地吻了上去。这个吻由浅入深,难舍难分,原瓷有些喘不过气。

    裴郁磊似乎感受到,放开她:“换气。”

    她深吸一口,紧接着对方又上来了。

    舌尖相触的时候,原瓷想,好奇怪,无论多少次,都有一种被电触的感觉。

    裴郁磊好似用了毕生力气,紧紧箍住对方,像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原瓷脑里一片空白,没有办法思考,没有办法将心思分出一份,放在其他事上。

    事情一发不可收拾,裴郁磊的卫衣首先被推上去:“不回去了?”

    原瓷没开口,她只愣愣看着裴郁磊身上。

    随着对方的视线看去,裴郁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对方的手便抚上他左腰部——

    “纹身?”

    “嗯。”

    “很漂亮。”

    ……

    “追寻自由的蝴蝶,很漂亮。”

    “像你一样。”

    ……

    “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纹身哪里纹的,能不能推荐一下。”

    ……

    “你给我的都不是惊讶,是惊喜。”

    ……

    脑里回忆着过往种种,而现在,原瓷看着眼前的纹身图案,似乎是一棵树,她将裤子往下拽,听身前人忍不住“嘶”了声。

    她的手像是要摸上去,但还是隔了些距离,很近的距离,让裴郁磊有一种被抚摸到的错觉。

    对方给她的,倒是惊讶。

    推荐什么?原瓷以为是玩笑话,他还真做了。

    这个纹身看上去很新,时间不久。

    “什么时候?”

    “没多久吧。”

    原瓷深吸一口气,但还是忍不住:“你他妈……”

    “别,我也想纹的。”裴郁磊不正经的样子,“好看吗?”

    “这是什么树?”

    “橡树。”他说,“致橡树。”

    “有什么意义?”

    “我很喜欢。”裴郁磊道,“就像你说的。”

    问不出来,原瓷也没多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结。

    “有时间吗?”她起身拍了下裴郁磊。

    “随时有。”

    “送我回家。”轻飘飘的一句话,落在对方耳里。

    裴郁磊挑了挑眉:“遵命。”

    “算了。”原瓷道,“明明是我送你回来的,这算什么。”

    “什么算什么?”裴郁磊接道,“你算我女朋友,这些都是应该的,我不送你你打算谁送你?”

    说着,他上前,揽过对方的肩:“走起。”

    原瓷无言,随他。

    他不送,她也不一定非要别人送,谁没有两只腿。

    但刚才那些话,她也想能多留出一些时间。

    致橡树,到底是什么意思?

    很久之后,原瓷想起这个问题,试图在网上搜索答案。

    搜索结果告诉她——

    《致橡树》

    ………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每一阵风过,

    我们都互相致意,

    但没有人,

    听懂我们的言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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