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乡（四）
察觉这人终于领会到自己的意图，殷淮收回自己准备好的脚，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但这也不能怪她。
虽然那两位人类的“朋友”看似离开了这里，但窥探的视线一直都在，并未远去，说多了容易漏破绽，还是用隐晦一些的交流方法比较稳妥。
她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随意问道：“你们今天来吃饭之前又做了什么啊？有没有印象深刻的地方？”
“我明天打算自己去走走，要些独特、好看的……才对得起我主动出门。”
这是一个“陌生人”之间很好的打开话题的方式，还有之前水云问题的铺垫，不算突兀。
兰秋一下明白了这个问题的含义，比起殷淮，她更为纯熟的演技几乎要散发光芒。
单手支着下巴，脸上的思索恰当，毫不浮夸。
“嗯……你让我想想啊。”
“昨天水云来找我，说是带我去看看她唱戏的台子，如果我想用也能借。”
“然后去她家里吃了一顿饭，一直聊到这时候才过来。”
“倒是没去什么地方，戏台子那边可以去看看，明天有戏。”
殷淮又想到一点：兰秋这个名字，似乎与水云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于是询问道，“那明天你会登台吗？”
“我建议多休息、多准备一段时间。”……最好准备到他们离开桃花源。
她翘起腿，把两只手都放到干净的桌子上，神情慵懒，“而且赵老伯的刀现在都还没停。”
“今天肯定有不少人约了饭，等会儿肯定很热闹，说不定会发生什么趣事，给你找找灵感。”
兰秋正想说戏曲不是在吃饭的时候找灵感的，但有了之前那两脚做铺垫，她一下顿住，思考这句话是否有更深刻的含义。
她试探着回答，“嗯……还有其他的朋友？”
“或许吧。”
兰秋不再说话，端坐在凳子上，视线下垂看着桌面，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在她们俩的交谈结束不够一分钟，那两位刻意留出交流时间的怪物适时回到这里，说说笑笑。
四个人让这里充满了生气。
后厨的切菜声音换了一种质感，似乎正在切蔬菜，清脆而快速。
这时，殷淮敏锐捕捉到外面有人到来，但她等到传来人声，其他人看过去的时候才做出跟随动作。
“哎呦，我的小乖乖呀，进来了你才可以下地。”
这个组合比起“朋友”，更像“奶奶和孙子”。
她对这些“纸片人”的生命一向持有旁观态度，尤其“剧情”并不清晰，害怕一不小心搞出了什么大事。
槐花妹妹这事就挺大的……
不过这两个人不管是头发花白的老人，或者是还不及腰的小孩，其中哪一个是人类都非常让人惋惜。
屏蔽器不是已经开始发放了吗……为什么还有弱势群体进入这里？
那个小孩从老人的怀里滑下来，“奶奶！”
“有人！”
老人笑呵呵的训了一句，“这是你的几个姐姐，喊人，不要没有礼貌。”
小孩捏着老人的衣角，一双眼睛好奇的看着四人，脸有些红，“姐姐们好。”
“你们、你们好看。”
水云挑眉，嗓音娇媚，打趣，“兰秋魅力不减当年啊……”
兰秋神情无奈中带着怀念，没有接话。
“婆婆，这是你孙子？”
罗菡颇有些好奇的仔细看着小孩，这点让殷淮确定了小孩才是误入怪谈的人类。
“是啊。”
“他爸妈有事情，就只能丢给我这个老婆子了……”
不过两秒，良心促使殷淮做出选择，她状似不经意地询问，“婆婆，你吧小孩儿给我带带好吗？”
“你想做什么？”
这个表情放在罗菡的脸上还是有些违和，至少记忆里罗菡不会这样过于细腻的观察，甚至显得有些神经质……
“这小孩儿也好看，逗逗，逗哭了再送回去。”
这就是她发现的秘诀，拿不准答案或者不好解释的问题就乱说，给出一个看似很有道理，实则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
不管是不是正确答案，怪物都不会再追问，只要表情没问题，似乎就默认没有问题。
“好啊、好啊……熙娃子，去跟姐姐玩儿一会儿，我去喝茶，等会吃饭了再回来就行。”
小孩很惶恐，即使没张嘴，脸上也都是是浮夸的“怎么办！我奶是不是把我卖了？”。
殷淮差点笑出声，向他招手，“来吧小孩儿，来给姐姐看看。”
小孩走两步磨蹭一下，终于来到了她身边。
她左右看了看，从空桌子边拿过一个板凳，放到自己的座位旁边。
小孩很快领会，自己爬上去乖巧做好，而后兰秋表情怪异地给他倒上一杯茶水。
见小孩还是在看自己独自一人坐在桌边的奶奶，殷淮摸摸他的头。
头发很细，并且柔软。
“小熙？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小熙是一个有教养的小孩，他认真点头，一本正经的回答，“姐姐你好，是的。”
