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孤阳不生,独阴不长,一阴一阳…
而此时的野鬼也被莫少言囚禁在地牢之中,手脚捆缚在木桩之上。
莫少言走近,拍了拍野鬼的黑脸,微笑道:“瞧瞧,这便是黑煞星野鬼,还不是照样落入了我金兰城手里。”
野鬼“哼”了一声,冷笑道:“如若不是遭了暗算,就凭你也想擒住我?”
“成王败寇,你也不用逞强,任你功夫再高,而今我也只需轻轻一剑,便可结果了你的性命。”
“哈哈哈……你若是有此想,我也不会被你带来此地,说吧,想让我干嘛?”
野鬼倒也不糊涂,想倘若他有杀心,当日便可在南隐寺将自己杀了,又何必得罪各派,带自己来这,定然是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
莫少言将扇子一合,拍了拍手:“好,果然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快人快语。”
人家又没有大义赴死的念头,只说让自己活下来的条件。莫少言却扯上了什么铁骨铮铮,词不达意,只当是想夸他几句好话。
“久闻野鬼大名,我金兰城素来求贤若渴,以大侠此等身手草草结束此生,未免太过可惜。何不弃暗投明,改邪归正,投我金兰城门下?”
莫少言求贤之心毋庸置疑,然多年来收的都是些鸡鸣狗盗之徒。最近收的丐帮亦是江河日下,无遇良人。若不是那日逍遥三君子走的急,定也不会轻易放过。
而今好不容易擒了野鬼,自是饥不择食,在他心中的贤才标准也一降再降。最后只剩一条,功夫高明就成,毕竟这是江湖,靠的是拳头说话。
“弃暗投明?何为暗,何为明?在你们这些正派看来,我野鬼就是暗。你们这些正人君子就不怕我坏了门风?”
野鬼已被道教以此为由逐出过一次,自然对这事格外看重。
“哈哈哈……那些都是迂腐之见。在我金兰城看来,能力比声名更为重要。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手底下并不缺君子,但大都是功夫低微的酒囊饭袋,再如何君子又有何用?”
莫少言痛定思痛,自从他认识了小张仪后,便彻底抛弃了仁义道德君子那套,转行小人之道。只是他看的都是表象,全然不懂小张仪真正的为人,这里对他颇多误解的其实又何至莫少言一人而已。
“只怕我野鬼独来独往惯了,会受不了你们这些大派的规矩。到时候惹事了还要你莫城主来擦屁股,那时再后悔可就迟了。”
“独来独往?现在各派都视你为眼中钉,你还想像从前那样自在,怕是没可能了。就算我放了你,你觉得外面那些人能饶你得过?除非在我金兰城的庇护下才是树大好乘凉。”
“哈哈……笑话,我野恶多端,从来就不怕任何人的寻仇报复。得罪他们又如何,这么多年我早已习惯了刀尖上舔血的日子,太安逸我反而不喜欢,越刺激越好,哈哈……”
莫少言本以为以各派间的仇怨来向他施压,可以让这野鬼屈服,从而找上自己这座靠山。殊不料这家伙油盐不进,压根就没将各派放在眼里,亦或根本没把金兰城这座靠山放在眼里。
当下失了算,又接道:“兄弟的勇气值得倾佩,只是你黑煞星逍遥惯了,若然一辈子被囚在这地牢之中,岂不是比死还难受?何况你心中不是还有最为记挂的人没见着吗?”
他后知后觉,回到金兰城中才恍然,那日小张仪所用以胁迫野鬼的正是孤魂,是以活学活用再次提起。
不意野鬼记性太差,哈哈笑道:“我野鬼无牵无挂,哪还有什么人能让我记挂的。作为一名杀手,最为致命的便是感情用事。我这么多年来顺风顺水,就是因为够冷血够无情。”
“是么?那日你若不是有所犹豫,被那小张仪给骗了,又何以至此?”
野鬼听了此话,兴致高涨,激动手的震动了手脚上的镣铐:“你什么意思?你难道也知道他在哪?”
见他终于开了窍,莫少言沉沉笑道:“你不是说杀手最为致命的便是感情用事么?怎么一提起此人你就这般冲动,岂不是犯了大忌?”
