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十一月，寒风刺骨。
临水这个地方，天气骤降为个位数——纵使不会下雪，常年下的是雪雨。
原瓷就是因为突变的天气，已经连续感冒两个周了。
想起今天一早来医院便忙得不可开交，她拿起药喝了口温水给灌下去。
查房时间要到了，她轻微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缓过神后挨着病房一间间查。
查房过程中，因为原瓷长相清秀文静，再加上用词礼貌，语气温柔，上了点年纪的病人都开玩笑“谁娶到原医生有福”。
这一贯的话，原瓷只当开个玩笑，跟着笑笑。
十五天前，病房来了位新病人，性别女，人姓周。年纪五十多岁左右，为人友善，尤其爱拉原瓷讲话。
这位病人是扭伤了脚，得住一个多月的院。
来看周窈的人很多，却偏偏没有一个是她儿女。
今天周窈又拉着原瓷讲话。
原瓷房也查完了，不差这一会儿，听周窈语气欢脱：“我那个儿子，年轻时候就是个混蛋，现在老了也给我尽添麻烦。都二十五的人了，还没有找到对象哟——”
周窈刚说到这儿，病房的门推开。
“请问周窈女士在这吗？”
原瓷跟着周窈一同循声望去，进来那人穿了件军绿色冲锋衣，发型有点乱，一脸疲惫像是刚跑过来一样。
对方身材高挑，肩宽腿长。原瓷抬眸望去，一双卧蚕眼与她在空气中对视三秒。
原瓷和那人对上视线，他眼中略显着急外并无其他情绪。人裹了寒风，从外面走进来，她脸色微变，先一步移开了视线。
裴郁磊没多在意，把买来的果篮一放：“您真行，微信您是一条不看啊。”
话虽如此，但看见周窈此刻脸色尚好，他悬了一路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趁两个人打趣瞬间，原瓷悄悄推门走出。
原瓷也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还能见到一见钟情过的对象——裴郁磊。
出门后，她第一时间又靠在医院冰冷的墙壁上，拿出手机点击那个关注多年还没有更新过的账号。
原瓷感到胸膛剧烈地起伏，像在缓冲。
回想以往，裴郁磊都在账号上分享过自己的生活。
而原瓷从来没有拥有过他的私人联系方式，只能像个偷/窥/狂/魔/一样，在这里寻找他的蛛丝马迹。
后来，裴郁磊高二退学。他好像彻底忘记了这个账号，也彻底打乱了原瓷对他唯一的了解。
后来，原瓷进了大学。她大二便开始打零工，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充实起来。从毕业到工作这么多年，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和不少人打过交道。
以至于，能回想起这么个人的时间好像越来越少了，就好像真的快要忘记这个人。
直到今天，从对方进门那一刹那，原瓷转头和他对视那一刻，几乎仅两秒钟，便认出记忆中的那个人。
没瘦没胖，还是那张脸。只不过经过岁月沉淀，身上好像多了稳重。说起话来仍然呛人，眼睛看人的时候总觉得冷淡难以靠近。
换句话说，他还是裴郁磊。
有路过的护士看见原瓷失身般靠在墙上，不禁打趣：“原医生这怎么了？查个房就没魂儿了？”
原瓷想了个回答，怅然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死去的记忆突然攻击我了。”
十多天前，裴郁磊去了趟外省，是老友结婚，又和几个朋友逗留了会儿。
他给周窈发过信息，对方都没回。
直到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才晓得周窈住院了。
他连夜赶了回来。
周窈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什么时候找着了媳妇才给我带回来。”
裴郁磊嗤笑：“您先把这腿养好再说。”
过了会儿，裴郁磊下楼说给她买粥。
房内只剩下周窈一个人，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十多分钟后，裴郁磊回来把粥递给她。借口有事先行离开，却在医院楼下不知去哪儿。就在寒风中头发都吹乱了，他才从兜里掏出包烟。
烟雾缭绕中，有个女生跑过来要他联系方式。
裴郁磊摇头：“不好意思。”
早年，裴郁磊身边也不缺追求者。但那会儿，裴郁磊也的确是出了名的难追，他喜欢的类型一向捉摸不透。
直到高二那年退学，裴郁磊身边多了个杨梵悦。
有人以为他们在一起了，但结果是两人的否定。
后来，杨梵悦考上大学出省。两个人的联系仅在一个月之内断开，听说她也在大学后交了个理科状元男朋友，裴郁磊的回复也是真诚的祝福。
一个月后，他去外地打工。
那一年，裴郁磊十九岁。
二十三岁，回到临水过小日子，和好友杨毅合伙开了家修车店。
时至今日，裴郁磊仍然孤身一人。
二十五岁的裴郁磊，尽管不再年轻气盛，但周围还是有人跟他示好，暗里明挑的都有，他却不再提起这回事儿。
那时候，周窈嫌他混。
