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熬的等待
周五下午,张亦云如往常一样去接顾方惟。最近这段时间顾方惟一直在准备期末考试,不知道是因为学习压力大还是什么,变得比以往粘人,用尽了十八般招式终于让张亦云答应每周接他放学。
顾方惟放学比较早,他会留在教室里等张亦云过来再下去,争分夺秒复习。
张亦云电动车没有关电源停在门口,一眼看到顾方惟单肩背着包走过来,没有往日的活泼。张亦云感到奇怪。
“发生了什么事吗?”
顾方惟撒娇道:“姐姐”看到周围还有同学,想想自己要说的话不适合在这里说,于是接过头盔戴上,抱住张亦云的腰说:“姐姐,我们回家说吧。”
“唉,这样的事很正常的,毕竟很少有人思想先进到能接受这种事,而且安阳固守传统,对这样的事更加不能包容了。”
“但是,钱枫真的很可怜,他没有做错任何事。”顾方惟为钱枫感到难过。
“那钱枫现在在哪儿?”张亦云挨着顾方惟坐下问。
“今天被送回家了。嘉伟去打听了一下,学校可能会勒令他退学。”
“这也太不公平了!怎么能这样对他!”张亦云很愤怒,她理解不了学校不仅不保护自己的学生,还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抛弃了他,“我们没法做些什么了吗?”
顾方惟拉住张亦云的手,“班主任带着我们几个同学去找了校长,但是校方态度很坚决,他们并不认为自己对这件事处理失当,还是坚决要让钱枫退学。”
“那他父母呢?”
“他们没办法接受自己的儿子是同性恋,认为钱枫丢脸、有病,接受了学校的处理意见,把他带回家了。听说,他们一家要搬离安阳了,因为他父母认为没脸在安阳待了。”
顾方惟心情低落,“钱枫人很好,是学习委员,不仅学习用功,而且乐于助人。我之前吊儿郎当的那段时间,他一直想将我拉回正途,虽然没有效果”张亦云有些心疼,揽住顾方惟的后背,将自己的下巴放在他肩膀上。
看着顾方惟冷硬的侧脸,张亦云突然觉得他可能已经觉出来王秦山对他的感情了。张亦云轻轻的叹了口气,用了点力气抱住了顾方惟。
“我去看看饭好了没,吃完饭我们去书店。”张亦云趿拉着拖鞋走上阳台。关上推拉门,张亦云呆立着不动,锅里炖着土豆,腾腾的热气在昏黄的阳台灯下飞旋,她脑子里回想着自己和顾方惟的对话,她在考虑要不要将这件事告诉王秦山。
就这件事来说,张亦云毕竟是旁观者,她只是觉察出一些不为他们两人所知的事情。
张亦云认为,说或不说必须站在当事人的立场上,他们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她又何必跳出来打破这种平衡呢?
张亦云摇了摇头,心想自己真是庸人自扰。
门被拉开,顾方惟探头进来,“姐姐,饭还没好吗?我饿了。”
“马上就好,你去收拾桌子。”张亦云打定了主意,将火关掉,决定将这件事永远尘封在心底。
张亦云的第一部小说进展还算顺利,每天下班后是她的创作时间,时间很规律,每天差不多写三个小时左右,但是每天写的字数不是很固定,有时候顺利有时候会卡壳。每当卡壳的时候,她会先让自己的脑子静下来,然后把手头正在写的小说放到一边,拿起当天看的书继续看下去。有的时候看着看着会突然来灵感,然后又马上跑回桌子上继续写。
虽然是纯纯的零基础写手,但是张亦云的条理性很强,叙事能力也不错,这对她写小说帮助很大。
“怎么样?顺利吗?”秦行止为了找新的店面,在业州逗留了一个多星期,今天才回来,得到消息的张亦云下班后就赶了过来。
店里有种冷清的感觉。
秦行止去业州的这段时间,张亦云每天下班后过来照顾剩下的猫和狗,她也四处问了同事有没有要买宠物的,顾方惟也在同学老师间宣传了一下。秦行止回来之前,不少猫狗已经卖出去了,店里的存货也清出去不少。
“还算顺利,业州的朋友帮了不少忙,找好的店面和我以前开的店在一条街上,现在还是一家面馆,租期是到这个月底。但是过几天我就得过去装修了,装修公司已经找好了,材料也买的差不多了。等业州那边装修的差不多后,这边的东西就可以运过去了。”秦行止在店里转了一圈,惊叹连连,不由说道:“你不是在单位里是隐形人吗?怎么会卖出去这么多的,比我在的时候生意还好,你这让我情何以堪啊?”
