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渡魂鸦
那两个字落下的一瞬间, 似乎连空气都寂静了。
像是触及了某些不可说的禁区,周围的楼道越发阴森起来, 寒气沿着脚底直往上冒。
白落落莫名打了个冷颤。
“嘘——!”
“不要吵醒它!嘘……小声点儿……小声……”
那中年女人嘴里不停的念叨着, 扭过头紧紧的瞪着四周, 她弓起腰爬上楼,枯瘦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转角处。
徒留白落落站在原地,被对方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赶紧就往楼下跑。
今日的天空仍是灰蒙蒙的。
气温却明显回升了一些,连路上的行人都多了些许。
白落落刚从公寓楼里出来,便见前面不远处的路口处,沈川正站在行人椅旁打电话。
他脸色涨红,对着电话破口大骂, 愤怒的声音压都压不住,连白落落都隐约听到两句,似乎是工作上的事情。
沈默似乎没在附近。
白落只望了一眼, 便匆匆打算离开。
要是再迟到,林老师非得把她叫去办公室谈话了。
不料白落落一转身,突然瞳孔微缩,嘴里倒吸口冷气, 差点儿没叫出声来。
沈默就无声无息的站在她身后!
吓死人了!
这也太神出鬼没了吧!
白落落捂着胸口,半天才缓过神儿来:“沈默?你……”
话音未落,沈默却突然抬手,掌心里捧着什么东西, 献宝似得递到她眼前。
白落落低头望去——
少年苍白干净的掌心里,躺着一个包装简陋的小蛋糕。
小蛋糕用透明塑料袋包着,只有半个巴掌大,淡黄色,是超市里最普通的品种,没有夹心也没有奶油,连小朋友们都不太爱吃。
白落落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抬眸看他:“这是……给我的?”
沈默黑白分明的眼睛望过来,乌溜溜的像是颗紫葡萄,纯粹的像是只能容下她一人。
他抬手,手掌又往她眼前递了递,意思很明显——
吃。
然而动作未落,他肚子里便冒出一声“咕”,拖着长长的调子,像是眼馋又像不舍。
“噗。”
白落落被他逗笑了,忙道:“没事儿,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沈默缓缓垂下眼睫,像是害羞了。
然而他的手掌,却仍然锲而不舍的往她面前凑,都快蹭到她的鼻子尖儿。
白落落这怎么能收。
然而她不接受,他就一直举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
好吧。
白落落只好接过来,“哗”的撕开塑料包装,装模作样的小小咬了一口。
蛋糕很甜,甜的几乎有些腻人,但是却格外松软,像是一片轻轻的云朵。
白落落点点头,给予相当的肯定:“恩……好吃!”
沈默的眼睛微微一亮。
紧接着,白落落又伸手,将剩下的小蛋糕往沈默手里一塞,眼睛狡黠的弯起:“好了!我吃过了,我们一人一半哦!”
他默默的垂眸,望了一眼掌心,又抬眸望了望笑眯眯的白落落,漆黑的眼睫轻颤了颤。
半晌。
沈默微微捏紧掌心,却是把手心的小蛋糕藏进了衣兜里。
白落落并未注意,她紧张的扭头望一眼,看见沈川还在原地暴躁的打电话。
她眼前顿时一亮,对沈默使了个眼色,悄悄往旁侧走了两步,站在一个茂密的灌木丛下。
沈默亦步亦趋的跟着她,模样乖极了。
白落落顿了一下,迟疑道:“小默……我能这样叫你吗?”
少年定定的望着她,半晌,无声的点了点头。
白落落简单组织了下语言,便压低了声音道:“我已经想好办法了——就算沈川他不承认家暴,但只要你自己能站出来作证,是绝对可以揭发他的……”
“如果,如果……你有什么隐情或者顾虑……也可以说出来,我们可以一起商量对策嘛!”说着,白落落抬头望他,目光鼓励。
沉默却低垂着眸子,不说话。
白落落有些急了,道:“你别怕,我——”
“迟了。”
他低沉的嗓音响起在空气中,打断了白落落的话。
白落落声音卡在了嗓子里,愣愣抬眼看他。
沈默慢慢抬眸,那双眼睛不知何时变得深邃漆黑,像是一颗极纯粹的黑曜石,闪动着幽深的暗芒,乍一眼望去,仿佛是换了一个人。
似乎是太久没有说话的缘故。
他说的极缓,但每个字都很清晰,声音里带着些晦涩暗哑。
“这是既定的事实,是虚幻的梦境,也是不断往返的——”
“宿命。”
这是沈默第一次开口说这么多话,然而白落落却呆呆的望着他,脑壳上缓缓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什么意思?
