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第四十二章
没有早课的上午, 强迫自己早起的行为变得非常没必要。
温良久没有提出一起打游戏的邀请。柏里就也没再自己开房, 把剩下的游戏时间全都用在了睡觉上, 难得地睡足了十个小时。
于是起床就变得更加艰难。
倒是因此躲过了地铁早高峰。虽然还是得站着, 但好在车厢里并不拥挤, 柏里拉着扶手, 抽空拿出手机看了温良久前一晚发来的消息。
是凌晨发来的。那时他已经睡了, 没有立刻看到。消息里没什么文字内容,全部都是之前在0157里的照片, 还很悉心地调了色。有他穿教袍时拍的,也有在隧道里拍的。
不止这些, 还有他从旋转飞椅上下来时头发凌乱的样子,他把棒棒糖递给小胜时微微弯腰的样子,他低头把浴巾裁成一条条时用力握紧匕首的样子……
他翻着温良久发来的一连二十来张照片,在心里怀疑自己的感知力是不是下降得有点过分了。被身边的人抓拍了这么多张居然都没有注意到。
认真看完所有照片,他还是最喜欢自己站在隧道里的那张。
他面向镜头,半边身体被飞机停留的空地处投来的光芒照亮, 分毫毕现;半身隐没在无边延伸的黑暗里,仿佛与其融为一体。
本来预想中会是普普通通的游客照, 现在看来居然意外的有种大片的感觉。
柏里把这张照片保存下来, 听见地铁广播提示响起,匆忙收起手机出了站。
说是要让他帮忙留座位,其实温良久来得比他更早。
柏里推开店门, 看见他正看着电脑屏幕, 慢条斯理地折起衬衫袖子。鼻梁上架着副眼镜, 衣角和领口都熨烫得平整服帖。
他身上没什么亮色。如果匆匆一眼瞥过去,也没什么特别的记忆点。可是只要视线停顿下来,只要一注意到他,就会难以移开目光。
今天也依旧是穿得人模人样的温师兄。
柏里眼前浮现出他在游戏里扛着长柄薙刀,浑身血污暴躁砍人的样子,莫名地有些想笑。
“今天来得有点晚啊。”
孟敛凭着那头雪白雪白的短发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赶紧跑过来催促,“快去换衣服上班儿了。不然待会儿午饭时间一到,那帮小女生又要追着我问你什么时候来。”
“好。”
今天店里客人不多。柏里发觉温良久已经注意到自己,就抬手挥了两下示意,转身进了员工休息室。
孟敛跟着进来,递给他一包曲奇饼干,“吃早饭没,先垫垫。”
反正再过一会儿就要吃午饭了。柏里刚想说不用,却听见他又接着补充道,“我特意留着等你来了一起拆的!”
“这可不是普通的曲奇饼干!知道为什么吗?”
柏里见他这么兴高采烈,不忍心打击,就认真地观察了一下饼干包装袋,“因为这是,抹茶限定,口味?”
“……”
孟敛真情实感地叹了口气,“你未免太关注饼干了。”
“饼干其实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人!送饼干的人!”
他扒在休息室门边上鬼鬼祟祟地往外看了一眼,“我跟你讲,就我们店里以前总来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客人,就那个。他今天也来了你看见没,你知道他是谁吗?”
“……”
能让他反应这么激烈的身份,柏里已经大概猜到在自己晚来的这个早上都发生了什么。
“是温九啊我靠!”
果不其然,孟敛已经兴奋得有点上头了,“温九!曙光的那个温九!浮游的那个温九!”
柏里默默地点头,“他跟你说的?”
“对啊。我这脸盲的毛病真是要不得,原先还帮他点过单跟他聊过天,居然都没认出来。我说怎么看着就那么眼熟呢……”
孟敛激动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等会儿,你早就知道了?”
柏里言简意赅:“我不脸盲。”
“啊。”
突然被打击,他兴奋劲儿去了大半,莫名有些失落,“那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啊。”
“我没跟他,本人,确定过。”
柏里说,“在背后,议论人家,也不太好。”
“这有什么啊,咱又不大肆宣扬,你知我知的。明星都没防的这么严实。再说他也不像是会计较这种小事的人啊。”
孟敛说,“不然他也不会在说我觉得眼熟的时候,就主动承认自己的游戏身份了是吧。”
柏里又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孟敛时常觉得他客气得过分。想来想去,也只能理解成他是天生就不喜欢跟别人太亲近。
“人家一早就来了,开口就问你在不在。”
他把手里的曲奇饼干拆开递了过去,“我怎么觉得这小曲奇原本也是给你准备的呢,我就是沾了点光。”
柏里本来打算去换衣服。听见他这么说,就接过饼干吃了一块。
“上次聊天的时候他还说过,你们俩是一个学校的。”
孟敛说,“学校里见过吧?我看着人家应该是认识你的,还不止是认识一点点那种。”
但你看起来跟谁都不太熟。
总觉得他仍旧会说“不知道”“没注意”之类的话。孟敛顿了顿,把后面那句咽回了肚子里。
“认识。文院的,师兄。”
出乎意料,柏里多解释了几句,“这学期,有思修课。刚好一组。”
“那你们俩可有的聊了吧。诶对了,他知不知道你游戏id啊?上次0193一起组队,你不是还戴着面具呢吗。”
“他……知道。”
“那挺好。”
孟敛点点头,“遇上了就是缘分。还挺神奇的你俩。”
柏里抿了抿嘴唇,终究没有接话。
“那我去,换衣服了。”
“去呗。”
上午的营业时间过得很快。工作时间,柏里一直规规矩矩地待在工位上,温良久也没来打扰他,在带来的电脑上敲敲打打做自己的工作,神情是从未见过的认真。
柏里偶尔会瞥他一眼。隔一会儿,忍住再又瞥一眼。看了好几回都没被他发现。
午饭时温良久接到一通电话,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神情不太自然,把电脑和稿件全都收拾起来走到了前台。
他看起来像有什么事情要去处理。却没有急着走,反而靠在前台跟柏里说起了话,“什么时候去吃午饭?”