张亦云将腿盘在沙发上,吃着秦行止从业州给她带的糖果,“这都是方惟的功劳,他在老师同学间宣传了一下,很多人过来照顾生意。行止,这糖好吃哎,不仅酥脆,而且甜度适中。”
“我给你们带了很多呢,带回去放冰箱慢慢吃。没想到这小子现在人气这么高了?早知道以前让他帮我宣传宣传了,”秦行止坐在她身边,“再说回这个糖,我就是按照你的口味买的,想着你一定会喜欢。虽然方惟不爱吃甜的,但是你拿给他,他一定会吃的,也不辜负我从业州千里迢迢背回来不是?”
“哪就千里迢迢了?”张亦云笑着轻轻推了推秦行止,“再说,你舍得离我千里之遥吗?”
“不舍得不舍得。”秦行止说完就和张亦云笑成一团。
张亦云和顾方惟在一起的时候很少提到自己的父母,好像于他们而言,父母是不相干的人。
不提不代表他们不会出现,而且他们经常会出乎意料的出现。
又是一个周五,下周考完期末考试顾方惟就放暑假了。因为临下班刘科长又安排了一项工作,张亦云耽搁了一会儿,已经发消息给顾方惟了,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些焦急,总感觉今天会发生点什么不好的事情,心里慌慌的,坐在椅子上总感觉坐不住。
终于赶到校门口,比她说好的时间早了几分钟,简单朴素的大门上几盏昏黄的灯亮起光来。
一辆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轿车停在学校门口对面的停车位上,周围的车位上只有零星的几辆车,载上几个从校园里走出来的学生相继开走了。
等了几分钟,顾方惟还是单肩背着包从楼后面转出来,张亦云刚想挥手打招呼,站在她旁边几步远的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的男子迎面朝着顾方惟走去,她没有出声,放下了手。
顾方惟看到了张亦云,刚想叫她,却迎面走过来一个男人,认出他后,顾方惟瞬间变了脸色,拧着眉头往远处看了看,果然看到路对面那辆黑色轿车。
“有事吗?”顾方惟冷冷的问面前的男人,同时拿出手机打通了张亦云的电话。
顾方惟被男人拦住,也许他们之间有事情要谈,张亦云没有上前,等在原地。
兜里的手机刚震动了一下,张亦云就接通了,“方惟?”
顾方惟抱歉的说:“姐姐,我有点事要处理。你先回家,晚点我们再联系好吗?”
刚回到家放下包,屋外轰隆隆的一声吓得张亦云瑟缩了一下。打开窗子一看,东边的天空已经压着一整片黑云,缝隙里露出一条蜿蜒的白色闪电,“轰隆”一声,雷声从闪电后面震下来,隔壁房间的女孩“啪”一声将窗户关上了。
雨跟着第三声雷涌过来,小炮仗般的雨点打在玻璃上,整个世界都吵闹起来。
张亦云拿出手机点开微信,顾方惟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
“不知道怎么样了。方惟脸色不好,看来要见的人他很讨厌,车里究竟是什么人?”张亦云自言自语说着。
不过问不代表不担心,张亦云简简单单煮了一碗方便面吃了,陪着自由玩了会儿,然后趴在床上写小说。
虽然担心着顾方惟,但是今天的思路很清晰,小说写得很顺畅,等到了八点半的时候,她已经写了四千多字,效率惊人。
肩膀和手臂有些累,张亦云翻到床上仰面躺着,自由正趴在床角的垫子上咬着一个网球玩。
“自由,你说方惟不会有什么事吧?”张亦云问正沉浸在自娱自乐中的自由。
自由很聪明,不光知道自己的名字,还知道张亦云、顾方惟和秦行止的名字。听到顾方惟的名字,自由抬起头来,亮如黑棋子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张亦云看。张亦云招了招手把它唤了过来。
“自由,你想不想方惟呀?你都好几天没见他了,你想他的对吧?我……也想他。”
“怎么,不坐?还要我请你坐下吗?”一个精致的都市丽人打扮的中年女人斜靠在沙发上,屋里顶灯没开,淡黄的灯光绕了四方的客厅一圈,将一对许久未见的母子笼罩起来。
顾方惟没有说话。
“你就是这样,从小到大臭脾气一点没变,这么固执,真和那人一模一样,”顾方惟的母亲高若沁揉了揉额角,不想耗费精力,“我来就是想问问你打你弟弟的理由。顾方惟,告诉我,你的理由是什么?”
