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元霜走得近些，有风吹淡薄雾，那道身影逐渐清晰。
他阖目半靠水边，长发拖曳入水似浮动的银波，眉眼、鼻峰、唇线、面容一笔一划都像是天道精心雕刻，带着清隽疏离的水墨意境。
她没见过真正的仙人，但眼前之人就像是九天之上高高悬挂的银月，可望而不可及，除却嫡仙二字再无言词可以恰当形容。
书中对这位主角攻极为夸赞，说他天生剑骨天资绝尘，说他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说他风采夺人绝世出尘。
元霜见了不觉意外，惊讶的是，方才小弟子说钟离秋水情况危急，现下看起来仅仅是面色过于苍白。
这必然是一个内心极为强大之人，不愿轻易示弱于人前。
她抬手作揖，“凌霄峰元霜，拜见师叔。”
水雾之间，青年闻声睁开了眼，一双烟灰色的眸子清淡如月辉，让人联想到远山晨暮的流云，有几分朦胧不可琢磨之意。
他目光疏冷不染尘，声音却意外地温润柔和，“你是师兄的小弟子，元霜？”
虽是询问，神色却不见意外，想必是青阳子方才知会过了。
“正是弟子。”元霜做任务向来追求效率，开门见山道，“小师叔，师尊已将情蛊之事告知于我，我今日来此是为了助你压制千丝结。”
钟离秋水似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直白，隔了片刻道，“千丝结本是一雄一雌，雌蛊至少还有几十年才会发作。”
几十年？
届时她早已拍拍屁股走人了。
元霜根本没当回事，轻飘飘道：“小师叔不必担忧，我是自愿来的。”
钟离秋水垂下眼眸，银色长睫像是一层落雪将他疏离在另一方世界，“你可知如何压制情蛊？”
千丝结极为霸道，一旦被强行压制便会引来数十倍的反噬，唯有一种解法不会造到反噬，便是——
“双修之法。”
钟离秋水又问道：“雄蛊与雌蛊灵力交融之后将会如何？”
元霜对答如流：“从此唯有彼此灵力可以相互压制。”
他道：“不止如此，情蛊贪婪不会浅尝辄止。”
是了，蛊虫对彼此的渴求是没有止境的，灵力相合之后便会一直纠缠下去，即使是钟离秋水这样强大的宿主，也不免会受到情蛊影响。
钟离秋水意在劝诫，更是将选择的权利给了她。对于她而言，或许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寻找拔除千丝结的方法，但钟离秋水以道基受损的代价压制情蛊至今已是极限，若再不得雌蛊灵力安抚便有性命之忧。
元霜并不想选，她只想做任务。
她直视着青年的眼，试图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些，“钟离师叔，我帮你压制情蛊并不是没有私心的，千丝结是上古秘术，寻求拔除之法谈何容易？与其说是我帮助师叔，不如说是我期望师叔能救我一命，师叔若是安然无恙，我尚有活路可寻，师叔若遭遇不测……。”
她微微停顿，“我难逃一死。”
许久，钟离秋水眼中神情琢磨不透，“有劳师侄。”
“师叔得罪了。”
寒潭对情蛊有压制之效，元霜脱下布靴，走入水中。
一瞬间像是掉进了冰窟，无孔不入的寒气钻进骨缝，元霜不由打了个寒颤，咬紧牙关摸到钟离秋水身侧。
离得近了，钟离秋水天人般的样貌一览无余，曳长的银丝萦绕在裙边，让她不自觉有些拘谨。
双修渡灵之法可分为三：一为灵修渡之，二为以口渡之，三为以手渡之。
元霜果断地选择了疗效最差的第三种，“师叔将手给我。”
钟离秋水穿了一身雪纱广袖，衣衫在水中与手臂紧紧贴合，他不紧不慢将袖口绾起，重重白纱堆叠像是天山之上落了雪。
他的手骨节修长，干净好看，元霜将手覆了上去才触碰到指尖，面色豁然一变。
这不对劲。
就像是被细小的虫子啃食，有种难言的酥麻感瞬间流经她的身体，不仅如此，还有些心神不安。
她抬起手，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不见了。
元霜看了一眼钟离秋水，他神色不动，好似完全没有察觉到方才的异样。
虽然这么多年来从未在身上察觉到情蛊的存在，但她几乎可以确定答案是了。
天杀的！
剧情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严谨起来，将情蛊分了两个体验版本。
元霜暗骂了一句，将手又覆上。
或许是因为长时间浸在水中，他的手很冷，但依然没能减轻元霜身上的酥麻感，元霜颤抖着将手指合入他覆着薄茧的指缝，时间都变得异常难熬，十指相扣的刹那，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她闭上眼，做好了落水的准备。
操蛋罢，连触碰钟离秋水都做不到，这个情蛊还怎么解？
身侧有人很稳地扶住了她。
不断放大的酥麻感穿透她的身体，元霜靠在青年怀中使不上半分力气，只能被迫感受体内磨人的虫咬。
“玄元合炁，明心守一。”
蓦然，耳边响起一段灵决，有温润干净的气息从掌心流入灵脉，驱散了些许异样之感。
元霜定了定神，口中默念着渡灵之法，小心引导着灵力跟随着那道气息，缓缓通过两人紧密相触的掌心，流向钟离秋水的灵脉之中。