“还要,十分钟,轮班。”
这会儿没什么客人。柏里看他把收拾好的电脑包放到前台上,问,“要寄存吗?”
“你先帮我收着,我出去一趟。晚上回来。”
温良久把电脑包推给他,没什么必要地多加了一句,“可不许偷看啊。”
“哦。”柏里接过包放在柜台底下,“你晚上,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不会很晚。如果你下班要先走就一起带走,我明天去找你拿。”
“但我觉得应该能赶回来跟你一起回学校。”
温良久笑着说,“你今天早上赖床了?我还以为你要鸽我,不打算来了。”
“我……是有点,起不来。”
柏里催促道,“你有事吧?那快走吧。”
被说中心事就开始赶人了。
温良久紧张的心情舒缓了些,又问,“饼干好吃吗?”
柏里点点头:“好吃。”
温良久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又笑起来。伸手在他头顶拍了两下,“行。等着我回来。”
柏里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没躲开。
他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一整个下午,柏里时不时地就忍不住要看向柜台下的电脑包。
并不是想知道那台电脑里存着什么内容。而是诧异电脑的主人——那个惯常漫不经心的人,究竟会为了什么事显露出那样焦虑不安的神情。
但每看一次,就要在心里提醒自己一次。
收敛不必要的好奇心。
一直到天色渐渐黑透。店里越来越安静,最后一位客人也离开了。柏里被孟敛提醒时间,才发现自己已经待得比之前都晚。
店里九点半打烊,但通常店员们打扫完卫生就会关店。以往这会儿前台已经可以下班了。
柏里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抱着电脑包站在柜台后犹豫。
孟敛去擦了一圈桌子过来,见他还没走,诧异地开玩笑道,“今晚又住店里?”
柏里摇了摇头,视线一直在门口徘徊。
孟敛看出他是在等人,也不再多问,笑而不语地走到别处。没过几分钟,店门被人急匆匆地推开了。
商谈的时间比预计还要长。温良久怕柏里等急,片刻不停地打车回来,推门的动作都有点过火,碰到门后放盆栽的花架,发出明显的撞击声。引得这时还在店里收尾的员工一齐看过来。
“……抱歉。”
他观察了一下摆放的盆栽,没发现什么破损,朝柏里走过去,“等着急了没有?”
柏里摇摇头,把电脑包放在吧台上推给他。
他垂眸看了一眼,没有接。像是累得抬不起手去拿。
“我刚去见了我哥,现在心情有点复杂。”
温良久说,“不想动了,歇会儿再走。聊会儿天?”
柏里看了看时间。
离打烊还有十分钟。他在柜台后坐下,想着有什么能聊的,“你还有个,哥哥?”
“别啊,别聊他。特别是这会儿。”
温良久拉了把高脚凳,隔着柜台跟他面对面坐下,说,“聊点别的。”
“……”
柏里在店里扫视一圈,就地取材,“你,喜欢猫吗?”