殷淮很有应付小孩子的心得，熟练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现在离饭点还有一段时间哦，你有什么想玩儿的游戏吗？”
沐浴在温柔姐姐的光辉下，小熙惶恐退去，头脑发热，“我想玩儿捉迷藏！”
“我好久都没玩而过了……”
后一句话的语气有些落寞，还偷偷瞄了眼奶奶的方向。
“可是这里不适合玩儿捉迷藏呀。”……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你看，这里没有地方可以躲，后厨赵爷爷在做饭哦，不能进去打扰的。”
他苦恼起来，脸颊如被捏紧褶的包子，
“那怎么办呢？”
“你之前来过这里吗？”
见他摇头，殷淮伸出一只手，“那我们一起去寻宝好不好？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
小熙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这时的殷淮亲和力较高，他最终没有拒绝这个陌生姐姐的邀请，靠向这只手，然后被姐姐抱了起来……奶奶在，这不是跟着不认识的坏人离开……
两人在“寻宝”的过程中逐渐熟悉，殷淮也掏出不少信息。
这小孩没怎么见过父母，应该是留守儿童，被奶奶养到这么大，但是奶奶在一个星期前不见了。
他自己靠着奶奶留下来那些生的、熟的食物过了一周，然后一觉醒来就发现奶奶回来了，还把他接到很温馨的房间里。
他很高兴。
绕过脚下的瓷盆，里面盛放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黑色块状物体。
殷淮先是问了很温馨的房间在哪里，小孩子根据自己的记忆给出了比较抽象的标志。
得到答案后，她问小熙，“那你看，奶奶这么幸苦，你要不要感谢她一下啊？”
进过对这些信息的推敲，她找到了一个让小孩少与“奶奶”交流的好办法。
小孩眼睛亮晶晶，“怎么感谢？我可以？”
“可以的，我会做布娃娃，我们合力做一个布娃娃送给奶奶好不好？”
“布娃娃？”他歪了下头，“奶奶之前做过一个小熙！”
殷淮颠了颠小孩，小声说，“那我们做一个奶奶好不好？”
“一定要保密哦……这是惊喜。”
“好！”
这家店的装潢被看了个遍，殷淮抱着小熙跨越整个大厅，回到桌子旁边，见兰秋正笑的开怀。
除了万佛寺，这是还是第一次见到怪物和人类相处如此和谐自然的场面。
把小熙放到凳子上，任他自己畅想要怎么准备这个布娃娃。
“那两个什么人？”
她问的是在和小熙单独交流的时候进来的那两个一大一小两个男生。
“新客人吧，赵老伯每次开门都不只招待一桌人的。”
“每七天，一个人只有一次预约机会，如果人多，赵叔就会把那些人都集中到一天，那天过后就休息。”
这应该是一个目前还没体现出价值的信息，就像这大厅里的角落中，错落摆放的那些黑块。
肯定有什么作用。
这暂时放下……她不经意地扫过那两个人，发现很好判断。
埋着头，身体紧绷的显然就是人类，他的“朋友”正热情洋溢的给他介绍、描述赵叔叔的手艺多么让人念念不忘。
他连附和都没有。
看来这要么是一个已经找到规则，要么就是本身是这种不太擅长交际的人……
当然，也可能是和现实生活中的这位朋友有什么梁子。
她正喝茶猜测着可能的情况，并在脑海中构建出相应的场景。
就有位比小熙稍微大一些的小孩噔噔噔跑进来，一把欢快的嗓子高喊，“爸！快进来！里面好多人了！”
小孩身后传来一道听着就经常抽烟的声音，语气飘忽，“跑那么快做什么……小心脚。”
人进来后，众人看清楚了他的脸。眼袋很大，脸色蜡黄，显得异常憔悴。
这显然是在进入给他之前就有的面部特征。
等到这两人落座，赵老伯的切菜声停下了，一个身材适中，但不是很高的男性走出。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双手。
干净。
这是殷淮的第一印象，它的指甲剪到底部，虽然皮肉有些松垮了，但是没沾染一点污垢。
目光来到赵老伯的脸上，发现它的皮肤看起来非常干燥，且嘴唇起皮严重。
他们观察这怪物的时候，它也在观察他们。
“人都到齐了……再等一会儿就开饭了，吃过我做的饭能一觉睡到天亮，吃完早点回去休息。”
最后一句话被重读了……什么意思？这个怪物是不是知道什么，可以挖掘……
殷淮仔细观看赵性老人的神情，发现了一点微妙的不同：他有着更丰富的微表情，和几个“朋友”浮于表面的情绪，以及前后矛盾的表现不同。
它显然更接近于人类。
察觉这点，她差点直接上去给他来一下，验证这是否又是一位“信徒”，但最终她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总不可能这么倒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