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诚直面心动
骑车回家的路上,顾方惟绕道去了秦行止店铺前面那条街。行止宠物店里亮着灯,秦行止正领着一个女人挑选小猫。这个女人外型和张亦云有些相似,年纪相仿,但是短头发。
赵嘉伟回忆说,二哥说他第一次见到二嫂的时候,心里有一种很明显的预感,自己未来会跟这个人有很深的交集。
果然,之后两人接触增加后,他能感觉自己的心正在一点一点被填满,以前的那种对什么都看不惯看不顺眼的心情渐渐消退,只要有这个人在身边,什么都无所谓了。而且,看到她、想到她的时候,心里都是暖的,不再觉得这世上只有自己一个人。
顾方惟能肯定自己对张亦云也差不多是这样的心情,虽然他不知道这种心情什么时候出现的,又是为什么出现。他很少去探究这种无聊的问题,因为发生了就发生了,再去追根溯源也没有什么意义。
那,张亦云对他呢?
自从和张亦云不再见面后,他继续在网上查姐弟恋的有关信息,找了不少涉及姐弟恋的电影电视剧,还关注了几对博主。看了一圈,懂得了姐弟恋要面对什么样的现实。
翻到两人的聊天记录,最后一条还是在大年初三。
——你很棒!
看到这三个字,顾方惟心里很难受,非常的难受。
很想见到她,和她说话,跟她一起照顾店里的小动物们。
很想很想。只是见到她就可以了啊!
没想到一转眼就到了四月下旬,短暂的春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稍纵即逝,然后天就会热起来,让人丧失外出的欲望。
今天天气很好,有种春天莺飞草长的感觉,吹拂在身上的风很凉爽,太阳暖暖的挂在蓝天上。张亦云从家里出发,打算一路步行去岐山,距离也不远,差不多35公里。
自从入冬以后,张亦云就没有再去爬山了,趁着夏天还没到来,珍惜每年短暂的适合爬山的日子。张亦云一大早爬起来吃了饭,给自由准备了充足的粮食和水,背了一个斜挎包,放了一瓶水、钥匙、手机、纸巾就出门了。
“姑父,凌哥!”顾方惟今天向学校请了假,来机场接姑父一家回来祭奠姑姑。
姑父慈祥地笑着迎过来,拍了拍顾方惟的肩,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嗯,方惟这一年长了不少,得有七八公分吧?”
凌哥性格内敛,话不多,点了点头,“是啊,比我都高了。”
顾方惟不时往他们身后看,凌哥觉得好笑,“你在找木木?她上厕所了,很快过来,我们在这儿等会儿。”
“哦哦,好。”顾方惟收回目光。
三个人站在一旁随意聊着天,顾方惟在出站人流过来的方向扫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木木姐!”顾方惟对着赵木木高兴的挥手。
“哎呀,想死我了!方惟,你怎么长这么高了?我在你怀里就像个小鸡仔。”赵木木抬起头来说。
“这一年确实长高了不少,我一直有坚持打篮球呢。”顾方惟早已经叫好了车,他和赵木木在前面说着话,后面跟着姑父和凌哥。
“天快黑了,你早点下山,我们在家等你一块吃晚饭。”姑父轻轻拍了拍顾方惟的胳膊。下午的时候,顾方惟跟着姑父一家人到岐山上祭拜姑姑。每年顾方惟都会留一会,姑父他们先坐车回去。
“我会的。”顾方惟目送姑父他们下山。赵木木走了几步后回头,“早点回来知道吗?”顾方惟冲她挥挥手表示知道了。
终于只剩下自己和姑姑了,顾方惟坐在墓碑前,拿出手机点开相册,一张一张展示着,“姑姑,这是我和姑父他们在机场的合照,是不是照得挺好的?你已经离开整整五年了。姑姑,我好想你。”顾方惟叹了口气,将摆在墓碑前的红色杜鹃花放端正,“这是你喜欢的杜鹃花,你说它们像火,飘忽又浪漫。姑姑,这束花你喜欢吗?”
