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3交战激烈
始毕可汗猜的没错,突厥人横尸遍野,朝廷的守军同样的伤亡惨重。由于没有了可以替换的预备队,大战了六个时辰的守军将士疲惫得无以复加。驻扎东面城墙的禁卫军五个营两万人几乎死绝,城墙上寂静无声,士兵们遗尸枕籍于城头的石板上,血流顺着台阶淌到了大街上。
还活着的人也仅仅是比死人多了口气罢了,身上全部带伤。郎将韩旺满头大汗,他的左胳膊只剩一层皮和身体连着。望着部下,他泪流满面,慢慢地说:“弟兄们,我们都是大隋最精锐的禁卫军,曾参与灭亡吐谷浑战争,曾参加灭伊犁战争,曾参战三次东征辽东,我们战功赫赫,威名震动天下。感谢陛下!他给我们机会,让我们这些大老粗们成了天下人景仰的禁卫军。现在,我们就要死了,但是死,也得死得堂堂正正!死的轰轰烈烈。陛下承诺我们,这次雁门之战过后,不论生死,我们的功绩陛下都会让朝廷对我们论功。就算我们死了,我们的家人也能得到我们的那份赏赐。”
“弟兄们,现在说出你们的么字来!如果战死,到时朝廷也好抚恤你们的家人。”伤兵们听得出神,目光中闪烁着憧憬。他们一个个地回答:“我叫张三,是京都人,住在京都洛阳善德坊白马街。如果我阵亡,请把恤金寄到这个地址的张大,他是自小抚养我长大的大哥。”“我叫王树根,来自河南荥阳郡,地址是荥阳郡黑山镇王家村。”
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说着,韩旺用那只完好的胳膊艰难地写着,额头上痛得满是汗。他将这些名字和地址都写在一块布上,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胸口的口袋。他抬起头,眼睛中泪水闪动:“东西在我胸口这,到时候你们把它拿出来,交给朝廷。活下来的弟兄,你们要负责把大家的骨灰带回家乡埋葬。告诉亲人们,我们是大隋最精锐的禁卫军。告诉他们我们死得轰轰烈烈,为中原的百姓抵御草原胡虏而流尽了鲜血,俯仰无愧天地!让我们发誓吧!”
“我发誓如果我幸存,一定办到!”众人齐声应答。“至于死的人”他环视众人,吼道:“就让我们来世再做兄弟吧!大隋万岁!”众人眼里流出了泪水雷霆般齐齐呼喝:“大隋万岁!”激战六个时辰城下的十四万进攻的突厥人,倒下的最少有六万人,而且重伤者也最少还有万人,其它的轻伤者更是不用提。这是一个巨大的伤亡数字,突厥大军已经伤筋动骨。
而城头之上的十万隋军加上城中的那五万宫女内侍、城中百姓,此时同样是伤亡惨重一片愁云惨雾。突厥人那漫天的箭雨和投石车抛身的石弹和火球,对城上城中的军民百姓造成了很大的伤亡。再加上突厥人那不要要的疯狂攻上城头,那残酷的短兵撕杀,让隋军在这一夜至少战死了四万禁军,轻重伤者同样有数万人。
经过这一夜残酷的战斗,城中还保持着战斗力的禁卫军,最多不到五万人。而城中的那些百姓和宫女内侍们也遭受了鱼池之灾,起码有数千的百姓死在了突厥人的箭雨下,其余受伤者更是无数。这是一场完全疯狂的战斗,城内城下堆积的尸体如山一般,连雁门那高高的城墙也为之矮了三分。远处响起了轰隆的脚步声和突厥兵那刺耳的鼓噪声,数不清是第几次了,突厥人又上来了,伤员们苍白的脸泛起了红晕,眼睛发亮,表情平静。
他们默默聚到一起,排成队列。城下传来了兮兮棱棱的攀爬声,城墙上露出了第一个戴着牛角头盔的脑袋。城关上下依然在继续着惨烈无比的残酷撕杀,飞云寺中,许多赶来的文武大臣同样是焦虑不已的站在那里等待着。两间厢房的门还在紧紧的关闭着,御医们已经进去了半个多时辰,可到现在也还没有出来。
每个大臣们的脸色都是无比的阴沉,大家此时都无比的关注着皇帝的状况。眼下万一有些什么不测,那大隋的天下真的要危险了。当今皇帝五兄弟,可现在只余皇帝一人,其余的不是死就是被幽闭宫中。
如果皇帝万一不治,那就只能将皇位传给皇帝的儿子,但是皇帝一共也只生了两嫡一庶三个儿子,而且最得人心的太子还早死。剩下的两个,一个成年的皇子辽王却是荒阴不堪。当今太子赵王殿下虽然也还算聪慧,但如今不过八岁。更加要命的是,如今太子也同样被围在雁门,辽王却又被围在不远的崞县。
万一皇帝不测,不少的大臣们已经相信,这早已经大乱四起的天下,肯定将更加的混乱。其中不少的大臣,已经在心里暗暗谋算,如果皇帝死了,自己是应当支持八岁的小太子当皇帝,还是应当去支持成年的辽王?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大臣们慌忙看去,却是公主的御医先出来了。
