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这天上午，隔壁传来“龟孙，瞎种……”的叫喊，文安被叫声吵了起来，这是刘婆的叫骂声，打从她来到哥哥家，这声音就没断过。一会儿屋外响起轻巧的敲门声。文安闻声，小步跑去开门。她跑的着急，卡子还没来及别住头发，等开门的时候，她的头发散了开来，明亮的眼睛在乌黑的头发中闪烁，像落叶里遗失的曜石。来送鸡蛋的袁正，看得怔神。 文安来乡下的这些天，袁正隔三差五就给她送奶和鸡蛋，奶是从羊奶子里现挤的，袁正灌就灌一斤半的羊奶，父亲，母亲，文安各半斤。 刘婆常说“羊奶怪膻气，我才不稀得喝来。”袁正知道父母舍不得喝，于是便跟他们说这是帮人放羊，人家送的。 给文安的鸡蛋，是自家养的。有的鸡泛了蛋，会把蛋啄破。所以鸡紧赶着下，刘婆紧赶着拾。拾来放到里屋的竹簸箕里，还给蛋盖上一层厚厚的被子。 袁正每次就从里边偷拿五六个，但是母亲每次都能发现少了数。 发现少了数之后就开始骂儿子“我平日来都舍不得吃，都叫你拿去给外人了，败家玩意儿！” 文安听到的叫骂声，就是由这来的。 袁正悄没声地回了家，母亲正在刷锅。他以为母亲没发现他，于是便蹑手蹑脚地往里屋走。 母亲突然开口把他叫住“那个招弟她妈来咱家来。待把招弟说给你，你愿意不？我可是觉着行，人家招弟……嗯，真管！啥也能干……” 袁正没有回话，母亲继续说到“你咋想滴你给俺说说，是木相中啊还是咋滴啊。反正天天往外边送鸡蛋可是不行。你总得往家里拿点什么东西回来。” 袁正思索了一会儿回道“俺跟那个招弟才见了一面，啥也不了解，她长得也不多俊，再说……我和她也没什么感情。” “俺娘哦，还感情？就是让恁搭伙过个日子。我和你爹结婚的那个时候，都是父母直接定下事儿来，根本都不跟你商量。” 母亲说完，袁正陷入了沉默，刘婆不忍孩子难过，语气也软和下来“也不是非叫你结婚，我和你爹年纪也大了，指不定哪天就……，那我们死了，你那日子还过不？你爹身体不好，还有我给他伺候……你不结婚，等你老了，有给你支使的不？” 袁正很是心疼母亲，也知道母亲上了岁数，他真的怕失去母亲，也怕自己成了孤家寡人，每到母亲说到生老病死的事儿，袁正就伤心起来。 蹲在石阶上的他头也不回的冲出门去，母亲以为他是怄气，实际上他是流了泪，不想叫母亲看见。 这天中午赵东骑着三轮摩托回家，摩托上托了两个沉甸甸的大箱子。张倩问他“这里边装的什么？” “俺哥过两天从日本回来，先把买的东西邮来了，都是一些吃的，用的。俺哥好几年不回来，寄这些东西来尽尽孝心。”赵东一边忙着搬箱子一边说到。 其实赵东的哥哥赵勇寄东西回来不只是为了母亲，他听说父亲拿走弟弟两口子的份子钱。赵勇怕弟媳生气，不好好过日子，所以寄来这么两大箱子东西。 这箱子里边多是一些日本的护肤品和老少皆宜的食品。还有个夜里能看月亮的高级望远镜，墩儿似的大电饭煲。最后是几根包装精美的鱼竿。王婆以为那鱼竿是支楞箱子用的，所以都堆到了角落里。 馋嘴的智全来到箱子前，拆开一包太妃糖就吃了起来，那糖很黏，粘在智全的后槽牙上，迫使智全使劲嚼着。他边嚼边吸溜着嘴里不停分泌的口水，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 智全拿出一块糖，递给王婆道“大奶，恁吃。” 王婆则笑着说：“年纪大喽，牙不管，还是你吃吧。” 王婆本来拒绝，但架不住智全一个劲的给她递“大奶，恁尝尝，可好吃了。” 王婆剥开一颗含着，等那糖化出美味，她夸赞道：“恁别说，还真怪好吃，小日本做的东西还真管。” 王婆继续咂摸着嘴中美味的太妃糖，心里也想着什么。随着糖下肚，她心中所想的事儿也定下主意来。 当天赵东和他的发小们拼了个饭局。本来没有场地能放得开这四五个大男人，赵东为显得自己大方阔绰，就把地点定在了良心酒坊。 赵东不想被人打扰聚会，为了省麻烦，他直接把店面的卷帘门锁了起来。 到了晚上十点来钟，喝的醉醺醺的赵东开着三轮摩托回家，拉上张倩去良心酒坊。 张倩坐在摩托后边问他“这么晚了不睡觉，去店里干嘛。” 赵东喝了酒不愿多说，只是了了回了句“到了那你就知道了，问那么多干啥？” 等到了店铺，张倩看见满屋的酒杂乱的摆着放着，白炽灯黄幽幽的灯光照射下，地面上满是淬的唾沫，它们风干了以后，呈出一个泡一个泡的样子。像害了病的淋巴肉。张倩四下打量着店里，被这窝囊的地界气得不轻。 “还看着揍啥？你不知道打扫打扫。”赵东说到。 “你把我拉过来就兑为这事，你吃了喝了的，不知道自己打扫打扫。”张倩生气地回他。 “叫你打扫，你就打扫，你废什么话的？” “我这还怀着孕呢，谁家怀孕好几个月的还早晨晚上不停地干活？” “你怀孕一吊经，照你那么说，俺娘生了三个孩子，还不干活了来。” “你妈本来就不干活……” “你爱干就干，不干滚蛋，提俺娘揍啥？” “不是你一开始……” “你妈的，滚蛋！”赵东愤怒了，眼睛呲的像要裂开来似的。 张倩也不再说，转头揽过拖把，打扫
起屋子。看到张倩打扫屋子，赵东拧着眉头向椅子背倒去，像是受了多大的气似的，鼻孔不停呼着粗气。他盘起二郎腿，随便担在狼藉的酒桌上，不一会儿便惬意的睡过去。 张倩打扫完店铺，赵东已鼾声如雷。她对着丈夫小声怨着“你睡的可到美，使劲睡吧，睡死了才好。”随后张倩拖着身子往家走去…… 村里的土路磕碜，隔老远才有一盏壁灯。张倩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因为她现在不止为自己活着。野径的风轻轻吹着，天上的星子慢慢眨着。 路上没有别人，只有自己，幽微的灯火和远山脉脉的黑。她并不害怕，因为肚子里还有个小人儿陪她，张倩赋予了这个小小的人儿生命，而这个小人儿赋予了张倩继续生活的勇气。 每当张倩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时，她都能感受到生命！感受到生命的蓬勃朝气。即便身处黑夜，她也依然坚信远方是黎明。因为她不再只是个柔弱的女人，而是个坚强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