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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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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郁磊想说的,是这么一个“烂人”,他没说出口的,他们两个都清楚明白。

    沉默了会儿,裴郁磊先叹了口气:“好想抱你啊。”

    话音刚落,原瓷便伸手抱住了他:“好巧。”

    她仰着头,冲他笑。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了起来,这次裴郁磊的表情印在她眼里。

    裴郁磊眼里带着疲惫,还有刚才的忧伤,但看向她时,却永远带着耐心和温柔。

    “我不喜欢下雨天。”裴郁磊抱紧了她,“因为奶奶走的那天,就是这个天气。”

    ——其实退学那天也是。

    “乡下经常有流浪狗,奶奶家里曾有过,后来小狗失踪了,不知道跑哪里去,怕奶奶伤心,我用存的过年钱买了只小金毛。”

    原瓷突然想起他的微信头像,因为太过生活化,起初她也怀疑是裴郁磊养过的一条小狗。

    “奶奶知道我的用意,照顾那只金毛的时候也很细心,她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但是奶奶去世后,那条小狗也失踪了。都说动物很有灵性,我想是吧。一个周后,我被爸妈接走了,后来村里有人给我爸打电话,说找到狗了,在我奶奶家门口,只不过已经没了,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是伤口,不知道跑去了哪些地方,遭受过什么,但是看走的时候表情很安详,猜想是特意回这儿找归处的。”

    “是你的微信头像吗?”原瓷问他。

    “是。”裴郁磊点头,“你看过了?”

    原瓷很低地“嗯”了声,所以之前的流浪狗也是的……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裴郁磊,”原瓷紧了紧他,“那以后我们两个也养一只。”

    说这话时,原瓷贴在他胸口处,能感受到对方有力的心跳声,但却迟迟没听见身旁的人开口。

    过了很久,久到原瓷都以为对方没听见的时候,上方传来一句:“你不是怕狗吗?”

    “养只小狗就不怕了。”原瓷冲他笑了笑。

    不知不觉,裴郁磊也跟着她笑:“原瓷。”

    他顿了顿,似乎在犹豫后面的话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什么?”

    “算了。”裴郁磊一副作罢的样子。

    “你说啊。”原瓷道,“最讨厌你这种说话到一半的人。”

    “真要听?”

    “你说。”

    “你别炸毛啊。”

    “谁炸毛啊?”

    “你真可爱。”

    “什——”

    “我说,原瓷你真可爱。”

    原瓷看向他,蓦地笑了下:“裴郁磊你也是。”她逐字逐句,“特,别,可,爱。”

    谁料,裴郁磊只是低声笑了笑,捏了捏她的手。

    “其实很多时候,跟你在一起我总觉得自己会很奇怪。”裴郁磊道,“但现在我才发现,这种奇怪也许就是做自己。”

    “原瓷,我曾经说,这一路没什么好后悔的。但是现在我觉得,我错了。”裴郁磊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过去二十多年,我好像总是漫无目的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但在我十七岁那年,我的人生从此发生了转变,真正接触到这个社会——

    尽管那时候遇到再多困难迷茫,我也从未想过回头。因为我说过,人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于是我让自己看着前方走,就这么一直走下去。但现在不是了,原瓷,我后悔了。我后悔那个时候没有好好读书了。”

    “19岁,”他顿了下,缓缓开口,“原瓷,对你来说这是刚看世界的路口。但对于我来说不是。我的19岁,去了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也许以前跟着父母旅游过,但那时候不一样,那是我给自己打开真正人生大门的第一站。一个初出茅庐没经验的人,去别人手底下干活,怕吃了上顿没下顿,怕交不起的房租,每个时刻都在跟时间争分夺秒,听起来好像很矛盾但就是那样。怕被人抢工,怕哪哪儿做的不好。那个年龄,那个时候恐怕我得记一辈子。有一次,差点发生意外,住了几天院,被我妈知道后揪着回来了。说要给我找个正经的,我还记得我跟我老爸的赌约,没忘,就跟她别了这件事。”