“对了姑姑,我今天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跟你说,”顾方惟从一个手机相薄里找出一张照片,然后把手机拿到墓碑前面,用手指着黑乎乎的半个影子,“姑姑,虽然你可能看不出来,但是这确实是个女人。我,我感觉自己有点喜欢她。”顾方惟轻柔的抚了抚照片上的姑姑,很温柔的神色。
“姑姑,我生日那天跟你说我不想活了的时候,你应该很害怕吧?你是不是很怕在那边见到我?我当时真的很痛苦,是真想一死了之,然后去找你的,那样我就能和你在一起了,我就,能再次幸福快乐起来。但是她,就是照片上的这个人,我在楼顶上见到了她。原来她那晚也是寻死的。我们互相打乱了对方的寻死计划,阴差阳错的,我们都好好的活了下来。后来我和她认识了,而且我对她产生了感情。”
顾方惟看着墓碑,“姑姑,我和她,我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了,唉,一言难尽啊!”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姑姑说自己和张亦云的事,毕竟两人之间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上山的时候阳光还特别好,现在太阳渐渐西斜,风中有了凉意。
顾方惟叹了口气,该说的都说完了,一些感受没办法用语言表达,只好静静地坐在墓碑前陪姑姑一会儿。
眼睛里凉凉的,顾方惟有些惊喜,他连忙抬手去摸,低头看时却只看到干燥的手指。顾方惟很失望,为什么就是哭不出来呢?
顾方惟泄了气,颓唐的坐着。
冥冥中有种感觉,顾方惟抬起头,看见张亦云在不远处站着,身后是如屏障般浓密的竹子,浓翠如荫。
“我难道出现幻觉了?”顾方惟喃喃着,“我真的这么想她吗?”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那个幻影却发出了声。
“方惟?”
“我草!”顾方惟腾地从地上站起来,像个被弹出去的网球,“真的是她!”
张亦云往这边走来,顾方惟站在原地紧张的扣手指,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呢?你好?太官方。好久不见?这样不就挑明了这段时间两人避而不见了吗。很高兴见到你?啊啊啊,更尴尬了啊。
顾方惟还在头脑风暴,寻找可以用作开场白的台词。张亦云已经走到身边,仔细看了看墓碑上的照片和人名,然后看向顾方惟,语音轻柔的问:“这是你的亲人吗?”
“嗯,是我的亲姑姑,她五年前去世了。”顾方惟看着照片说。
张亦云点点头,“是这样。今天是姑姑的祭日吗?”
“是啊。”顾方惟说。
张亦云转了一圈,突然向前走了几步蹲下,不知道在干什么,顾方惟看着她的背影疑惑不解。很快回来了,手里拿着几束白色小花,顾方惟认出这是种安阳当地常见的野花,花期很长,可以从春天一直开到秋天,但不知道这花的名字。
张亦云将白色的野花用一棵狗尾巴草扎成束端放在红色杜鹃花旁边,站直身子,神情肃穆弯下腰鞠躬,然后说:“姑姑你好,我叫张亦云。”接着又鞠了一躬。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样祭拜先人的,我这样做你看可以吗?”鞠躬后,张亦云转头看着顾方惟。顾方惟冲她笑了笑,“可以,心意到了就好,形式无所谓。姑姑今天一定很开心,因为认识了你。”
张亦云也开朗的笑了。
“你现在结束了吗?我,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山上的风大了起来,张亦云拢了拢被吹乱的头发。
“嗯,结束了。我们下去吧,下面有一个凉亭,我们去那里坐着聊吧。”顾方惟走在前面为张亦云领路,张亦云跟在他身后。
从后面看,顾方惟身姿挺拔,一身黑色衣服很称他的气质和身材。他走路的时候手臂的摆动幅度很小,连走路都很认真的样子。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这边很少有人来,你一个女孩子来这里很危险。”顾方惟放慢脚步,不时往后看张亦云有没有跟上。
山路挺好走的,一路都铺了石板,平日也会有人来山上玩,但是一般不会待到这么晚。女孩子孤身一人在山里是很危险的事情,顾方惟不敢想象张亦云今天没遇到他会发生什么事情。