“公主怎么样了?”萧皇后忙上前问道。御医道“公主那一箭虽然看似十分吓人,不过好在公主福缘深厚。那一箭从后背射入,穿透了整个胸腔,自前胸透出。上天保估,除了失了不少血外,并没有伤到五脏六腑。只要好好的休养,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的。”
一听到这个消息,萧后也终于是放下心来。其余的大臣们也是心里一松,公主整个人被射穿了都无事,那想来皇帝也应当不会有什么事情了。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杨广房中的几个御医才开门出来,萧后与诸几个大臣忙走上前去。其中一位白胡子御医走上前对皇后道:“陛下已经醒来,请皇后与几位参掌朝政大人进去。”
萧后与苏威、虞世基、裴矩、裴蕴、宇文化及六人忙走入房中,一入房中,就看到一个宫女正给杨广擦脸。皇帝此时也已经醒来,目光正好看向他们。萧后走上前去,坐在榻边,握着皇帝的手轻笑了一下。
“刚才御医已经说了,如意已经没事了,说是静养些天就好了。”杨广对着萧皇后微笑一下,开口想要说话,却突然咳嗽起来,等咳嗽完后,众人却发现那宫女捧着的痰盂中,却是痰中带血。
那白胡子御医忙解释道:“那一箭射中陛下的胸口,没有伤着心脏,但却伤及肺腑。目前我们已经为陛下医治。并开了药方,不过伤了肺腑,一时半会却是无法痊愈,须的长时间调理服药。”虽然说的时候说的比较轻,但实际上这已经是伤的很重了。杨广抬手制止了还想问话的各个大臣,轻声道:“朕一时半会还死不了,城头上的战况如何了,还能守住多久?”
苏威上前道:“陛下鸿福,我们在天亮之前终于打退了突厥人最强的攻击。现在天已经大亮,突厥人的攻城器械大多毁损,虽然突厥人还在攻城,但是已经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们已经守住了。”
“我们伤亡了多少?城中可战之兵还有多少?”杨广无力的道。“陛下请放心,昨晚一战,我们最少歼灭了胡虏七八万之众。现在雁门关下,到处都是突厥人的尸首,堆积如山。朝廷虽然也有些损伤,不过大多只是负伤,战死者不多。眼下我们至少还有六万多可战之兵,完全能守住雁门关以待勤王大军到来。”裴蕴忙委婉的说道。他不想让皇帝担忧,忙将自家的伤亡数字减小了不少。
杨广长出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门外突然传来太监首领的声音:“陛下,右翊卫大将军司马德堪大人有紧急军情求见。”“让他进来。”司马德堪如今升任右翊卫大将军,黑衣铁卫却已经交给了皇族出身的副统领杨武。此时满血铁甲的司马德堪急步走入屋中,大声道:“陛下,昨夜混战之时,有军士发现有人趁混乱时,自城外射入了一封箭书。卑职打开查看,发现是河北传来的军情急报。”
一听到是河北传来的军情急报,杨广也不由的抬起身来“急报上说的是什么?”“臣没敢亲启,还请陛下亲启。”司马德堪自怀中掏出那封信呈上去。杨广拿过信,查看一遍,发现确是征辽行军元帅、右武卫大将军李景的火漆封印印鉴,忙拆开查看。杨广看完那信,却是又急又怒,大声的咳嗽起来。萧皇后与宫女不停的在杨广背上轻抚,好半天才止住了杨广的咳嗽。
“陛下,辽东发生什么事情了。”杨广呼吸急促,好半天才平稳下来,颤抖着道:“李景发来急报,就是辽东叛军攻势猛烈,且叛军居然又增兵了。如今临渝关外的辽东叛军已经达到了二十五万,临渝关现在摇摇欲坠。就在前日,虎贲郎将罗艺居然不顾李景的将领,擅自出城夜袭辽东叛军大营。结果却中了辽东叛军的计,三万河北大军陷入辽东叛军包围之中。除了罗艺带着区区三千余残部逃回,余者三万大军全军尽没,大多被俘。就连左御卫大将军薛世雄的四个儿子,也一股脑儿的全都成了辽东叛军的俘虏。”
听到这么一条消息,所有人都愣住了。临渝关本来有十五万大军镇守,上次辽东军攻关,折扣近两万。现在却一下子又折扣了近三万人。整个挡住辽东叛军的关口就只剩下了十万人,而眼下辽东叛军居然有了二十五万大军。十五万人时都打不过辽东叛军,眼下只有十万人,却如何挡住辽东叛军入关。
杨广紧皱着眉头问道:“薛世雄的十万涿郡兵马什么时候能回援临渝?”裴矩道:“给薛世雄的诏书昨日傍晚才发出,而且诏书是顺河流下的,不能保证马上就能到达官府的手中。就算现在官府拿到了诏书,再传给薛世雄,只怕中间也还得一段时间。”
