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万物如尘土。
众人看了无不愕然,花如影还没反应过来,一张俏丽的瓜子脸便暴露在众人面前。
她只觉自己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看了个精光一般,又羞又惊。
“啊”的一声尖叫将头埋在双膝间,双手抱膝竟尔低声哭了出来。
云游看了一眼,呆了片刻,见花如影哭得伤心,更觉清羽灵是在无理取闹,大喝道:“你太过份了,还不快向如影姑娘道歉。”
这一喝,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大小左和溪辞也未见过他发这样大的脾气。顾三春和风水爻冷眼旁观,既有幸灾乐祸之意,又有可怜同情之心。
清羽灵立在墙边,也觉得自己委屈已极,明明是这狐狸精把大家害得致此险地。自己不畏艰险跑来救他,不料他却不识好心这般对待自己。
眼中泪水霎时间夺眶而出,抽泣道:“你……你们都是坏人,都欺负我。她毁我容你不帮我,我来救你,你却反而凶我。我……我要回家,再也不要见到你们这些坏人……”
她哭得梨花带雨,又气冲冲的向那巨石门挪去。
云游见此状,登时心一软,柔声道:“小仙女,对不起,我不该那么大声和你说话的。”
清羽灵倔脾气上头,打定主意,暗暗发誓不论他如何哄自己,再也不要理这个是非不分的臭猴子了。
溪辞和大小左同关切道:“小师妹,你要去哪?”
她走到巨石门前,用小手狠拍了一阵,像是在发泄情绪,又用手指伸向巨石缝底,双手向上奋力一抬。
可她这细胳膊细腿的,如何能抬起这上万斤重的巨石?不异于蜉蝣撼树,即是再来十个大汉也无法可施。
她使尽浑身气力,直把双手磨破出血,那块巨石依然纹丝不动。
但又不想再回头见到他们,自己说过的话,多少还有些份量,毕竟在江湖上也混了一个小妖女的名号,怎能出尔反尔,脸面还往哪搁?
清羽灵这样想着,心中一急,双手出血更多,最后“哇”的一声终于服输,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云游见她这样折磨自己,心如绞痛,赶紧将落小霜放于顾三春怀里,急急走了过去,拾起她的小手,温言道:“傻丫头,你是牛么?这种大石怎能抬动?”
清羽灵将他手一甩,背过身去,嗔道:“要你管我,你走开,我已经发誓不再理你了。”
云游笑了笑,心知这丫头向来心口不一,将脸探到她面前,叹声道:“哎,那可如何是好?我已经发誓这辈子离你不开,这叫作以我之矛攻你之盾,不知哪个的誓言更厉害些?”
“不要脸。”
清羽灵将头扭向一边,实在无法看着这无赖嬉皮笑脸的样子,否则这哭也白哭了,能抵挡多久便抵挡多久。
风水爻突然惊道:“这个好像是个机括。”
只见她双手在墙角握住一块圆形石盘一转,发出“轧轧”几声,巨石似乎动了一动。
众人一喜,又听“砰”的一声,巨石下压,连最后一丝缝隙也给合上了。
风水爻再反转几圈,那巨石却再也不动半分,再回正转了几圈也不见任何动静。
云游看着那圆盘机括觉得有些眼熟,顿然道:“啊,是了,在那枯井口我见到过和这一模一样的圆盘。现在想来上面那些碎石块定是和这相连的。
不知被何人击碎了,导致这机关失灵。我们跌落下来,响声太大,把那失灵后悬在半空的巨石给震落下来。而不巧巨石下落正压中了这恶人的双腿。
呵呵,实乃天意,罪有应得。”
风水爻又是啊哈哈魔性的一笑:“真的是实乃天意么?那我们这样困在这里也好不到哪里去,一样是个死。可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何罪是这般应得的。”
溪辞见出去无望,也呜呜的哭道:“我……我不想死,我也想回家。”
她这一哭好似立即要上断头台一样,大家的情绪互相传染,个个神色沮丧,最后大小左也跟着她哭了起来。
清羽灵觉得莫名其妙,收了声,奇道:“喂,你们哭什么哭,比我还伤心么?不就是死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这一说,大小左,溪辞和花如影哭得反而更加厉害。
顾三春年纪最长,遇事沉着冷静,大声喝道:“果真是一群孩子,哭哭啼啼的又能解决什么问题?都别哭了。”
她一直当她们是野姑娘,此刻遇了险,已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竟自有一股大家长的风范。母狼山首领的气势也不觉而出,哭声立止。
云游想宽大家的心,一派无事的样子,嘻笑道:“大家放心,我们都死不了的,以我上了几年学堂的经验来看,一般这种情况下……”
风水爻喝阻道:“你别说话,你这呆子,都这时候了还说风凉话,还不快去找找有没有其他出口。”
清羽灵见云游当真听她的不再说话,不觉气道:“你是谁,他凭什么听你的?”