双修渡灵听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元霜的修为远逊钟离秋水，灵力进入像是一只寻不到方向的小舟，四处颠簸，没一会就淹没在笼罩着迷雾的深海之中。
正当她四处无着落之时，温润的气息又包裹上来，牵引着她渡入灵府。
灵力在两人之间循环往来，不知过了多久，元霜整个人变得轻快起来，身周的酥麻感也完全消散了。
她站稳了身体，“多谢师叔。”
钟离秋水放下手，并未说什么。
下一刻，一件柔软的宽大的白色外披盖在了她的身上。
元霜愣了一下才发觉自己的衣裙已然湿透，甚至连胸前内衫的轮廓都若隐若现，她并不是容易害羞的人，但此刻在钟离秋水身前却莫名觉得有些窘迫，像是玷污了仙人一般。
她拢紧衣衫上岸，又道了声谢。
钟离秋水抬眸看来，“该道谢的人是我。”
元霜心道，若不是钟离秋水配合，她恐怕真的完不成任务，眼下情蛊暂时得到安抚，距离下一次发作应当还有不少时日。
她看了眼暗沉的天色，开口道：“师叔，弟子先行告退。”
“慢着，将此物带上。”
钟离秋水指尖闪过两道灵光，一道落在元霜身周涤去水渍，一道包裹一串铃铛和玉简飘浮在她身前。
“你入门时我尚未来得及准备什么，就将玉玲珑当作见面礼罢。”
那是一串华美的白玉空心铃，由大小不一的莲花环扣在一起，通体莹润光泽。玉简有两指大小，是修真界常见的法诀记录载体。
元霜也不推拒，直接将玉简纳入储物袋，把玉玲珑系在腰间。
她记得这是一件颇为厉害的法宝，千里传音，追踪定位，通通不在话下。钟离秋水送她玉玲珑，无异于立下保护她的承诺，书中说主角攻冷清冷性，倒也不尽然。
元霜笑了笑，转身离去。
“听说了吗，今年大比获胜者竟是秦峥！”
“哎，谁能想到他颓废四年，还能翻身？”
“可惜决赛只能提前下注，为时已晚。”
“说起来，宁宵倒是更让人出乎意料，他若领悟剑意，未必不是秦峥的对手。”
元霜从灵隐峰下来，先去还了几个被买通弟子的欠款，顺便将宗门大比的事听了个七七八八。
总结下来，大概是秦峥第一，宁宵第二，岳青瑶与一位程姓弟子并列，拿了个第三。
她倒不觉得意外，拥有剑意的剑修对上没有剑意的剑修几乎是碾压毁灭似的打击，剑修之所以威力远超其他修真门类，也是这个道理。
秦峥夺魁的事已成定局，就算剧情对不上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做任务。
她在易堂门前停下步子，抬头确认了一下牌匾，走了进去。
元霜来到这里，其实是要当掉清心玉魄，此举一来是为了还上石羿的欠款，二来为杜绝秦峥误会自己对他有意的心思。
清心玉魄虽然珍贵却并非独一无二，秦氏有一座私矿盛产此物，故而秦家的子弟手中都有这件宝贝，因此元霜准备当个活契，秦峥将来舍不得这块玉魄，还可以买回来。
元霜拿出玉魄，递给了管事的弟子，“帮我看一下，能卖多少钱？”
那弟子仔细端详片刻，道：“一万上品灵石。”
一万上品灵石？！
一万上品灵石=十万中品灵石=一百万下品灵石。
清虚剑宗内门弟子每月的俸禄不过两百下品灵石，元霜没见过世面的震惊了。
她杏眸一弯，“当了吧。”
管事弟子神色困扰，犹豫道：“师姐这是存心为难我们，小店一时哪里换得出这么多灵石。”
“那要等多久？”
“至少三月。”
三个月？黄花菜都凉了！
她等的了，石羿能等的了吗？若是石羿来个鱼死网破，去执法堂那里举报怎么办？
“元……元师姐？”
元霜寻声转身看去，吓了一跳。
到底是什么样的孽缘，让她每次都能精准而无误地撞见债主？这个问题简直比鸡生蛋，还是蛋生鸡还要让人困惑。
石羿笑的没心没肺，“真巧，元师姐也是来当东西吗？”
元霜刚想否认，就听见管事弟子提着嗓门问道：“这位师姐，你的东西还当不当了？”
真是王八背王八回窝，背到家了。
“不当了。”她一把将玉魄抢回来，有些尴尬，“师弟来当什么东西？”
石羿摸了下耳朵，声音小了些，“多亏师姐，我昨日得了大比的十一名，掌门奖励了一件法衣，我就拿来当了。”
宗门大比的第十一名？
这个师弟不愧是十二玉英的剑主。
法衣也算是不错的奖励了，剑宗就是再穷，大比的奖励也不会太差。元霜思及即将开启的秘境，建议道：“石师弟还是将法衣留下罢，过几日秘境就能用上了。”
石羿垂下了头，“其实我家中还有一个生病的妹妹，我想换些丹药给她。”
元霜顿了下，将清心玉魄塞到石羿的手里，“石师弟，这块玉魄你拿着吧。”
石羿不知所措地看着手中的玉魄，他就算再不识货，也看得出这是一件难得好东西。
他摇了摇头，“元师姐，我不能要。”
“不要你就扔了吧。”元霜不管不顾地抬步往外走。
“元师姐！”石羿追到门口，语气急切道：“多谢师姐！”
元霜笑了笑，“这块玉魄是大师兄的东西，你应该感谢的人是他。”
石羿面色惊讶，道：“大师兄原来是这么热心的人吗？”
元霜不置可否，转身又听见石羿道，“师姐，明日道场见。”
元霜步子一顿，什么道场？
她回过头，满脸疑问地等着石羿解答。
石羿了然，慢慢解释道：“去秘境之前，剑宗惯例安排长老为弟子们讲道。”
好家伙，这不就是考前冲刺培训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