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歇脚喝茶。
云游想起孤魂,不自觉自胸口掏出了那支五寸来长的短笛,仔细端详道:“不知我那孤魂兄弟,此刻是否也想到了我呢?”
野鬼一见,瞪大了眼,一把抢了过来,怒道:“这是我哥的东西,你小子定是偷来的。”
说着左看右看,又放到嘴边试着吹了几口,仿佛这样便与自己哥哥更亲近了一般。
野鬼看过孤魂有此笛,然却不知这笛到底何用,只道是他无聊解闷时的一件玩具罢了。他并不知道这招魂笛一经吹响,便可与他哥心神相通,哪怕远隔万里,总是能幽幽入心。
云游一怔,出其不意,立时反夺了回来,正声道:“这是我兄弟送与我的,可不能随意乱吹乱动。你若是喜欢笛子,我多买些送你便是,但这个可不行。这是他给我的唯一信物,不能送给旁人。”
野鬼怎也不料这小子如此胆大,还敢虎口夺食,勃然怒道:“就凭你还配和老子抢东西。”
说完右掌一挥,向他肩头拍了出去,云游立时向后飞出两丈,连滚了三个跟斗,趴在地上,手脚擦出多条血痕,嘴角也溢出鲜血,有气无力的面带微笑,手中却紧握着短笛不放。
这不由得让野鬼心头一凛,心道这小子真是个异类,为了一个破笛子居然连命也可不要了。
见他受伤不轻,野鬼深恐将他打出好歹,因悲而习心法伤肺,是以恼怒之意收起,转而关切道:“你小子不要命了,为了一个笛子和我争成这样,至于么?”
云游抹了抹嘴角鲜血,微微笑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孤魂兄弟把它给了我,那是信任,便是赔上性命也要将它守护好。我不能有负所托,让它落入歹人之手,随意使唤。”
他不知何时开始居然常把君子和道义不自觉的挂在了嘴边,在以前他可是以这些为不耻的。但当世人逐渐要将这些忘记和抛弃之时,他却将这样沉重的使命感独自揽在了自己瘦弱的肩头上。
于云游而言,这招魂笛也不单单只是笛子,更像是一种信义,他要负责任的传承下去。
野鬼只知他是一个无赖小人,现下更当他是一个怪人,但见他为了自己哥的东西这般舍生忘死,心下也不禁凛然生起了敬意。
不由得走至云游身前,大黑手一伸,云游抬头微笑搭手,一把自地上拉起。
野鬼一生只碰女子之手,这手与云游一触便即负于背后,神情严峻,冷冷道:“我先带你去把破衣烂裤给换了,你若是再生出什么花招,我可不再容情了。”
云游跟在他身后,不住嘻笑道:“无情之人又岂会哥哥长哥哥短的叫个不停?人都是有情的,好与坏皆有其坏与好的一面。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大善之人必有小恶,大恶之人亦存小善。
人人心中皆有其不足人道的小秘密,或善或恶,无有不可。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浪子回头金不换,你便是块废铁也有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野鬼驻足白了他一眼,怒气腾腾的继而又向东行。
一路上野鬼冷眼相对,云游则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一直在他耳边叨叨不停。时而侧身,时而倒行在他面前,嬉皮笑脸道:“野鬼兄弟,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看你以何心态去看罢了。佛说境由心生,物随心转,心之所向,境之所在。转变心境后,又哪里有不如意之事了?
再看不破那还有一二是如意的,不妨多想想这一二,那你便会觉得人间值得。也不至这般总是愁眉苦脸,像世人都跟你有仇一样。”
野鬼扭头怒目而视:“你他妈给我闭嘴,烦不烦?老子如意的很,用得着你来教训么?”