“我说我的,又关你什么事了?”
“我们的账还没算清呢,毁我容貌,可不能这么便宜了你。”
“好笑,你的脸不是好好的么?你要算账也可以,那我就如你所愿,把你容貌再毁一遍。”
顾三春无可忍耐,厉声喝道:“你们两个吵够了没?吵够了就乖乖闭嘴,没吵够就等大伙一齐上了路再吵,这样也热闹。”
她这一喝,清羽灵和风水爻立时都消停下来,好似理所当然。
顾三春这不怒自威的气势往那一摆,谁也不敢有所违拗。
若然是云游这嘻嘻哈哈的性子,他这么发声,多半无人理会,还当他是在说笑呢。
眼见大家都冷静下来,云游起身活了活手脚,顺着幽暗的通道一直前行。
溪辞奇道:“幕哥哥,为何大伙都还未完全恢复,你却好的这样快,跟没事人一样?”
云游嘻嘻笑道:“因为……因为我是主角啊。”
溪辞倏然变色,骇异的望着他。
大小左笑道:“溪辞妹妹,你可别听公子胡说,他最喜欢吓唬人了,你越是害怕,他越是来劲。”
云游行了数丈,灯光也越来越暗,突然脚下一空,骨碌碌向下斜滚。
众人听得声响,同道:“怎么了?你没事吧?”
云游摔得疼了一阵,仰头安慰道:“没事没事,这里有台阶,我没注意。”
他向前再走了几步,蓦地又觉脚下踩了一团软绵绵的物事。
心下一惊,后缩几步,俯身仔细看了看,却正是那管家王君之,一摸鼻息,通体冰凉,已无生迹。
原是那左残子在逼问了金兰帮的各般情况之后,为避免形迹败露还是将他灭了口。
这尸体自要藏在隐秘之处,这糊涂蛋把压在枯井口的巨石和圆盘机括一掌拍碎,投尸入井,浑不知里面别有洞天。
想是他被投进枯井后还爬了一段,最后也自石阶滚落,这么一滚便呜呼哀哉了。
云游摇头叹息,向着尸体拜了拜,再跨了过去。
望着前面一条黑黑的甬道尽头,似有微弱亮光。
不觉心中砰砰乱跳,蹑手蹑脚的靠在墙边,心道这里面可不知有什么东西,但火光熠熠总不能自己点亮,莫非进了贼?
云游凝神屏息,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听了片刻却无任何声响。
忍不住探头一望又极速后缩,如此看了数眼,才转身过去。
这一望让他怔在原地,只见内室四壁挂着数盏长明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墙边四周摆了一排一排的大红漆木箱,角落处还叠有数口酒缸。
云游缓缓走了进去,心中惊奇不已,不知这木箱内装的是什么?为何还有酒缸?
若然是酒,又为何空无一人?
他正欲上前揭开谜团,陡然见到墙壁上密密麻麻的刻有许多人形图案。
这些人形图案姿势怪异,或手足抱头相抵,或盘膝坐卧,或单手俯撑于地,又或双手缠住腿和腰部,似是在循着什么经脉走穴一般。
云游盯着这些图案啧啧称奇,心想这是什么古怪功夫,从所未见。
不禁上前伸手去抹开图形底下被灰尘掩盖的字迹。
突然“啊”的一声,自己手上怎满是血迹?
他看了看自己双手和身体,察觉身上也全是血迹,可自己并无伤痕,那这血又是从哪里来的?
愣了一会,猛的一惊,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大叫一声:“是霜儿妹妹。”
转头便向那巨石门回奔。
一面奔,心中一面暗骂自己是个蠢蛋,霜儿妹妹即是不会功夫,也不至于昏迷这许久没任何反应,只一心听这些丫头吵架去了,真是该死。
待得他回到石阶处时,却听那过道处没有任何声音,也不见任何人影。
心中一团雾水,脑子飞转,莫不是她们打开了石门出去了?
不会,她们不会丢下我不管不顾的。
这么多人只这一会功夫便人间蒸发了不成?还是被什么怪物给吃了?
不对,怪物难道只吃活人?于这王管家的尸体却没兴趣么?