“你问过他吗?”每次与母亲见面,顾方惟都会头疼,这次也不例外,而且头疼的比以往更厉害。
“你弟弟吗?当然问过了,但是我也想听听你的解释,然后再做决定。”
“你来之前难道没有下结论吗?”
“你能不这么盛气凌人跟我说话吗?我是你妈妈!”高若沁脸色也不太好,很疲累的样子,“彭运是你弟弟!”
顾方惟头越来越疼,不得不手撑住身后的桌子稳住身体,“我怎么不记得户口本上有他的名字?”
高若沁被顾方惟一句话噎在那里,“你!”缓了缓涌上来的怒气,她接着说:“就算不在一个户口本上,你们也是同一个亲生母亲。顾方惟,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上次你打他我没跟你计较,只当你现在处于叛逆期想发泄一下。但是我这么为你着想换来了什么?你竟然对你弟弟再次动手!顾方惟,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啦?”
顾方惟气极反笑。是啊,他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以前的他为了得到高若沁一点施舍的母爱,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诸多忍让,忍下了这个弟弟找人施加给他的拳打脚踢。
但是这个弟弟要的太多了,他恨不得顾方惟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这样一来,他就能光明正大的以高若沁的儿子出场了。顾方惟知道这个弟弟太想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了,一个顾方惟现在拥有的身份。
以前,只要顾方惟被打,高若沁就会以一位母亲的身份出场,为自己的私生子开脱,劝顾方惟原谅他,毕竟他还小,毕竟他是顾方惟的弟弟,血浓于水。这种情况持续了多年,除了当事人以及高若沁,还有那群小混混,没人知道顾方惟被自己母亲的私生子打。
已经十点多了,顾方惟还是没有发来消息,张亦云趴在床上将书签放好,穿上拖鞋打开了窗户。
一开窗,外面响亮的雨声就传了进来,黑色的天空里,低矮的建筑矗立着被雨水浇淋。张亦云心里不安的情绪被雨声放大,实在没忍住播去电话,但是直到铃声终结,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声响,顾方惟都没有接听。
直到这个时候,张亦云才发现她和顾方惟之间的联系过于少了,除了知道他的学校,认识秦行止,对了,还知道他的家在新城,以及他父母的名字和工作地点。除了这些,什么都不知道了。
秦行止已经去了业州,虽然知道她知道秦行止不可能知道顾方惟发生了什么,可是对顾方惟的焦虑让她失去了理智。
“应该是他的妈妈来找他了。”听完张亦云对她见过的校门外的车和那个男人的描述,秦行止说。
“不会出什么事吧?”张亦云马上追问道。
秦行止顿了顿,接着说:“有事,很有事。方惟的母亲很少去见他,每次见面后,方惟的心情都会很不好,那时候他就往我这里跑,细心照顾着店里的每一只猫猫狗狗,能看得出来他是通过这些小动物让自己重新活过来。我很想帮他,但是都被他冷漠的拒绝了。方惟其实是个很孤独、很冷的孩子。”
挂断电话,张亦云猛地坐在床上,手机被扔在一边。秦行止说顾方惟住的地方除了住户没人能进去,就算现在赶过去,也不可能见到他。但是,现在就没什么能做的了吗?
不,还有能做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