云游依是嬉皮笑脸道:“常言道:笑一笑十年少。你若是如意便该大声笑出来,别憋着,这总是板着脸,人也没了精气神,一脸的生无可恋,可不是如意的表现。你看我这心态,即是七老八十了依旧年轻。”
野鬼被他说的心烦意乱,加快脚步,径自而走,大叫道:“老子一直都很如意快活,直到擒了你之后便怎么也如意不起来了。
若非有任务在身,老子早就一掌拍死了你这只苍蝇。”
云游紧跟在他身侧,嘿嘿笑道:“大哥你这说话语气很是暴躁,像极了我刚认识的二弟,是不是你们恶霸坏人都喜欢这般恶狠狠的说脏话?
这可是没有底气,缺乏安全感,不自信的表现。要不我介绍你们认识认识,互相探讨交流一下病情,兴许可以同病相怜结为知己。”
野鬼自顾行路,不再理会,脸上一副厌恶的神情,心下只想快些了结此事。明明是自己掳劫了他,目下倒让这小子反客为主,在自己面前上窜下跳的絮叨不停却又无可奈何。
这种折磨意志的刑罚,实不亚于刀剑之痛。
野鬼一生没有亲人朋友,甚少与人谈话,除去正事,像这般的闲聊,只此片刻功夫便穷其一生之词。
二人东行,一路只听到云游自己不住在野鬼面前比划谈笑。
哪里还有半分掳劫者与人质之间的庄严肃杀之气。
野鬼耳塞了布片,麻木赶路,心道老子这不是掳劫了个孙子,倒像是请来了一位爷爷,而且还是一位饱经沧桑,有故事却有偏偏精力充沛的爷爷。
有时听他说的实在有趣,没能憋住便跟着笑了出来,随即又板起脸,装出凶狠的样子骂道:“老子多年憋出来的杀气,被你这么一逗,你看这他妈多尴尬?”
云游哈哈大笑,各种引经据典劝人向善。
什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又和他讲什么佛陀割肉喂鹰,舍身饲虎的故事。
云游久受奶奶佛法熏陶,从前并不以为意,方下越来越觉得有道理。
什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又言什么迷者为苦,觉者成佛,因果循环,六道轮回。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邪淫多习多行,生地狱中,若生人中,所有妻室为人所图。
不邪淫修习多修习,得生天上,若生人中,妻室循良。
一套一套的说辞说将下来,不知不觉便已到了傍晚。
当日野鬼在林城边界替云游购换了新衣物,绑在床边小住一晚,继而又向东行,两日后才到得金兰城内。
野鬼忌惮此人诡诈多变,心下实无万分把握逼他写下心法。即便写了,自己也难辨真假。
倘若这小子从中作梗,真如他所说的什么心法因情绪波动而变,自己习而走火,献上假心法亦是命不可保。
便索性将他交由莫城主自行处治为上,是以沿途也并不着急逼问他任何信息。
云游在野鬼带自己向东行之时已知了七八,昔日莫少言酒醉之际更是语出惊人,不料这野鬼已为他所制。
二人穿行于金兰城的小镇中,此镇名为冬阳镇,正应时节。
镇中多产水仙,蝴蝶兰,长寿花等花卉,小镇也因此而得名。
值时两日的大好晴天,地上积雪已经散尽,气温回升,镇中多来外地客商到此采购名贵花卉贩卖。
街道两侧随处可见各式艳丽的鲜花,摆开长街,空气中弥漫着让人陶醉的芳香气息。
往来客商,富家子弟,亦不乏深闺小姐在丫鬟的陪同之下出来打闲逛街,一时间小镇热闹非凡。
云游不住看着自身畔经过的靓丽姑娘,好奇道:“为何这许多姑娘皆是以面幕示人,有些则不然?”
野鬼游目在众女子周身,眼神发出狩猎般的光芒,随口应道:“这是金兰城,莫城主对女子仪容贞洁看得极重。这里戴面幕的女子便是未婚,那些未戴面幕的多是已婚或是外地女子。”
云游点头笑道:“难怪你这野鬼,行途这么慢,正是要等此时节么?