“只怕那个时候韩破军已经破了临渝关,进入河北了。万一韩破军入河北之后,出飞狐陲和井陲入河东,与突厥人合兵一处,那时就将晚矣。”杨广敲着榻说道。对于皇帝的猜测,谁也不敢说就没有可能。虽然眼下河北有三十五万大军。但是据临渝险关都挡不住的话,那兵马再多一些又有什么用。韩破军的辽东叛军可不少,足足二十五万,一但进入河北,那个时候没有天险可依,只怕河北真的无人能制。
万一韩破军真的顺着太行山的井陲和飞狐陲杀入河东雁门,和突厥大军合兵一处,那个时候还有谁能挡的住。一想到这个可怕的结果,所有的人都是面色发白。杨广咬着牙齿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韩成进入河北,我们得先想办法拖住他。拖到朝廷解决了突厥人之后,我们就将无惧于他。”
但是在场的人都知道,眼下对于韩破军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千古良机,以韩破军的谋略,又岂会错失这样的良机。让朝廷顺利的渡过此关,然后等着朝廷平了突厥再去灭他?屋中一时沉默无比。
在塞外,六月也已经是水草茂盛,牛羊开始长膘的大好季节。不过居于中原和塞外之间的雁门,此时却仍然是愁云惨雾,阴风呼号。对于困守孤城中的隋军来说,现在的日子是难过的,甚至每过一天,都如同是煎熬一般。
城中已经开始限量供粮,听说要不是因为城中的二十万人,已经死了差不多一半。大家现在连每天的一干一稀两顿饭都不可能有,估计早就只能喝着水一样的稀饭了。炎热的夏天已经到来,每天的傍晚,城中的民夫健夫,都会在头上围着毛巾,到处收拢着一天战斗过后阵亡的士兵尸体。
那一堆堆的将士尸体,被聚焦在几处空旷的地方,在黑夜降临时被燃成一堆堆的巨大火堆,恶臭的尸体焚烧味道飘荡在整个雁门城中,到处都是这种让人恶心的味道。而每当城中焚烧尸体的时候,基本上雁门城外的突厥人也会将城下自家阵亡战士的尸体捡回去焚烧。虽然中原人讲究入土为安,草原人也没有焚烧尸体的习俗,但两边都知道,在这样的夏天,如果不及时烧掉尸体,万一发生瘟疫,那将意味着什么。
和往常一样,当天色渐黑,城中城外又开始燃起了一柱柱巨大的黑色烟柱。那一股股恶臭随风飘荡,所有的人都知道,这又是在烧尸体了。雁门已经被围了整整十天,在这十天中,突厥人在围城的第一天和第三天进行了两次大规模的惨烈攻城。
光两次攻城,城中的守军战死者已经超过了五万人。加上其余的重伤不能再战者城中可战之兵已经不足四万人。而突厥人同样好不到哪去,特别是在第二天大规模攻城之时,天亮之后始毕的那一次坚持继续攻城,给突厥人造成了巨大的损伤。
城下十五万突厥人战死者多达七万,营中还有一万多断手断脚的重伤残疾兵马。此时能战者,已经不足一半人。三十万南下大军,突厥人只剩下了一半。自那两次猛烈攻城之后突厥人又进行了几次攻城,但都只是小规模的攻城,除了徒然让双方丢下一地的尸首之外,毫无意义。
李世民登城远望想看到他父亲率着太原的河东军主力大军到来,但是一次次登高无望,看到的依然只是那高高竖立在对面的突厥金狼大纛。他失望了灰暗的天空中,依然到处飘荡着死尸的气味,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有援军到来的迹象。这种等待与期望让他都有些绝望。这是一种极度渴望又不可得的失望。
他又转而巡视各处的哨岗和防御部队。这个时候各处城头之上正在进行交接班,一列列交了班的士兵,拖著疲倦的身躯往营地走去,脚步蹒跚。队列里大家的服装真是五花八门,因为夏季士兵们原来从河东出发时,大多都穿着春装。眼下天气炎热却又没有夏装。众人只好将那破烂的夹袄军服给扯开,把扯开的布片往身上挂,再在外面披上铠甲。
有的士兵甚至连那点布片也懒得披,光着膀子在外面套上明光铠甲,看起来十分的狼狈。看著自己的本部部下们走过,李世民心里十分复杂。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们,都给饿得面露菜色,走起路来仿佛随时要倒下似的。他们辛勤劳累,缺睡少眠,没有吃的,只有饥饿:没有安眠,只有苦战。步兵们举步艰难,他们颤抖的双手只能勉强的持矛握枪。
就连在战场上威风显赫的玄甲重步兵们,现在也不过是一群身批铁甲的骷髅罢了。到了现在,这些身材高大的壮汉,甚至已经无法披戴起完整的双层步兵甲,手执那沉重的钢铁长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