    他的语气很平缓,是个把自己隔绝在外的讲述者:“但我妈也让我别干那种高风险的事儿了。我也认了,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到生与死之间的距离,没有口头那般说出来的轻松。我都记得后来有次跟杨毅他们聚会,人都说感觉我变了,又说不上来的感觉。原瓷,我不想欺骗你。这么多年,我也清楚认识到自己身上的改变。说真的,我妈手机屏保一张是她跟我爸的结婚照,还有一张就是我高中那会儿入学的第一张校服照,那时候我还不想拍。现在想起来,我都快忘记了那时候自己是个什么样儿。但都一个混样。以前是,遇到你之前也是的。但遇到你,我生出了后悔的情绪,我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没有好好读书。我一直觉得,路在脚下,哪儿有随便就后悔的。人就是要往前走,但我现在非常非常后悔。我有点儿想念那个时刻。”

    说到这儿的时候,他似乎才有点情绪地哽了下。

    “高中那会儿,我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样的了。”

    直到今天,原瓷一五一十说出来,裴郁磊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击中了。

    “你还要跟我养小狗。”他声音越来越小,“怎么办啊原瓷,我好像这辈子只能喜欢你了。”

    “你还说要跟我一起养小狗的话。”裴郁磊弯下头,怀里的人能感受到他的呼吸,“这话说了就收不住了。”

    养小狗,只喜欢你,是意味着要跟你在一起一辈子。

    巷子里黑漆漆的,但裴郁磊的眼睛却很亮,让原瓷不禁想到了“小狗”这么个词。

    现在的裴郁磊,让原瓷不自觉联想到在下雨天被淋得湿漉漉的小狗,现在好像还在对她摇尾巴一样。

    过了会儿,“小狗”的“尾巴”又耷拉下来,垂头丧气般:“高中那会儿,我们班有个学生,不是很受欢迎。”

    不知为什么,原瓷便想起高中遇见过因打架而智力出问题的一名学生。

    想起来,她也听说过是和裴郁磊一个班级。

    “那会儿他被安排跟我同桌过一段时间。就是在那期间,我们班有个新来的老师,据说是什么大学的研究生吧。来这儿教书,还教的是我们这样的学生,心里挺不服气的。”

    “他教的是英语。那时候,我英语特别差。有次,我那位同桌就被抽到学号去读自己写的作文,结果一磕一巴的,被有的人笑话。那个老师也跟着嘲讽过两句。”

    那个下午,是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的,以为永远也不会后悔的下午。

    “我那天打球输了,心情本来就不太好,怼了人几句。”

    真的是因为打球输了心情才不好的吗?原瓷皱着眉看他,答案了然于心。

    “后来,那个老师念了我的英语作文,标题是英语栏目小组征集梦想。”说完,裴郁磊发出轻蔑的笑声,但表情却没有笑意,“也怪,我现在还记得。”

    裴郁磊英语不好。他没什么基础,但也的确没在这科目上花过什么心思,自然而然分数也上不去。

    但是那次的作业,裴郁磊却意外“心情很好”地去完成了。他一笔一划认真写,不会的单词就去查阅,写完后作文字数还超了二十词左右。

    但是那天,在他的同桌被抽上去,用着根本不能称之为普通话的语言磕磕巴巴念了一句话之后,底下便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而那位英语老师也没有管理纪律,反而语气嘲讽:“念得清楚吗?不清楚就下来。”

    同桌自是满脸羞愧,真迈出下台的步子,又被老师叫住:“我都这样教了,还学不会就回去,不知道来浪费什么时间。”

    话到这里,那人自是不上也得上了。

    然而,当他继续念着的时候,那名老师拿出手机,录起了像:“一会儿你自己听听,念得什么鬼东西。”

    就在这时候,一直看着窗外昏昏欲睡的裴郁磊站了起来,那时老师就站在他旁边,所以在他站起来的同时,十分顺手拿过那老师的手机,边操作删掉视频边道:“老师,玩笑话也就此为止了吧。”

    那老师看见裴郁磊这样,最开始是惊讶的,平时裴郁磊便不怎么听课,也没见他在课堂上张过嘴,这一系列动作,倒是让他先愣了愣。

    随后想起周围人对裴郁磊这“不听话”学生的评价,又看看全班同学都朝这边看来,他顿时底气上来:“谁让你扰乱课堂纪律的?”