这莫城主倒是个保守之人,连姑娘面容都不许瞧。
不过这镇中姑娘光看眼神便知姿色都不俗,远非其他城中的姑娘所能比了。”
他一面说一面向过往姑娘不住挥手打招呼。
有些矜持的女子冷眼而过,有些见他呆里呆气的样子,不觉“噗呲”一笑,羞怯的拂袖掩面而躲。
野鬼手脚不干净,东摸西蹭的嘿嘿笑道:“毕竟是最富有的城池,这里的女子多少大户小姐,娇生惯养,什么都用最好的,自然生养的好。
且城中富家子弟多,她们若要选为正妻,没点姿色又怎么在这混得下去。”
云游看着往来的美人千娇百媚,直如掉入花海,美人赏花亦不知己已成花,这般旖旎风景,各人所看各不相同。
野鬼看得心痒难耐,色道:“可有何见解?”
云游不明所以道:“美人养眼,要何见解?”
但见野鬼一脸邪笑,让云游不由得想到了他的采花贼身份,“啊”了一声,骇然道:“不……不是吧?这……你又想重操旧业不成?不行不行,我这一路教化只盼你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岂不是白费了。”
当即对着他重温佛经,双手合十念道:“淫为不净行,迷惑失正道。贪爱甚鄙秽,能生苦恼丧天趣。”
野鬼以想杀他一万遍的心瞪了他一眼,怒喝道:“你他妈已经对着老子念了两天两夜的经了,什么时候出的家?”
云游一直这样烦恼他,除了有劝其向善之意,也存了让他厌烦之下心神不一,可以借机开溜之念。
兀自笑道:“佛在心中何须出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能得施主脱离之海,自是功德无量。
若诸世界六道众生,其心不淫,则不随其生死相续。当观,犹如毒蛇,如见怨贼。阿弥陀佛。”
野鬼举掌欲要拍将下去,终于还是强忍了下来,只轻轻一拍,扫兴骂道:“你她妈从哪看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爹无又何来你这小畜牲,给老子闭嘴。”
云游本想回驳男欢女爱以情为始,则以性相见,此为人与兽之本质区分。若然你无情而只行欲念则于兽无异,而非人也。
但见他已然气得不轻,进入了半兽的形态,也不便多言。
野鬼经云游一番念经,也打消了这念头,然这念头是心里没了,身体仍有不甘。
见得往来行人越来越多,恐致他趁乱脱逃,是以右手搭在云游肩头,五指环扣,只要他稍有异动,五指便如短刀插入他的肩内。
便这样押着他行过喧闹的花街,转进一条幽静的小道。
云游不敢妄动,只是好奇问道:“大哥,咱们这是要去哪?不是去找莫城主么?”
野鬼冷冷笑道:“你只要老老实实的,老子带你去个好地方。”
只见野鬼一只大黑手押在云游肩头向前快步疾行,过道越行越窄。
转过一片松柏,又转过一片海棠树林,低头穿过一条青石阶,最后还自一道假山口来到一道水瀑前,极是隐秘。
云游异常敏觉道:“小心,有人在跟踪我们。”
野鬼回头看了看,并无人影,怒道:“你他妈神经兮兮的吓唬谁呢?这地方除了同道中人,谁也不知,别想谁来救你。”
他听得真切,只是脚步声甚微,而且隔得很远,不知是敌是友。
野鬼押着他低头穿过水瀑,这水瀑后果然别有洞天。
但见眼前豁然开朗,兀自出现了一座楼阁。
阁前一条小径长十余丈,蜿蜒曲折,铺满了圆润的鹅软石。
四周以木栏相围,围栏上缠满了青色的藤蔓,生机盎然,清幽雅致。
若非有人带引,常人是绝难找到这神秘之所的。
云游一怔,却见小径门前挂着一块小匾,上书“仙茗居”三字,东西两旁各站着两位清秀姑娘。
四位姑娘远远便半蹲身子躬身行礼,好似在欢迎贵客一般,眼带笑意,极是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