死尸?云游一声惊呼,见那石门旁赫然躺着一具尸体,正是落小霜。
不禁头皮发麻,整个人都如雷击一般,定了半晌,发疯也似的跑了过去。
“霜儿妹妹……”
他跑过去抱着他的身子大叫了几声,却哪里叫得醒?
当即抱她急回到亮堂的内室检视伤情。
心中只想,霜儿妹妹是决计不会死的,若然连她这样与世无争,人畜无害的小姑娘都该死的话,那要这天理何用?
回到内室,云游这才看清,一块尖锐的石头深深嵌入了她的背脊处,后背一片血红,隐隐还在一滴一滴的下落。
云游怜惜已极,这种痛苦如何是她这小身子能够承受的?心下大急,眼泪扑簌簌滑落,只恨为何不能代受其苦?
只见她脸无血色,嘴唇苍白,气若游丝,摸着手脚也发凉。云游急得团团打转,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施救。
平时计谋百出的他,一到自己心爱之人身上便因关心而乱了方寸,想要寻些药物,却哪里去找?
正在焦急如焚之时,他看到了墙边一排排的大红木箱,想也不想,轻轻放下落小霜便将那些木箱一一掀开。
这一掀,云游不觉瞪大了眼睛,却见箱中尽是珍珠翡翠,美玉,金银首饰和银票等物件。
内室在这些名贵珠宝的映射下闪闪发光,耀眼夺目。
云游顿悟,难怪那左残子在府内寻不到什么财物,却原来尽藏于此。
那王管家说什么出了内奸云云,都是为了骗取他的信任。
这老头倒是为金兰城尽忠尽职,死也绝口不提这秘密所在,又兴许是他自己也未必知晓,死不瞑目。
云游将木箱一一翻开,除了钱财还是钱财,心中一急,对着木箱狠踹了几脚,愤然道:“我要这些何用?世人都在拼命的追求你们,可在这危难当口,真如顽石,抵不上一药一草来的有价值。”
忽地一怔,喃喃念道:“药草?药草?对了。”
他兀自想起清羽灵和风水爻送给自己的香囊,那香囊之中均是以极稀有的上等药草填充好的。
眼下别无他法,也只能死马当作白马医了,白马?不该是活马么?哎,我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云游轻轻抱起落小霜,解开别在她腰间的香囊,登时香气扑鼻。
手握住尖石,心道老天爷你睁开眼吧,只要能救得霜儿妹妹,我小张仪即是身入万丈深渊也所甘愿,想完又略觉熟悉。
手轻轻一拔,落小霜微弱的痛哼一声,背脊处血流不止。
云游忙将香囊内的药草一股脑全敷了上去。
又撕扯下自己的衣襟,绕住她的腰缠了几圈,忙得一阵终于大功告成。
想着武林高手都是以自身真气内力替人疗伤的,也不知怎样个疗法。
他只将自己平时受伤时暗调《佛缘清心经》的法门,双掌平推在落小霜的大椎穴上,以心调气,完全将其当作了自己身体一般,代受其伤的默运心法。
说也奇怪,云游运了一会气,过不多时,便额头汗如雨下,雾气腾腾。
落小霜眼皮微微颤抖,嘴角动了动,看了一眼云游,眼带笑意道:“云……云游哥哥……我……我是不是快……快要死了?”
云游见她醒转,抱着她喜道:“霜儿妹妹,你死不了。有云游哥哥在这陪着你,什么勾魂使者,黑白无常,统统别想过来。把我逼急了,闯入黄泉连那阎罗老儿也一块揍了,我不答应,谁也别想带你走。”
落小霜微微一笑,只觉躺在云游怀里说不出的安心舒适。
云游也不知霜儿妹妹是被痛醒的还是这药草有奇效,亦或当真是自己的心法起了效果?双手紧抱着她,想该如何会使她舒服一些,不那么痛苦?
蓦地落小霜轻声道:“云……云游哥哥……我……我好冷……”
她这一说,云游立时便感到她不住打着寒颤,牙关格格相击,手脚冰凉。
甚是心疼的脱了外衣将她紧紧裹住,又将挂在壁面上的烛台一一取下围着她的身畔放了一圈。
定神一看,落小霜平躺于地,周身一圈火烛,登觉大为不吉,便又将烛台挂了回去。
转身正见那箱中层层叠叠的银票,心中一喜,想到那割舌之患,苦笑道:“万不料我小张仪也有视金钱如粪土的一天。”
他将木箱倒转,“呼啦啦”一响,黄金珠宝铺地。
拾起银票向烛台一引,又接连将箱中的银票取出,直堆了一个小山堆,连同那木箱也放在火中燃烧起来。
立时形成了一团由银票和木箱所组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篝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