野鬼心头一软,长叹了口气,娓娓说道:“实不相瞒,我和他虽道不相同,行事相左,但他究竟还是我哥。在这世上,人人都称我为黑煞星,见了我就像是见了鬼一样,避之不及。只有孤魂没有放弃我,他一直试图转变我的观念,整日在我耳边唠叨一些关于他自己对于道的理解。
那时我还很年轻,意气风发,又仗着自己武功高强,便肆意妄为。直到我某天在山下见色起意,侮辱了一位女子,犯了众怒。在我哥的苦苦哀求下,才保全了性命,被他们逐出师门。
自那以后我便怀恨在心,最最让我恨的倒不是自己被他们逐出门墙,而是替孤魂不值,他那一套不也照样被否定了么。
我被道教逐出门墙后便过上了漂无所依的日子。那段时间,我是一个人,身无分文,在走投无路之下,有人看中我的身手便给了我许多钱,让我替他办一件事。”
莫少言听得出神,点头笑道:“办事?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杀人吧?”
“是,那是我第一次杀人,虽然以前也经常打人伤人,但也从未杀过人。自那以后,我的胆子便越来越大,行事也越来越放纵,名气响了找我杀人的也就更多了。
我沉醉于杀人的快感和花天酒地的享乐中无法自拔,而后又为寻求刺激做了采花贼。终于有天,我和我哥碰上了,他见我如此行事,争论不休,各说各理,当即便和我打了起来。
我觉得我现在很快活,没有那些道德仁义礼的束缚多么自在。而他却固守己道,活的像是一条丧家之犬,连吃喝都成问题,这还不足以证明我的道才是正确的么?”
野鬼自己所信奉的是弱肉强食,只是一直未碰到比自己更强的而已。如今沦为阶下之囚,方始将自己重新审视了一遍,然依旧认为自己的观念是对的。
“那你没有帮过你哥过上好日子?”
“当然有,可是他食古不化,一直坚守着自己心中的道义。我劝他也和我一样做一名自在的杀手过活。他也确实做了,不过还是一名有自己原则的杀手,各种不杀,呵呵,真是好笑。世上怎会有我哥这样迂腐的人存在?”
这野鬼的行事作风倒是颇合莫少言心意,只是他身为一城之主,总要将表面文章做好了先。
“这样看来,还是你的观念是对的了?”
“那当然,他是深受道家出世思想的毒害太深。为了转变我哥的想法,我每每做了坏事都以他的名号相称,是以江湖人人在听到孤魂野鬼的名字时无不闻风丧胆,好不威风。
但这样依然没能得到我哥的认同,反而让他对我彻底失望,不再与我联系,时隔多年也未见到一面,也不知他过得如何。”
野鬼想拉孤魂下水,结果适得其反,二人走向决裂。
“如此说来,不正如你意,没人再在你面前唠叨大道了,不是更好?”
“是,刚开始我没了他的唠叨,耳根清净了不少。但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位姑娘,给了我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不再是单纯的身体上的欲望。
我将她敬若神明,只可远观,从未心生邪念。这种感觉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完全超越物欲之享,这是我从所未有过的。那时候我知道这便叫作情,可这情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知道自己已是浑身俗臭配不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
野鬼的这番话让莫少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大笑道:“哈哈……这可不是你野鬼的作风啊,采花贼还会如此怜香惜玉?喜欢就上啊,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呸,你根本就不配得到爱情,我也不配,但至少我懂了。”
野鬼首次得到了物欲之外的精神享受,对于莫少言的奚落,显露出鄙夷之色。
莫少言强忍笑意,问道:“可这与你哥孤魂又有什么关系?”
“打这事之后,我才知道这世间还有一种感情存在,这是任何物质都代替不了的东西,也让我对于我哥的感情更重视了几分。
后来我得知他在下山后成了家,妻子又被山贼给杀了。这让我愤怒不已,本想去给他报仇,但转念一想,这些山贼的理念不正是和我一样么?以自我为中心,全然不顾他人死活,这岂不是间接在证明凶手是我?