她为什么一个字也听不懂???
顿了半晌,白落落终于迟疑着开口:“你……”
“小默!小默你在哪儿?!快出来!”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急促的叫嚷声
。
白落落心下一惊,扭头从灌木丛的缝隙处望去。
沈川环视着周围,正大声喊着沈默的名字,而四周都是空荡荡的道路。
他顿了一下,便直直冲公寓楼的方向而来,大步流星,几步就迈到近前,眼看就要经过灌木丛。
糟了!
白落落呼吸一窒,拉起沈默就要离开。
下一秒,沈默却突然将手放在她肩膀上,轻轻往后一推,整个人便越过了她,往前一站。
“小默!你在这儿做什么?!”
几乎是在同时,沈川的叫嚷声响起在耳边!
他快速走过来,狐疑的往灌木丛里看了一眼,却没发现有人。
沈川顿了下,语气有些不善:“你乱跑什么?!快点跟我回去!我辛辛苦苦的工作养家,你倒好……”
沈默没说话,仍旧沉默的跟上去。
身后,白落落站在灌木丛后面的拐角,恰好被身侧的梧桐树干挡住,她匆忙探头望出去
,却见两人的身影走远了。
她只好转身,忧心忡忡的往学校赶,一边困惑的在脑中思考。
沈默的话……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沈川走在公寓楼附近的小路上。
他低头望着手机,脸色一会儿阴一会儿晴,嘴里骂骂咧咧的:“该死的……老东西又要裁员,分明上个季度末都已经完成了指标……”
说着,他扭头望向沈默,命令道:“我让你带的资料呢?给我!”
沈默顿了一下,微微弯腰,将手伸向随身携带的帆布袋。随着他动作间,口袋里传来一阵轻微的“哗啦”声,露出一角透明的塑料包装。
沈川锐利的视线扫过去,顿时定住了。
“……这是什么?!”
他声音陡然沉凝下来,猛地抽手拉出了那个包装袋——
半个吃剩下的小蛋糕。
沈川盯着那陌生的包装袋,脸色更加阴郁,声音一厉:“好啊!你竟然敢偷东西?!”
闻声,沈默骤然抬眸,他伸手猛地将小蛋糕夺了回来!
见他还敢反抗,沈川简直暴跳如雷,扬手一巴掌劈过去,狠狠甩在沈默脸上:“你胆子肥了?给我跪下!”
沈川人高马大,沈默那单薄消瘦的身板,又长年饱受虐待,竟被这力量猛地惯倒在地上,发出结结实实的一声闷响。
帆布包“砰”的倒在地上。
里面雪白的文件资料哗啦一声倾倒出来,飘得到处都是,有几张落在路边的污水里,很快便被糊的看不出原样。
“废物!!”
“你、你这个该死的……”
沈川怒吼一声,顿时气得浑身发抖!
他四处望了望,随手捡起路边一根被人遗落的生锈铁棍,狠狠朝沈默身上劈打而去:“杂种!小杂种!!你就是故意的!吃里扒外……跟你妈一个德行!!”
生锈的铁棍每一下打下去,都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响。
沈川专往那被衣服盖住的地方打,纵使打的再重,所有的伤口却都被掩藏在内里。
“说!你从哪儿偷的?!”
沈默蜷缩起身体,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死寂的像是一个雕塑,不会说话,也不会喊痛。
他紧紧握住掌心的小蛋糕。
只有从那剧烈颤抖、抽搐的手指和背脊,才能看出那令人胆颤心惊的疼痛。
“不说是吧?不说,老子今天就打到你开口!”
沈川脸色泛着怒红,目光中竟隐隐带着些许快意,像是将全身的不痛快,都发泄在沈默的身上。
“哎呦!这是怎么了?!怎么回事儿啊?”
路口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吆喝,几个附近出来散步的大爷大妈们站在那儿,正朝这里指指点点。
沈川下意识的停下手中的铁棍。
大爷大妈们最爱凑热闹,大嗓门一吆喝,顿时招来了不少的视线。
一群人探头张望着,有人看见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沈默,咂舌道:“沈川啊?这是怎么啦?孩子犯了再大的错,也不用下这么狠得手吧?”
沈川脸色微变,猛然意识到自己今天如此冲动,竟然在大庭广众下动手。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唉,这孩子!今天实在是气死我了……他竟然学会偷东西了!!还死活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我一时气急,这才……”
沈川适时的顿了顿。
众人纷纷咂舌:“哎呦,沈默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呢!”