这时候，又觉得这人正经太过。
这时候的裴郁磊，早在社会爬行滚打这么多年，也后悔高二那年没好好读书，走过不少弯路。
抽完一支烟，裴郁磊扔进一旁垃圾桶，感觉到一滴水从他额上落下，才发现，临水又开始下雨了。
过后几天，原瓷查房偶尔会碰上裴郁磊。每次碰上，对方要不是在跟周窈插科打诨，要不沉默不语，拿着个手机滑动。
两个人唯一一次对话，是裴郁磊问她周窈身体情况。
原瓷抿了抿唇：“再过半个月就可以出院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周窈见不得裴郁磊那副整天无所事事的样子。最开始让裴郁磊顾着点，好歹还有个修车厂。
裴郁磊笑笑：“忙完您这儿我就回去了。”
后来，周窈又将话题投到“相亲”上去，还递手机要裴郁磊看照片。
裴郁磊敷衍几句过去了，又找了个借口逃走了。
周窈恨铁不成钢，在原瓷查房的时候都没忍住说了裴郁磊几句。
对于别人的家事，原瓷不好插话，只在一旁微笑点头。
回头周窈又问起，羡慕的语气说：“原医生人美心善的，男朋友好不好了？”
原瓷怔了怔，随后摇头：“没有男朋友。”
周窈只玩笑道：“是工作太忙了，原医生追求者也不少吧……”
原瓷笑了笑，随后出了房门。回想起周窈的话，不是没有人没跟她表白过，但原瓷按感觉来讲，没有心动过的意思，于是统一拒绝。
下班，几个同事约着去k歌，问原瓷去不去。
原瓷摇头，好不容易可以早点下班。她不想再去热闹花费精力，只想回去看个电影再好好睡一觉。
众人看她推脱，也没有勉强。
原瓷的交通方式是骑自己的小电瓶，工作一年后，她攒钱买了辆小电瓶。
骑着上班下班很方便。
原瓷的家落在美食街后的廉租房，她还和父母生活在一起。
老妈许英问她今晚几点回来。
原瓷估摸了个时间发过去。
发完信息后，原瓷骑车出发。
上车那一刻，她总忍不住跟自己加戏，就像此刻，原瓷当自己跟秋名山车神一样。
临水的美食街上，每到夜晚，总是人流量最多的时候。
此时此刻，秉持着内心，给自己定义为秋名山车神本神的原瓷小心翼翼在街上行驶。不得不说，有些商贩都快摆马路上了，实在危险。
角色不同，角度不同。这时候，她作为一个驾驶者，在心里对这些不守规矩的商贩进行鄙视。
好不容易过了最拥挤的地方，却没想到，即将要路过的地方却围了更多人。
不过不是因为美食了，好像是起了冲突。
原瓷本想一口气快点冲过去的时候，视线就这么一扫，她不禁感慨，临水现在是真的小啊。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遇上这么多事以后，临水就变小了呗，就这么巧的，看见了裴郁磊。
而此刻，裴郁磊不像之前做什么都一副懒散的与我无关的大少爷架势了。
因为，现在的主角是他。
——被一堆人围着观看的主角。
原瓷不禁停车，随便拉过路边一大婶问道：“阿姨，这怎么了？”
大婶边说边嘴里的瓜子不停：“好像是两男争一女吧，我也不知道，一半才来的。”
“………”
原瓷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不过目前，形势的确不妙。
对方看起来，得有两个裴郁磊这么壮。
首先从体态方面，裴郁磊一看就是不太可能获胜的那一方。
不过，看戏的观众也不是全来干站着的，已经有人跃跃欲试，想上去帮忙了。
不知道两个人说了什么，原瓷看见女生就这么躲在裴郁磊后面，手里拿着个手机，嘴里喊道：“我已经报警了！”
但是显然不受用，因为原瓷觉得，在警察来之前，如果没有第三人的出现打破僵局，哦，不对，可能对方马上就要打破这个僵局了。
只见那十分彪壮的大汉，推了一把裴郁磊，他就踉跄了好几步。
“………”
其实裴郁磊本人看上去身材高瘦有力，放堆里比较是好的那种，穿衣服也有范儿。但有些时候，身形上的差距，真的大可不必。
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眼前此景，裴郁磊已经站在了路边，原瓷缓缓靠近他。
她站在他身后，看见他低头摸了摸脸。下一秒，原瓷转变角色，从看客到戏中人，还是在关键时候最关键的那一种。她飞速伸手，轻扯了下他的衣角。
裴郁磊转过头，还来不及反应，只听见对方说道：“上车。”
顺便，还拍了下后座。
裴郁磊看着她，再转过头，看见已经有人想拦住那大汉了，也没什么要跑的必要。
不过，他看见刚才那女生，现在已经敢扯着嗓子，对那壮汉喊道：“我已经报警了，有种别跑！”
听见这话，裴郁磊便没有一点犹豫地跳上了原瓷的后座。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隔得很近，裴郁磊的手搭在车边，依旧是语气平淡，没什么起伏，好似刚才经历那件事儿的人不是他一样。
原瓷重新让这小电瓶开机的那一刻，几乎同时听见耳边来了一句：“跑路吧。”
说罢，对方可能觉得这么理直气壮的语气实在不好——
对于一个热心来救他的人来说，也许应该还要委婉一点。
于是他十分贴心有礼貌地补了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