“我经常到这边来的,从来也没遇到什么。这次确实太晚了,我应该早点下山了。让你担心了,不好意思。”张亦云说。
顾方惟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能看到亭子露出的飞檐一角在茂密的树林里探出来。
亭子里每天都会有人进来玩,凳子还算干净,顾方惟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铺开放在一个石凳上,然后将搭在自己胳膊上的外套叠了一下放在上面,“过来坐。”
张亦云也将自己的外套叠了叠,看着顾方惟站着没动。顾方惟又抽出一张纸巾,在旁边的一个石凳上铺开,张亦云将自己叠好的衣服放在上面,让顾方惟过去坐。
两个人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从另一条小路上下来一对小情侣,看到他们有些意外,他们可能原本打算在亭子歇歇脚的,看到有人在里面只好沿着路往山下走了。
“方惟,我是想向你道歉的。”张亦云说。
顾方惟有些意外,怎么突然道起歉来了?
“我”顾方惟想说话但是被张亦云打断了。“方惟,你先听我说。我怕我没有勇气了。”
顾方惟收回了要出口的话,将胳膊放在石桌上,很认真的样子。
“我被你吸引了,但是我不想跟你在一起,我没有爱与被爱的能力。我很痛苦,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成为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方惟,我很痛苦,痛苦到想死,但是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去死了,你却救下了我。其实上楼顶之间,我就已经决定,要是我最后活着下楼了,我就要好好活。但是我现在不知道该怎样好好活。我现在最大的渴望是找到我自己,成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人。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躲着你。”这一大段话挺凌乱的,语速也很快,不知道他听懂了没有。但是张亦云觉得心里很舒畅,终于将联系了两个月的话说了出来。
很长的一段沉默。
顾方惟放在石桌上的手动了动,他的大脑在迅速运转,这种费尽心力努力思考一件事的情况也是很久没有过了。
顾方惟想到了赵嘉伟的二哥二嫂,他庆幸张亦云将自己心里的想法都说了出来,能给两人一个面对面沟通的机会。
“姐姐,谢谢你!”顾方惟说。
“为什么要谢我?我这样子躲着你,对不起。”张亦云不敢看顾方惟的眼睛,她很怕顾方惟对她露出嫌恶或者讨厌、不理解的神情。
“你不要说对不起,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顾方惟说:“我也对你有好感,我理解你要找寻自己的渴望。我也是一样的迷茫不知所措。但是,让我们一起面对好不好?”
张亦云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最近想得挺多的,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两个有未来的人才能有未来。”
顾方惟这句话有点绕,但是张亦云瞬间就明白了,抬起头看着顾方惟笑起来,“我懂了。”
一个帅气的大男孩对你露出腼腆的笑容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张亦云从小到大都渴望这样的一个场景,这样一个人。没想到在她目前最讨厌的城市里,她遇见了她想要的人。
顾方惟抿了抿唇,眼睛弯弯的望向张亦云,满怀希望的问:“我们不在一起,但我们要继续见面。可以吗?”
“你为什么要这样呢?”张亦云问。
顾方惟将胳膊收回,放在腿上,“我只是随着自己的心走。你也随着你自己的心走,好吗?”
张亦云眼睛酸酸的,蒙在心上的面具裂了一条缝隙,眼睛要流泪,但是她现在不想流泪。她抬起头来,“好,我们以后继续见面。”
“真的吗!”