“真是啊……平日里看着挺乖巧的啊!”
“沈默啊,赶紧道个歉,看把你爸气的……”
“偷了什么东西啊?贵不贵重?还是赶紧还给失主吧!”
沈川道正色道:“啊……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是块蛋糕罢了……只是这个行为是绝对不能姑息的!所以我……”
他话音未落,身侧突然传来一个大妈的讶声:“蛋糕?!你是说……小默手里的那块吗?”
沈川声音微微一顿。
大妈猛地一拍大腿:“哎呦!那是我给他的!他昨天帮我把煤气罐搬回去,我就顺手给了块蛋糕谢谢他!”
众人的声音都诡异的凝滞了。
沈川面色陡然变了。
半晌,他才望向地上的沈默,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你这孩子……也真是,这是好事儿啊,你怎么也不说话呢!害的爸爸都误会你了!”
“哈……哈哈,误会解开就好嘛!”
“父子哪有隔夜仇呢!”
“沈川啊,下次可不能冲动啦!看把孩子冤枉的!”
“这是当然!当然!”
众人尴尬的笑过一场,纷纷便散了,有那心思细腻的人似乎看出些什么,却也是遥遥头走了。
别人家的事,管那么多做什么?
沈川望向地上的沈默,脸色变了又变,却也没再动手打人了,只冷冷道:“躺在地上装死啊?!还不赶紧回家去!……把地上文件都给收拾好,要是敢少一张,看我晚上回去怎么收拾你!”
他说完,用手掸了掸衣袖,又正了正领结,拎起一旁的公文包匆匆走了。
空气中寂静了半晌。
良久,地上的少年缓缓爬起来。
随着他的动作,从衣袖里蜿蜒留下一串鲜血,顺着指尖,滴滴哒哒的落在地上,染红了一小块地面。
沈默的手臂不正常的扭曲着,他却感觉不到痛似得,摊开掌心——
露出一个被捏扁了的小蛋糕。
沈默站在寒风中,他一点点的将蛋糕全部吃掉,塑料包装纸收进衣袖里。
随后,他静静的抬起眼眸。
那眸底一片漆黑死寂,幽深的视线望向身侧的树木。
那光秃秃的树杈上,一只黑色乌鸦眨巴着机灵的小眼睛,与他对视一眼,突然“嘎”的一声,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扑棱棱”的一声响,头顶的树枝震颤了下。
白落落奇怪的抬起头,却看见树杈上站着两只黑色乌鸦,不约而同的低着头,绿豆大的小眼直勾勾的盯着她。
白落落:“???”
这鸟……?!
是不是前两天也跟着她来着?!
今天这是拖家带
口的来了?
她困惑的挠了挠脑袋,旋即便把这点念头抛到九霄云外,加快脚步走进学校大门。
学校里安安静静的,路上没有一个人,再一看门口挂着的大钟——
都已经快上午十点了!
白落落眼前一黑,似乎当场预料到自己的结局,肯定是在林老师的办公室里写检讨。
她苦着脸从学校花坛旁路过,正要上楼,身侧却突然传来一阵“嘻嘻”的笑声,清脆极了。
白落落脚步陡然一顿,微微睁大眼,当即扭头望去——
那是……小梦???
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坐在树杈上,两条马尾辫在风中晃动着,她脚下,圆滚滚的人头欢快的一蹦一跳,在地上敲出“咚咚”的声响。
白落落的目光却落在她身侧,微微一凝。
那是——
一个黑色头发的洋娃娃。
小女孩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顿时笑嘻嘻道:“哥哥!这是我新做的洋娃娃,好看吗?”
白落落自然是要给予绝对的夸奖:“好看!当然好看!”
那黑色头发的洋娃娃似乎颇为腼腆,藏在树后面,小心翼翼的盯着她。
白落落顿了顿,好奇道:“这些洋娃娃,都是……”
小女孩歪了歪头,眼睛黑漆漆的:“这些……都是迷途的孩子啊!”
白落落若有所思,莫非……
每个娃娃里面,都住了一个灵魂?
小女孩却抬起头,望了望白落落的身后,歪了歪头,突然“咦”了一声。
白落落下意识的扭头望去,却发现身后的树上一阵扑棱棱的响声,两只黑色乌鸦站在树杈上,直勾勾的盯着她。
白落落:“???”
身后,传来小女孩笑嘻嘻的声音:“呀!是渡魂鸦啊!”
白落落疑惑:“那是什么?”
小女孩:“它们……能看清将死之人的命运。”
她顿了顿,望向白落落,目露同情:“哥哥——”
“你,就要死了啊。”
白落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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