上次在游戏里,他被迫抱猫的时候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现在的年轻人大多都沉迷吸猫,遇到个不沉迷的还挺稀奇的。
“不怎么喜欢。”
温良久说,“我不喜欢掉毛的东西。以前我们家也养过猫,猫毛粘得到处都是,揪得我心烦。”
“再说这些也太粘人了。我要养也不养这样的,你看看你看看,还自个儿往人身上扑。”
他看着在去猫咪互动区收拾的店员身边磨磨蹭蹭地撒娇的小猫,嫌弃地摇头,“一点儿自尊心都没有。”
柏里:“……”
可开猫咖的需求
就是这样啊。为了跟客人互动,老板当然会选择喜欢跟人亲近的猫放在店里。
“那就嘘嘘,这样的。”
柏里收回目光,低头揉了揉嘘嘘的背。嘘嘘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喵”了一声。
“不粘人。”
他说,“适合你。”
我觉得你就挺适合我。
温良久手肘支撑在吧台上,歪头看着他的手指落在猫的后背上,一下一下地撸毛。看得心痒痒,又有点羡慕。
什么时候能也摸摸我啊。
或者让我摸摸,也行。
“我考虑考虑。等我什么时候想养猫了,就过来把嘘嘘领走。”温良久学着他撸了把猫,仔细看看觉得这只长得还挺好看的。两只眼睛的颜色还不一样,很特别。
“好。”柏里欣然赞同,“到时候,问崔老板。他会,好好考虑。”
店里大部分猫都是从收容所挑出来的流浪猫。如果能找到合适的愿意领养的主人,崔老板应该也会同意。
“下班喽嘘嘘。”
安抚完其他小员工,店员小姐姐过来朝他俩笑了笑,抱走了猫。
温良久也拎起电脑包,“走吧。”
回学校的地铁上是两个人。
空荡荡的地铁车厢里,风声呼啸而过。
就要入夏了,衣服穿得薄,晚上时不时还是会有些凉意。地铁里空调开得很足,温良久把挽起的衬衫袖子放下去,无意间瞥见柏里还是穿着长袖的卫衣。
好像从认识他开始,除了店里的员工制服,就是几件卫衣换着穿。仔细看看洗得都有点泛旧了。
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爱漂亮的时候。学校里多的是从头打扮到脚的小男生,怎么就他穿得这么朴素。
温良久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十七岁。爱穿哪几件衣服已经没有印象了,只记得出门打架前都要喷个香水。
不知道是理科生都这样。还是就他,仗着自己好看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
在地铁上沉默了一会儿。柏里低着头,突然问,“你家的猫,最后,去哪儿了?”
“吃好喝好,寿终正寝。埋我老家后院儿里头了。怎么问这个?”
温良久转头看他,“你小时候没养过宠物么。小鸟仓鼠,乌龟兔子之类的。”
柏里没抬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指轻声说,“养过。”
温良久觉得他说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不太高兴,心里猜他大概是没把宠物养活,或者养丢了之类的。
在自己这样的人看来不算是什么大事,但在他心里可能是个伤疤。温良久怕他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心里难受,没再往下问。
地铁到站,两人一起走回了学校。
离学校最近的地铁站也还要再走一千米。学校在郊区,除了生意火爆的小吃街,一到晚上周边的路上就行人稀少。路灯倒是能正常工作,只是相邻两个之前隔了太远,显得周围更加黑漆漆。
“我小时候怕黑。”
走着走着,温良久突然说,“晚上放学又总是跟朋友混在一起,去网吧,去约架,反正不爱回家。每次结束的时候都很晚了。”
“等到人群都散了,我要自己走夜路的时候就哆哆嗦嗦。越拖越晚,越晚越怕,越怕越拖。这么几回以后,要么在网吧睡,要么就去朋友那儿。彻底不回家了。”
“后来我妈知道了,就站在小区门口等我。”
他低头笑着,难得柔和的神情隐没在昏暗的光线里,“她也不催。就等着我玩,感觉差不多结束了就给我打个电话,告诉我她在等我。再后来,一接她电话,我就不想在外面乱跑了。”
夜路上很安静。他的声音沉沉的,很清晰。
说起自己的母亲时,他的温柔和信赖,他的思念,甚至是悲伤,都很清晰。
清晰地透过耳朵进入身体,在心上丝丝缕缕地缠绕,让人怎么都无法忽略。
“我不怕。”
柏里说,“我喜欢黑。”
记忆里,明亮的夜晚最难熬。
他小的时候,不想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睡觉,想让妈妈陪着。用的借口就是怕黑。
这么做确实得逞了两次。后来被爸爸知道了逼问,他也倔强得莫名其妙,偏不承认那是自己是为了跟妈妈多待一会儿撒谎,硬着头皮说自己关着灯睡不了。
那个男人听了只是冷笑,然后用控制台让他房间里的灯彻夜长明。不许他再跟妈妈睡在一起,也不许他的房间暗下来。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晚上都被折磨得睡不着觉。又不肯向父亲低头,就开始在上课的时候补觉。
慕羡知道的时候说他爸是个神经病。
柏里有时候觉得,自己或许也遗传到了一点。
“看不出来啊,胆子挺大。”
温良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开玩笑道,“那要是我们俩小时候就认识就好了。”
“那也用不着劳烦我妈了。我就天天跟着你,跟你屁股后头回家。”
“我们又不,住在一起。”
柏里也弯了嘴角,抬头刚想要看他时,目光被迎面走来的一群人吸引了。
跟路过的行人有明显的不同,他们的目标明确,
一群七八个人一起往这边逼近。为首的年轻人客客气气地叫了声,“温师兄,晚上好啊。去聊聊?”
温良久心说这孙子在这等着我呢。
正好今天听了一下午让人心烦的话,发泄的工具就这么送上门来了。
他不紧不慢地露出了微笑,“挑个地方。”
柏里没有见过许镇,但敏锐地觉察出气氛的不同寻常。
他从来没参与过这种冲突,连围观都没有过。这会儿看着两边人越靠越近,出声道,“等一下。”
两拨人都被他的突然叫停吸引了注意力。
温良久活动手腕,问,“怎么了?”
柏里看着他,严肃地声明,“我,不会打架。”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