手机在兜里震动,顾方惟拿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赵木木的名字。“我先接一下我姐的电话。”顾方惟说。
看到张亦云点头,顾方惟走出亭子,站在石板路旁边的泥土地上,“木木姐。”“方惟,还在山上吗?现在天快黑了,你一个人在山上不安全,快回来吧,我现在好饿了,你姑父要带我们去吃牛肉火锅。你再不回来,你木木姐就要饿死了。”顾方惟笑了笑,往张亦云的方向看了看,张亦云也看着他,对他笑了笑。顾方惟感觉这段时间的不畅快都烟消云散了,很好心情的说:“我在下山的路上,很快回去。”
挂断电话,顾方惟走回亭子。
“你姐姐催你回家吗?”张亦云问。
“她是我姑姑的女儿,我以后再跟你细说。现在天快黑了,姐姐,我们回去吧?”顾方惟温柔的问。
张亦云将顾方惟的外套展开,递到他手上,接过自己的衣服穿上,两人并排着往山下走。
“没带豆豆出来?”顾方惟问。
“它太活泼了,带它出来,还没等上山我就累死了。它在外面就像疯了似的,其实是它遛我,而不是我遛它。我怕它把我像雪橇一样拖,就像是这样,我趴在地上,拽着牵引绳,自由在前面狂奔。”张亦云边说边比划,顾方惟脑海里已经能想象出她描绘的场景了。
“找不到共享电动车了,我给你打辆车。”顾方惟推着自行车跟在张亦云身后,拿出手机就要叫车。
“你别,我自己来,”张亦云转身打量了一下顾方惟的自行车,“你这自行车真酷,可惜没有后座,要是有后座,我还能省十几块钱的打车费呢。”顾方惟有些可惜的看着自己的爱车,第一次对它产生了不满。
顾方惟的小表情很可爱,张亦云在手机屏幕后面观察着他。看了几秒怕顾方惟发现,低头解锁手机,打开了打车软件,输入起始点,点击提交,立刻就有司机接单,地图上显示司机大概还有五分钟赶过来。
张亦云将手机收起来,顾方惟还站在原地扶着车子等着。
“方惟,你回家吧。我已经打到车了,司机五分钟后来接我。”张亦云说。
顾方惟站着没动,将自行车撑在地上,走到张亦云身边,“刚从山上下来,不适合马上开始骑车这种剧烈的运动。”说完也不看张亦云的反应,偏过头看天。
张亦云低头笑了笑,也跟着看过去,只看到快要被黑色侵蚀掉的灰白色的天空,有一只大鸟扑棱着翅膀划过去。
一辆白色的suv从路尽头驶过来,张亦云摁亮手机,核对了一下车牌号,然后挥了挥手,“我的车来了,你也回家吧,太晚回家不安全。我走了,到家给我消息!”
张亦云嘭一声关上车门,车屁股离视线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顾方惟推着车走了几步,转过头望向山顶,现在只能看到山的轮廓,白天能看到的一切事物再也看不到了,金黄色琉璃瓦顶的六角亭子,蜿蜒而上的山道,还有那棵高大的菩提树,什么也看不见了。
有一对夫妻各自牵着一个到他们腰的小男孩急匆匆走下台阶,进了停车场开车离开。两个高中生背着书包嘻嘻哈哈地经过顾方惟身边打量了一下他。顾方惟不认识他们,而且他们身上穿着实验中学的校服。这两拨人似乎是最晚下山的,路边的小贩和看管停车场的大爷也都离开了。
现在,岐山脚下,只有顾方惟一个人。
之前他每次来看姑姑的时候,也是天快黑了才下山,等到了山脚下,天已经完全被黑暗吞没。那时候他会感到深深的落寞,但是这种落寞感今天却没有出现。
黑夜飘飘荡荡的,星星点点的路灯闪烁着。顾方惟跨上车,他下意识的看向后车轮,觉得真是少了什么。脚一蹬,车子沿着缓坡滑下去。
——我到家了。
——好。祝你今晚做个好梦,方惟。
——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