    “我道歉,但是老师——”裴郁磊没什么表情,话里也丝毫看不出道歉的诚意,“如果收不住场,这课堂纪律真真打乱了,受影响的是老师你吧?”

    这老师虽是刚任职不久,平时心高气傲惯了,自是见不得被自己的学生“提醒”。

    “裴郁磊,我要是你我都不好意思在这说话。看看你的成绩,你的作业,你自己写的什么东西?”

    说着,老师便让课代表在作业堆里找出他的作业本。

    英语老师也被他气疯了,当着全班学生的面,一字一句念着作业本上的内容:“i want to bake sweet potatoes when i grow up”

    那老师讲他的作业本扔在桌上:“我长大后想烤红薯。裴郁磊,这么一篇作文你还写完了?”

    “老师,这篇作文是有错误吗?”裴郁磊问他,语气很冷。

    的确有语法错误。

    “如果有错误,我会修改的。”

    “是修改的问题吗?!”英语老师提高了音量,“会不会好好写作文?你是要气死谁?!”

    “作文题目不是我的梦想吗?”裴郁磊和老师对视,一脸不服输,“如果是语法错误,我认,但如果是题材错误,我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读这么久书是教你这样写的?烤红薯算什么?!你写这么个破东西谁要看?!”英语老师拍了拍讲桌,说着便拿起一旁的戒尺,“我是不敢打你,大少爷嘛,家里有财产继承。”

    听到这儿,裴郁磊笑了笑,从位置上向前走动两步。

    英语老师以为他要动手:“你,你干什么?”

    裴郁磊很轻的笑了下,眼神却冷得很。他将自己的作业本拿了起来,然后摔门而出,丝毫不管身后人的怒吼。

    之后的事,便是那老师报给了班主任,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说是裴郁磊辱骂老师,不尊师敬长,要求请家长,上报教务处。

    王焕之没办法,只得先稳住英语老师这边,然后给裴郁磊爸妈打了个电话,请人来一趟学校,这家长也老实地在半小时之内便风风火火来到学校了。

    当时,裴利州压着裴郁磊,让他给人道歉。

    偏偏裴郁磊骨头硬,脾气倔,谁也拿他没办法。

    那英语老师更是添油加醋,对裴郁磊进行一番“未来论”:“这样的孩子,我是教不好。王老师,您换人来吧,我也跟学校申请。我就不知道,怎么说都听不进去。也是,一辈子也就烤红薯那么个梦想了。平时成绩差也就算了——”

    “成绩差怎么了?”

    裴郁磊向前走了两步,那老师便连连后退,指着他:“你,你干什么?!光天化日你还要干什么?!”

    裴利州把裴郁磊拉回来:“你给我老实点!少说点话!”

    说完,便向王焕之道歉:“不好意思,我们家孩子给你添麻烦了。”

    他们现在,也算了解事情大概。

    而裴利州和周窈两人,都知道裴郁磊什么德行。

    为什么会写烤红薯,他们都知道。因为在裴郁磊的记忆中,是他奶奶卖红薯养大的孩子。

    奶奶走的那天,还塞了张银行卡给他,那里面是他们两人这些年打给老人家的钱。

    老人家却一点也舍不得用,全部攒起来,自己的衣服缝缝补补这么些年也舍不得换,一句“我们年轻那会儿苦日子过习惯了”便抵消外界的干扰。

    夫妻俩回去看奶奶的时候,也问到过为什么不用钱,现在有钱了不需要省。

    老人家却是两眼空空般:“我能过,得过且过,干嘛浪费钱。”

    谁知道,在她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却是从枕头底下拿出那张银行卡,颤抖着手交给裴郁磊。

    “这是这么多年你爸妈寄来的钱,奶奶给你存着。三石,奶奶希望你一辈子平安快乐,不一定要那么出息也好,但必须要快乐。”

    不用那么努力也好,平凡也好,但一定要快乐。

    这是老一辈人对他最美好的祝愿。

    也是这么一个,只希望他快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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