最最让我崩溃的是,他的妻子就是当年被我侮辱过的姑娘。当年那姑娘决意寻死,是我哥觉得是他自己没管教好我,心中有愧将她救了下来。后来朝夕相处有了感情,结成连理。可我始终觉得他是在为我恕罪,一切都在为我犯下的过错恕罪。
我自知欠他的太多,还不清了。亦知自己罪孽深重,可这罪孽也只是对我哥一人来说的。各大派的人,包括你莫城主在内,我都不会觉得杀了有什么罪过。”
莫少言怎也不料这两兄弟间还有如此多匪夷所思的故事。听他说到即便杀了自己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罪过,反拍了拍手,微笑道:“浪子回头金不换,一切都不算晚。我现在就给你一个报答你哥的机会。”
“你真的知道他在哪?”
“当然,你只要答应入我金兰城门下,兄弟的事便是我的事。”
“可是,你不杀我又如何向各派交待?”
“此事你不用担心,我自会处理好,当务之急是你找到那小张仪。”
这是他最为不解之事,莫少言自然对各派为人清楚。三帮弟子已死,无非是口头上喊的凶,给些好处便打发了。空悟禅师在经此劫后,也看淡了武林中的是非争斗。若然追究下去,杀了这野鬼为弟子复仇,那势必又要惹得他哥孤魂继续复仇,没完没了永无止境。毕竟孤魂可是为了一妻之死有过杀尽山匪的举动,这一浩劫无论如何,到了空悟禅师这里都该结束了,哪怕是吃亏也要为了大局着想,放下仇怨。
至于真虚道长,野鬼本就没伤害他们任何弟子,无非是栽赃,而眼下他的冤屈尽解,自也说不上还有什么深仇大恨。
“小张仪?怎么你们都要找他?这小子不是已经投靠魔教了么?是生是死也不知晓,找他何用?”
“还有谁在找他?当日看你好像是受了何人指使?”
莫少言听到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不少人也在找他,心想莫不是有人和自己同有这般想法?
“我也奇怪,这一个市井小人怎么就得罪了朝廷的人?连那魔教魔头都很是器重,今又看你莫城主对他也是这般看重,想来此人来头不小。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使得竞相追逐?”
别说是野鬼,即令是云游自己亦是不知自己算个哪门子的神还是圣?
“连朝廷都有人要找他?有意思有意思。这小张仪若是死在魔教还好,倘若没死,到时我不去找他,怕找他的人还会更多。
此人唇枪舌剑,你只需逼他写出各派心法给我,不必和他多作口舌之斗,你不是他对手。不能为我用便为敌用,必要时,除了他以绝后患。等你任务完成后,我定会告知你哥的下落。”
莫少言心心念的便是小张仪的心法秘籍,深恐为他人捷足先登。
“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我?”
野鬼被云游以招魂笛骗过一次,自是更加谨慎。
“你觉得你现在还有别的选择吗?我金兰城富甲一方,要想打听一个人的下落,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莫少言自然知道孤魂便在望坡城的三九教内,但在任务完成前也决计不会让他们碰面。
野鬼心下想着不屈从也是死路一条,倒不如先假意投了金兰城,还有一线生机,何况他所说的也未必是假。
“既然城主盛意拳拳,野鬼也只好却之不恭了。只是这小张仪真有如此能耐知晓各派心法?我看这小子功夫其实粗浅的紧,那日为他所伤乃是中了魔音一时大意,莫城主莫要被这滑头给耍了。”
“这你大可放心,只管听命便是。你我联手将金兰城打造为武林第一大派,号令群雄,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莫少言说着拿出一粒黑白相间的药丸,递到野鬼面前狡黠笑道:“既然都是自家兄弟了,有好东西自是要分享的。这是我金兰城的半生丸,旁的弟子无福消受,我也只给最为欣赏的兄弟服用。
此为半生丸,即是半生,自有半死之意。为我金兰城忠心办事的,服后便是半生丸,非但无害,更有滋阳延寿之效。若然是朝秦暮楚之人服后便会变成半死丸,半生半死,生不如死。
不过我相信野鬼兄弟对我金兰城绝无二心,此丸于你来说亦不过是滋补益品,但吃无妨。”
野鬼初时还心存侥幸,如今看来是自己想得太过天真了。
当下也别无选择,只得哈哈笑道:“承蒙城主如此厚爱,野鬼定当不负所望。”
言罢,莫少言将药丸一抛,野鬼忽地长舌一卷,直如壁虎捕食,卷入口中嚼了嚼,嘿嘿笑道:“半生丸,味道果然不错。”
二人立时默契的相视大笑起来。